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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陆蕴微有些忐忑地赶到林夫人院里,林夫人正在训斥误了事的婆子。陆蕴微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林夫人身边的丫鬟出来,招呼她进去。
林夫人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但从其手部的枯槁来看,陆蕴微怀疑林夫人只是换了一款更鲜艳的胭脂,藏住了脸上的苍白与蜡黄。
“太太。”陆蕴微行礼问好。
“迢迢,过来坐。”林夫人直入正题,“今天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了,年底照例举行宫宴,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女眷可以入宫,我想,到时候带着你一起去。”
喜讯突如其来,陆蕴微措手不及,愣了半晌,忍不住傻笑,她终于有机会见三姐了!
当初在是否回京这件事上,她左右摇摆,林茂郁说回京可以见到三姐陆蕴纯,为回京这一选择增加一块沉甸甸的砝码,天平也随之倾斜。
可能是她笑得太傻,林夫人也不禁微笑:“自从回来之后,郁儿跟我提过好多次,我想了想,既然日后都是一家人了,虽说带你进宫有些冒险,但倒也不是不行。”
陆蕴微隐隐明白林夫人的意思,她答应了林夫人与宋逸游的提议,林夫人总归念着过去的情谊,满足了她的心愿,冒险带她这个罪臣之女入宫,算是对她妥协的一点补偿。
林夫人说让陆蕴微扮作她的贴身侍女随她入宫。
入宫觐见在卯时,彼时天还不亮,视野模糊,到时候陆蕴微化妆涂抹一番,只要不凑太近,没人能认得出她是谁,再者也不会有人回在意各位珠光宝气的夫人身边灰扑扑的丫鬟婢女。
自从得知可以随林夫人入宫后,陆蕴微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脸上始终挂着笑。
她翻找出那块伴随她一路走到西域又返回京城的天蓝色方形包袱布,一路上难免磨损,布匹上绣的白色飞鸟被她摩挲的有点开线,她一度心疼坏了,忍着再也不动了,但现在又找出来,抚摸飞鸟开了线的翅膀,她想反正很快就要见到三姐了,到时候撒撒娇,再问她要一件新的绣品不是轻而易举嘛。
没过几天,临近除夕,朝廷百官例行休假,令陆蕴微高兴的是,这次林茂郁终于闲下来了,没再天天出去应酬,而是天天同陆蕴微一块翻话本子。
两人窝在温暖的书房里,吃着各种糕点,吃得舌尖甜甜的,翻最香艳的话本子,翻得人面红心跳,毕竟有些内容实在露骨。
林茂郁皱眉,问陆蕴微:“你和宋逸游两个该不会就天天凑一块看这种内容吧?”
“怎么啦?”陆蕴微捣了林茂郁一肘子,“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林茂郁脸红了,陆蕴微得意而顽劣地笑了,挑了挑眉,多少有点挑衅的意味,林茂郁被她挑得冒火,抓住她,低头欲吻,门外忽有人通报,说杨繁来了。
陆蕴微笑道更得意了,施施然躲到屏风后。
杨繁一进门就说:“春棠,这屋里怎么这么热,你瞧你,脸都红了,咦,你在看什么书呢?”
林茂郁慌忙合上书,但封面的书名更令人窒息,他手忙脚乱,找了几张纸遮盖,匆匆扯着杨繁往一旁去。
一般人看这样就明白过来不会多问了,杨繁偏不是一般人,直耿耿问道:“春棠,到底是什么书,这般见不得人?”
陆蕴微躲在屏风后拼命捂嘴,阻止自己笑出声,林茂郁则是一个头三个大,好说歹说才转移了话题。
杨繁来找林茂郁是要问他今年去不去新年庙会,以往新年陆蕴微所在的陆府红火热闹,人来人往,她始终不得空,林茂郁只好跟杨繁去庙会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买下来,等过了年见面时拿给陆蕴微看。
之前年年如此,只有去年陆蕴微远在途中,而林茂郁挨了鞭子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林茂郁今年拒绝了杨繁,他打算留家里陪陆蕴微。
杨繁对他的拒绝百思不得其解,纳罕道:“为什么不去?该不会是你又想了什么惹你爹发火的新点子,又要搞点事,惹你爹抽你一顿?”
林茂郁一噎。陆蕴微则快被杨繁这说话方式笑晕过去了。
“不是,”林茂郁说,“我打算趁放假这几天有空,先将奏折草拟好,等过完年上朝时直接呈递。”
林茂郁这话倒也不全是借口,他确实打算起草一份关于西北战事的奏折。
自上次与杨繁谈论过西北局势后,他在朝堂也提出相关议案,大放异彩,为诸位大人以及皇上所青眼,他决心抓住这次的机会,争取早日加官进爵。
杨繁咋舌:“唉,你这官瘾也是没边了,连过年也不肯歇着,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给西北军事进言献策,总比陪傅大人喝酒强。”
杨繁又说起朝廷派去慰问犒劳边防军队的人马,眼下天寒地冻的,也不知走到哪儿了。
林茂郁根据经验,推测应该到了崤山一带,陆蕴微听着这些熟悉的地名,脑海内种种回忆翻腾,最后想到了海一线,也不知道海一线要怎么准备新年。
去年的新年,大雪纷飞,他们两人狼狈不堪,躲在一处山洞里,啃着梆硬的干粮。
那是陆蕴微过得最烂的一个新年,但海一线却说,那是他少有的有人相伴的新年。
陆蕴微出神地想海一线今年过年会怎么样呢,她觉得自己有点想他了,有点想念那些天高海阔漫无边际的日子。
林茂郁和杨繁的说话声又将她拉回了狭小屏风之后,她听两人说西北边境局势依旧是不容乐观,前线虽然勉强抗住了对方的猛攻,但也架不住死伤惨重,过完年之后,朝廷大概又要征兵了。
陆蕴微还记得临别时二哥陆应烨说古来征战几人回,让她永远也不要去找他了。她心头酸酸的,但还是要往好处想,她答应过二哥,她不会去找他,但会一直当他活着。
往好处想,陆蕴微跟自己说,二哥还活着,虽然远在天边,往好处想,你很快就能见到三姐了呀。
想到三姐陆蕴纯,陆蕴微心情再度轻盈起来。
她的三姐眉眼弯弯,是个漂亮姑娘,进宫前总爱给她扎小辫子,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抱她在膝头,给她讲故事。
三姐进宫时才十六岁,那时陆蕴微还很小,一时适应不了没有三姐的日子,哭了好几天,大人说三姐入宫侍奉皇帝去了,再也不会回陆府了,小小的陆蕴微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就此怨恨上皇帝了。
直到后来,她随着母亲入宫,见到了三姐,三姐还是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她趁无人注意,拉住三姐的手,悄悄说:“我们逃吧。”
三姐很是奇怪,摸摸她脑袋:“逃?”
她殷切点头:“逃出宫,回家!”
三姐笑了:“为什么逃呀?”
她很困惑:“因为皇帝把你关在宫里了,不准你回家了,这样多不好啊,一点都不自由!”
三姐不应,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笑着笑着,周围宫人跪倒了一片,皇帝来了。
那是陆蕴微头一次见到皇帝,皇帝比她想得年轻多了,人看上去也挺好看,丰神俊朗,不是她想象中的老头模样。
皇帝免了众人的礼,问道:“陆才人笑什么呢?”
三姐说:“笑我小妹妹呢。”
“哦?”皇帝看了眼陆蕴微,吩咐宫人给她拿些糖果点心来,又问陆蕴纯,“你小妹妹说什么了?让你笑成这样?”
陆蕴微很着急,拽住三姐的衣袖,想提醒她不要说,说出来皇帝知道了她们的计划,她们就没法偷偷逃出去了。
但三姐还是说了,笑道:“小妹妹见不到我,嫌陛下你把我关起来,不准我回家了呢。”
皇帝嘴角微微起伏,也淡淡笑了:“是吗,那不如让你小妹在宫里多住些时日,正好陪陪你。”
陆蕴微松了口气。
三姐将她抱上膝头,笑着问皇帝想不想要个同她一般可爱的娃娃。
皇帝神情晦暗,脸颊一边微微抽搐了一下,没回答,转而问陆蕴微,喜欢碟子里的那样点心。
陆蕴微说最爱吃栗子饼,皇帝便命人多上几盘栗子饼。
陆蕴微转头看三姐,三姐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点失落。
皇帝一句话就能让三姐不高兴,这坚定了陆蕴微要带三姐逃走的决心。
皇帝没在宫内呆多久,很快走了,临走前又对三姐说等晚上再过来。
三姐眼睛一亮,明显开心。
陆蕴微又觉得皇帝好像也不错,一句话就能让三姐高兴。
此后陆蕴微又在宫里住了半个月,发觉三姐总是因为皇帝而忽悲忽喜辗转反侧,她只好一再游说:“三姐,我们逃吧!”
临到送她出宫前,她还想拉着三姐一块走,劝她逃走。
陆蕴微还记得当时三姐的神情,三姐眉眼弯弯,有点伤感,但被笑容遮住了,她指着重重叠叠的宫墙,笑盈盈问她:“逃去哪儿?”
她大声说:“回家呀!”
三姐于是笑个不停,说她真是个小孩子。
她急了,说皇帝不好,关住三姐,不许三姐回家。
三姐笑道:“可是迢迢,我是自愿入宫的呀,是如愿所偿。”
后来陆蕴微年纪渐长,方才回味过来,三姐入宫居然是因为真心爱慕皇帝。
这是无疑一个非常荒唐的答案,毕竟所有人都觉得三姐入宫是为了帮陆相巩固权势,是为了满足陆太后希望后宫有母家亲眷的要求,一切都是从利益计较出发,没人会觉得其中有什么真情实感,恐怕皇帝也是。
为此,陆蕴微总觉得皇帝配不上她三姐。
童年时的陆蕴微每回进宫见三姐,总会孩子气地拉着三姐,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三姐,我们逃吧,逃回家!”
如今多年过去了,陆蕴微不再是无法无天的小丫头,陆府也已人去楼空,只剩重重叠叠的万丈宫墙,在尚在人世的姐妹之间划下一道天堑。
陆蕴微绞尽脑汁,思索有什么办法能把三姐从宫里接出来。
她想了好久,久到杨繁起身告辞,林茂郁摊开纸笔,起草有关西北军民的奏折。
终于,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问道:“茂郁,你说皇帝什么时候才能死了?”
“啪嗒”一声,毛笔滚落地上,林茂郁脸白了三分:“迢迢儿,你,你,你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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