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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道士,真神谕
温承歌身边的民众如见瘟疫般,纷纷退避三舍,清出了一块空地,将她彻底孤立出来。
“请社稷神明鉴,就是此女为祸宜昌!”
道长还嫌指认不过准确,从旁边的道士手中一把夺过桃木剑,对着温承歌手舞足蹈。剑尖每一次晃动,都直直指着温承歌。
人群渐渐骚乱起来,不知是谁在其中嚷嚷了一句:
“妖女,叶大侠当你是朋友,你却害死了她?!”
这句话狠狠地添了一把火,轰的一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民众们纷纷议论起来。
“就是那位叶大侠?她先前救过我的命啊!”
“我前日还邀她来家里吃饭呢!怪不得最近一直没见叶大侠身影,原来是被歹人给害了!”
“对啊!那么热心肠的女孩儿,怎么就遭了这飞来横祸?”
一时间群情激愤,宜昌城临近长青城,民众或多或少都听闻过叶烛南的事迹,有不少人受了她的帮助。
叶大侠惩奸除恶,扶贫济困,真真是大好人一个,今朝却在他们宜昌城里被害身死,甚至触怒了社稷神,可不令人义愤填膺?
孙喜禄冷眼旁观着这场骚动,心中却是欣喜若狂。
真是天助我也,能连叶烛南的脏水一并泼给这女子,他们今天还有知府大人撑腰,就算是为了平息民愤,给她扭送下狱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哼,瞧着吧,那细皮嫩肉的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儿!
孙喜禄偷偷瞟了眼知府大人,对方背着双手,面色阴郁。他忙不迭地挪到父亲身边,给孙老爷递了个眼色。
孙老爷本不想插手此事,他现在气运正足,真被沾了一身晦气可划不来。但经儿子这么一指,他猛然意识到,现在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他们出面将那妖女缉拿,扭送下狱,让酬神戏能顺利开办,届时不光孙家承一个“除妖平乱”的美名,还能顺势搭上知府大人,岂不美哉!
孙老爷思及此处,不紧不慢地走到道士身边。百姓们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到他身上,孙老爷面上挂出一副带着谄媚的和善笑容:
“安静,安静。诸位父老乡亲,我知你们心中有怒,且莫为此妖女大打出手,伤了自己的气运。
“此次酬神戏既是孙某人承揽下来,必要顺顺利利地办下去。还请诸位放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定不会轻饶罪大恶极之人!”
孙老爷言罢,回身看向温承歌,那和煦的神情顷刻间变得令人生寒。他冷笑着拍拍手,几个家丁立刻凑到前来。
“动手。”
家丁们向温承歌步步逼近,那位知府大人在身后捻着胡须,冷眼旁观。日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弭,阵阵阴云聚拢在戏台的天空上,隐隐有电光流窜其中。
下一刻,一道惊雷骤响!
轰鸣的雷声来势汹汹,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
众人都被这响动吓得一滞,循着声音的方位回身望去,正好撞见白亮的雷光划破天空,不偏不倚地落在戏台对面的社稷庙屋脊上,击碎了数块青瓦。
不待他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社稷庙的门内忽然散发出阵阵金光,一声又一声悠远的钟鸣从中传出。
人们面面相觑,都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了震撼与茫然。
且不说腊月天气为何会有惊雷,就看那奇异的金光与钟声,他们先前也闻所未闻。
连知府大人都瞪大了双眼,手指一颤,险些揪掉了一撮胡须。
“社……社稷神,显灵了?”
孙喜禄看傻了眼,心中忽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若不尽快了结此事,恐怕要多生事端!他急忙回头,厉声呵斥家丁:
“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孙老爷狠狠敲了一记,示意他不要乱来。
知府沉吟片刻,率先迈开步子向社稷庙走去,孙老爷忙带着家眷跟上。周围的民众如梦初醒,纷纷赶过去。
几名家丁本就胆怯,被温承歌不怒自威的眼神一吓,收了绳子躲得远远的。
一部分人进了庙内,大部分民众还在庙门口探头探脑,但当他们看清庙内的景象以后,都齐刷刷地噤了声。
高坐堂上的社稷神像周身散发着流光,座下香烛堆中,一行行金纹排成文字,在空中浮动。
知府最先踏入庙内,将那些符文看得一清二楚。读了两句,他的面色黑得像锅底一般。
“宜昌孙氏,尔等听真:
欺压良善,亵渎神灵。
血染戏台,冤魂不宁。
窃取民脂,家宅难安。
今示尔罪,以儆效尤。”
孙家人看见第一句神谕时,脸上便唰地血色尽失。孙夫人承受不住煎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堂中一下子混乱起来。
孙老爷对周围的慌乱不管不顾,强撑着身体,一字一句地看完那些话。灿金的文字灼伤了他的眼睛,令他视线中游移着块块黑斑。
孙老爷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他看见社稷神原本和蔼的面容,此时此刻却凶神恶煞,像是来收命的阎罗。
“那是什么?神谕?”
“不对,我看清了……那是对孙家的檄文!”
“好啊,孙家在宜昌城横行霸道这么些年,居然连社稷神都忍不下去,要给他们降罪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脑袋灵光的,现在咂摸过味儿来了,对着那道长指指点点:
“为什么神谕所指的另有其人?这道长莫不是诓人的?”
“哎哎,你看那神谕里写的‘血染戏台’,指不定叶大侠就是被他们孙家害死的,还要栽赃给无辜的小姑娘!”
道长站在门槛内,面前是连他也闻所未闻的神迹,背后是身后民众们愈发深重的质疑,一时间如坐针毡,煎熬万分。
这时,温承歌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淡淡开口:“还要装作无辜么?”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到道长耳朵里却重如千钧。顷刻间,他冒了一头一身的冷汗,最后一道心防彻底被击溃,道长大喊一声,双膝狠狠磕在了青石砖上:
“我,社稷神明鉴啊,不是我的错!对……是他!是孙喜禄!是他让我污蔑这位姑娘的,我是迫不得已啊!”
他慌乱中口不择言,将孙喜禄先前交代的一切和盘托出,那声音在寂静的社稷庙中格外响亮,让堂内堂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待知府开口说什么,积怨已久的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涌入庙内。孙家人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辩解了,忙不迭的逃出了社稷庙。
那符文随着孙家人被赶出庙便渐渐消失。知府老爷叹了口气,轻轻摆手:
“去。事到如今,该查查孙家了,三日内,把结果送到我案上。”
几名随从官员低头应诺,不少人眼底都藏着窃喜——扳倒一个孙老爷,他们的仕途也得宽阔许多。他们快步离开,唯知府一人依旧伫立在社稷庙内。
许久,他恭恭敬敬地为神像上了香,拜了礼,转身准备离开。
“知府大人心中清楚,就算燃了全朝的香火,夜里也睡不安稳。”
知府迈出门槛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来,只见先前被千夫所指的堇发女子正倚在雕花廊柱上,面上波澜不惊。
“若是问心无愧,尽职尽责,便也不差那一炷香。”
宜昌城内盛极一时的孙家,终于狠狠栽了个跟头。
做法当天下午,道士们早已逃之夭夭,义愤填膺的民众还想去找孙家要个说法,却被宅门前的官府人员拦了下来。
有不死心的一打听,原来是按例审查。这一查,把孙家三代人累累罪业与财富查了个底儿掉。
田产地契一摞摞往上交,金银珠宝一箱箱往外抬,让宜昌城内所有人都开了眼界,这件事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一桩快意笑谈。
最后合计下来,孙家的宅子和家产,一并抄没,充入国库。知府大人亲身督促,务必要还冤屈者一个清白,以证天道。
孙喜禄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潭,一无所有,被愤怒至极的父亲一巴掌打落了好几颗牙,彻底沦落为笑柄。
他夜里在客栈小房间内,裹着仅剩的一卷旧棉被,心中的怒火与恨意几乎要淬上最狠辣的毒。他恨叶烛南,恨那堇发女子,恨道长,恨父亲,恨那戏台和他爹的什么社稷神。
去他的社稷神!去他的酬神戏!都该死!
孙喜禄辗转反侧,恨得牙痒痒,恨得心中火烧火燎,恨得眼前阵阵冒黑光。夜深人静之时,他一个人坐起身来,咬着牙穿好衣裳,将火折子凑到炉边点燃又吹熄,放进竹筒中。
随后,孙喜禄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向戏台的方向走去。
都是这破戏台害得他沦落至此,留它做什么?干脆一把火烧光好了!连带着叶烛南的尸体,烧它个一干二净!
仇恨支撑着孙喜禄一路赶到戏台下,今夜,台前并没有那戏声,真是可惜。
孙喜禄从竹筒中掏出火折子,吹上一口气,那火星瞬间燃烧起来,明明暗暗地火光照在他脸上,狰狞可怖。
就在孙喜禄准备将火折子丢在台上时,那微弱的火光中,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面孔。
那女子出现得无声无息,鬼魅一般。孙喜禄吓得一激灵——那不是叶烛南吗?!
火折子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灭了。孙喜禄连连后退,最后腿一软跌坐在雪地上,他看得真真切切,那就是叶烛南!
“你……你不是死了吗?!”
叶烛南面色惨白,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当然,我如今的境地,可都是托了孙少爷你的福啊。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她似乎是飘过来的,在一片死寂中向孙喜禄袭来。孙喜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喊着向前跑去。
“有鬼啊!有鬼啊!有鬼——”
他跑出去十几步,边跑边回头看,却发现叶烛南已经消失在原地。孙喜禄稍稍松一口气,回过头来,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另一副面孔。
那是叶烛南吗?孙喜禄惊慌的目光停在对方面上。那身戏服打扮下,她越看越像是另一个人。
不对,不是她,绝对不是她!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身着戏服的女子看着他这狼狈的样,忽然冷笑了一声:
“孙喜禄,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你是,白、白……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孙喜禄似乎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四脚并用在地上爬起来。
他还没爬两步便失了力气,趴在地上,却仍然扭动着,挣扎着往前爬去。忽然之间,他哈哈大笑起来,面上的恐惧中混杂着癫狂。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都该去死!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彻底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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