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你们应该知道，三模中一模是最接近你们高考分数的。”方点翻看手上的报表。

　　“但一模离高考还有时间。分数高不要松懈，分数低不要气馁。现在离结束还远着呢知道了吗。”

　　“知道了~”

　　方点打开PPT，复习数学模块知识，查缺补漏。

　　沈簇将一张张试卷整理好，放在桌洞，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单。

　　离秦沨孑又近了一步。

　　沈簇很快适应了上学的节奏。

　　不必跟人打架劳费心神，也不用随时摆出一张臭脸。

　　只是。

　　沈簇经常不经意间就坐在座位上盯着黑板上的阳光发呆。

　　总是某个瞬间，他的耳膜就像被盖住了，身边的声音听得不真切，整个人仿佛一条鱼，飘在空气里。

　　“小花，这也太难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鹿佑回总会回过身趴在他桌子上哀嚎。

　　沈簇这时又回过神，拿过一边的小风扇对着鹿佑回的嘴吹。

　　秦沨孑总是将沈簇的状态看在眼里，但他也只会一次次牵起沈簇的手，像曾经沈簇拉着他时那样，将灵魂貌似要出走的沈簇拉回。

　　上课铃声再次打响，任课老师推开教室走进来。

　　门角上的铃铛轻轻响动。

　　白依正在核对物品单，闻声回过头，看见一身白色轻奢绒花裙的女人。

　　“您好，请问要点些什么？”

　　那女人却看着她笑了笑“请问有什么招牌推荐吗？”

　　白依点了点头“招牌红丝绒拿铁很受欢迎，您要冰还是热的？”

　　女人又笑了“少冰谢谢。初次见面，您好，我是沈簇的妈妈。”

　　白依动作一停恍然大悟“是您，我听小簇提起过您。”

　　扩建三楼的包间里，白些停喝了一口面前的拿铁“味道很不错。”

　　白依看着女人干练下露出的温柔轻轻道“在这家店还没有起色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客人，把这个列为招牌，还是沈簇的建议。”

　　白些停像是有些皱眉“你是想说什么？”

　　白依笑了笑“别误会，我不是在挖苦你，我也有自己的两个孩子。只是沈簇和你很像，不止是口味，才这么说了一嘴。”

　　白些停了然“这些年里，要感谢你对小簇的照料。”

　　“我并不能做什么，沈簇是个很能自食其力的孩子。”

　　白些停轻轻摇了摇头“孩子都需要一个妈妈，都需要关怀。”

　　“可是你依旧选择离开他了不是么。”

　　白些停没说话，只放下了拿铁。

　　“我是个不尽职的母亲，不能给他优渥稳定，美满的家庭，那段时间我甚至自身难保，离开他，我最起码可以保证他以后的人身自由。”

　　白依并不反驳，看了看手机屏保中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合照“每个人爱孩子的方式都不同，我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也想过未来某一天他们质问为什么没有爸爸的时候该怎么办。”

　　白些停抬起头看着白依“你很勇敢，靠自己远离失败的婚姻和烂男人，还带着两个孩子。”

　　白依似乎对白些停知道自己的往事并不惊讶“你也是亲爱的。光是面对毫无章法的拳头我就已经快要精疲力尽，如果是清洗终生标记，我想都不敢想。”

　　白些停笑了，又举起咖啡杯，做出一个碰杯的动作“共勉。”

　　白依晃了晃手中的葡萄冰萃“你见过沈簇的那些小朋友了吗？”

　　“差不多。”

　　“鹿佑回和傅天是最开始在沈簇身边的朋友。”

　　“都是很好的孩子，尤其是小鹿那孩子，性格很可爱。”

　　白依爽朗笑了笑“那孩子骂人可是一流的。店里有人找事儿的时候，他就跟在沈簇身后追着人家骂了三条街，没有一句是重复的。”

　　“阿嚏！”鹿佑回揉了揉鼻子“我看这换季，就是容易感冒。”

　　傅天抢过鹿佑回袋子里的一个冰块“那你少吃点别生病。”

　　“滚蛋啊！”

　　“别啊大少！到了到了！”傅天逃窜着看了看宽板凳修车行的牌匾。

　　宽板凳修车行里，半小时前，沈簇刚到，

　　石宽正在车底下，伸手要了半天工具学徒也不给，他眉头一皱，滑出来，就见学徒早上一边愣愣地看着他，视线一转，穿着灰白夹克的沈簇正蹲在地上，轻笑看他“石老板，别来无恙。”

　　石宽一惊，站起身，拽掉了沾着汽油的手套“沈哥，你怎么来了！”

　　石宽上半身穿着个白色工装背心，满身腱子肉，此刻挠着脑袋略带羞涩。

　　看得店里的客人和其他学徒一阵惊奇。

　　“我们进去说。”石宽带着沈簇走到店后的办公室，顺便瞟了沈簇身后的秦沨孑一眼。

　　推开办公室的门，石宽喊了句“李清，看谁来了。”

　　刺头挪开盖着的衣服，迷蒙的眼睛看清来人后顿时清醒“沈哥，人家可想死你了！”

　　沈簇好笑“正好都在。”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石宽拧开透明水壶，用一次性纸杯给沈簇倒了杯蜂蜜黄瓜水，而后又把水壶放一边，没再管秦沨孑。

　　沈簇看着，没置词，只将自己面前这杯推给秦沨孑，自己又倒了一杯。

　　李清捋了捋炸毛的刺头“沈哥，这个公子哥Alpha真是给你吃得死死的。”

　　沈簇笑了笑“嗯。”

　　秦沨孑没喝沈簇推过来那一杯，而是就着沈簇刚放下的那杯，印着刚刚沈簇嘴唇的位置喝了一口水。

　　李清石宽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沈哥，高考之后你是不是就离开桑城了？”李清开口，石宽也看向沈簇。

　　“嗯。”沈簇点了点头。

　　“沈哥这样的人，本来也不能窝在这小地方过一辈子。”石宽笑了笑。

　　李清倒是随心，又往沙发上一躺“真是走的走散的散啊。”

　　沈簇看着两人的失落又重新开口道“所以，我想跟你们谈谈连锁融资的问题。”

　　“嗯？”两人抬起头。

　　沈簇又道“石宽的修车铺，李清的纹身店，收入都不错，我想，不止要在桑城干，我想你们和白姨的店一样，开出去。”

　　“沈哥。”

　　两人愣了神。

　　沈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界对他的议论不外如是，冷峻，乖张，孤僻，下手狠辣，身世凄惨浑身秘辛。叛逆得不可一世。

　　但从一开始就跟在沈簇身后的小弟们却最清楚。

　　沈簇其实是个打人要命的滥好人。

　　沈簇好整以暇“怎么？没有信心？我不是让你们考了证件？没拿下来？”

　　两人忙不迭否认。

　　“没有没有！我俩都考下来了，本来咱们这报的少管的就松。”

　　“嗯。”沈簇点了点头“以后你们两个还要继续往上考资格证，我会看资质决定投资多少。”

　　秦沨孑想起沈簇曾经说的话。

　　【你在这自顾自扮什么救世主】

　　可事实上，秦沨孑只能做到对沈簇一人如此。现在想来，或许那句话正像沈簇曾经对自己的呐喊。

　　救世太难了。

　　沈簇只一个一个，拉起所看见的人。

　　从头到尾。

　　鹿佑回傅天跟着学徒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一脸凶煞的石宽和脾气暴躁的刺头儿，正和沈簇秦沨孑一起叠五角星。

　　“哇塞不是吧，你们不良少年现在都流行玩这个了？”鹿佑回摇了摇头“世风日下啊。”

　　“给谁叠啊？”傅天看了看一边空空如也的罐子。

　　“谭太初。”秦沨孑抬头“她要过生日了。”

　　“哦？生日快乐啊，但是他俩好像不认识？”鹿佑回看了看石宽刺头。

　　“谁说不认识，谭小妹可是我纹身店常客。”刺头儿挺了挺鼻子。

　　“你还给人家小姑娘纹身！？”鹿佑回惊讶。

　　“没有。”刺头儿翻了个白眼“给她纹身贴了，还让她上手玩玩儿。”

　　傅天坐下，跟着秦沨孑一步步学“那石头呢？也认识？”

　　石宽手没停“嗯，前段时间，小妹被欺负，我看不惯，给那帮二流子撵走了，然后小妹就到我店里玩了一会，就认识了。”

　　鹿佑回只好搬了个板凳也坐下“那你们知道小妹家的事儿？”

　　“嗯。”

　　“他们欺负你，你得还手。”石宽看了看拍裙子的小姑娘。

　　“他们只是想要钱，我可以给他们。”谭太初看了看裙子上的灰土“只是我问他们是太穷了活不起了吗他们却不乐意。”

　　“你是在骂他们？”

　　“嗯？没有。”

　　“你家里人呢？”

　　“我爸妈都去世了。我的保镖去找取款机了。”

　　“...这儿没有提款机。”

　　“怪不得保罗到现在还没回来。”

　　当保罗提着现金回来时，跟着定位就看见非主流纹身店里，一个少年被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压在躺椅上，谭太初正拿着纹身针在他后背纹了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哎呀好妹妹，这手法可太可以了，都不用培训了。”李清在一边张口就夸“不止有纹，洗你也直接上手吧，我看，就拿这个到处要钱的王八蛋练手好了。”

　　谭太初动作停了一下“他叫王八蛋？”

　　石宽踢了李清一脚“这个不用学。”

　　折了大半天，几个人才折好一罐子。

　　伸了伸懒腰，一行人才从修车铺门口告别。

　　透明店门就在石宽李清两人身后关上。

　　咔哒。

　　服务生将刚点好的意面披萨放在桌子上。

　　白依看了看“快尝尝，这些都是好评很多的菜品。”

　　白些停笑了笑，很赏脸地开动了。

　　“这次会在这里停留多久？”白依忍不住问。

　　白些停咀嚼动作没有停“很快就走了。”

　　白依鲜少的有些沉默“他很想你。”

　　白些停咽下有些酸的番茄意面“我错过了他成长的日子，他已经长大了。有些话，也就点到为止了。”

　　白依又沉默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优雅的女人“我真的感慨，你们母子很像。连这份别扭也一模一样。”

　　白些停笑了笑。

　　这份长达半天的友好谈话在夜色里结束了。

　　白依在夜风中看着白些停坐上限量跑车，又扬长而去。

　　夜晚的公路上，白些停降下车窗，任由晚风在她脸上胡乱攀扯。

　　“夫人，您有心事。”勖宵开着车从后视镜看她。

　　白些停鬓边的发丝像一片晚云，隐入她忧郁垂怜的眼睛。

　　“小花，跟我很像。”

　　勖宵看着前路“嗯，夫人，见过你们母子的人都这样说。”

　　“可他有沈庭的基因，有沈庭的眉眼。”

　　“您很担忧。”

　　白些停望着桑城的灯火“我很愧疚。”

　　沈簇是个很乖的孩子，在她怀孕时很少被踢，生产时顺产也顺顺利利。

　　沈簇出生时不哭也不闹，还是被医生拍了屁股才哭了两声。

　　睁眼起就会对着她笑。

　　她忘不了生产的痛，也忘不了沈簇降生那一刻带给她的幸福。

　　她的双腿打开了，孩子幼小的灵魂出生了，从她的身体里分裂出来，羞涩地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

　　她们是一体的，她们是相连的，她们是最亲密无间相处了十个月的。

　　可不止有她。

　　“沈庭的病，给小少爷带来的影响，都会随着他长大痊愈消失的。”勖宵静静道。

　　一滴泪从她的眼里滑落“那是他痛苦的一生，是从基因里，我带给他的。”

　　“我曾对他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对他该有多残酷。”

　　勖宵只看着一盏盏向后的路灯。

　　“夫人，沈庭先生可能遗传给小少爷的是精神疾病，不是生理疾病，那么他会跟您一样坚强地活下去。所有人都要活下去。”

　　“你们是最了解彼此的。包括许多言不由衷。”

　　白些停看着悠长的夜空“可我的孩子，或许与我的心依旧亲密无间，但仍然相隔甚远了。”

　　星星闪烁，沈簇坐在窗边，一边写习题一边应付秦沨孑的搔首弄姿。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看我？”秦沨孑穿着镂空连体衣来回晃悠。

　　沈簇闭了闭眼“秦沨孑，不要乱我道心。”

　　秦沨孑滑溜溜地绕到他身后“道长，这破练习册有我好看？”

　　沈簇无奈去抓秦沨孑，却被秦沨孑闪躲开来。

　　你推我搡间，沈簇一个脚滑，顺着床单滑到了地上。

　　好在秦沨孑的卧室里铺着地毯。

　　沈簇无奈，顺势一趟，本想装作负伤，却在一歪头看见床下好多纸箱。

　　他顺手一拽，纸箱很轻就被拉了出来。

　　他看清里面的东西，瞳孔一缩。

　　仿佛被静止了一般坐在原地。

　　箱子里是一张又一张照片。

　　全是偷拍的角度，全是他自己。

　　“这是什么？”沈簇抬头看秦沨孑。

　　秦沨孑丝毫不避讳，过来坐在沈簇身后抱着他“这是我偷拍的你。”

　　沈簇翻看着照片，上面自己的衣服，样子，伤疤，全是高一的时候，甚至还有他上课时候从窗户偷拍的。

　　“你一直都在？”

　　“我一开始没有勇气去找你。也不敢跟你坦白身份。”秦沨孑带着沈簇一下一下晃着。

　　“你很忙，也很累，我不觉得一个小时候顺手救下的孤儿找上门会让你开心。”

　　沈簇的心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又拉出其他的箱子。

　　照片，资料，还有，信封。

　　没有地址的信封，沈簇一封一封查过去。

　　1523封。

　　沈簇甚至没有一封封拆开去看的勇气。

　　“前两天，季竟骁找我了。”秦沨孑在沈簇耳边道。

　　“他找你做什么？”

　　秦沨孑继续说“他喜欢你。他看不得我用道德绑架你。”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你救下的人很多，如果当初在孤儿院你救下的不是我，那么就不会被感染分化成oemga，也不会被强求着早恋。”

　　“我知道，恩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你当初离开，也是因为这样，对吗？”

　　沈簇抚摸每一个信封的纹路“嗯。”

　　“但是秦沨孑，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沈簇回过头，近乎虔诚一般看着秦沨孑“恩情和爱情，只会改变关注的质量。”

　　“秦沨孑，无论如何改变，我这分关于爱情的关注，永远在你身上。自我踏上都柏林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我从不厌烦我救下你，相反，我很庆幸，能够占据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恩情。让你以此也爱上我。”

　　沈簇歪了歪脑袋“秦沨孑，你知道的对吧，我有沈庭遗传的精神病。”

　　“那你现在，要跟我分开吗？要及时止损吗？要重新回到只有恩情的位置吗？我给你选择权。”

　　秦沨孑醍醐灌顶，此时此刻才看到原本在他周身就已澎湃暗涌的爱意。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亲爱的沈簇，沈庭已经死了，他的基因也死了。你不会有病，也不会疯魔。那只是你生活里最微不起眼的插曲。”

　　几百天前，知道沈簇失忆的那个夜晚。

　　秦沨孑就已经做好了一生都将拉回沈簇的准备。

　　然而他没有料到，沈簇一直义无反顾地爱他。

　　这份沉重而尖锐的试探，竟在很久以前就已轻松化解。

　　他没有爱的天赋，沈簇却是他的爱神。

　　“秦沨孑，我想学医。”

　　“好，那我学金融。”

　　“....谋财害命？”

　　“悬壶济世。”

　　“...不是经济的意思。”

　　“你再做一套语文真题吧。”

　　*

　　踏出高考考场那一刻，人山人海的欢呼将他包裹。

　　季竟骁开来一辆敞篷车，白依石宽李清潭太初...一众人都在举着高考加油的横幅。

　　沈簇是第一个出来的。

　　还没等他走到地方，就被采访记者拦住了去路。

　　“同学，请问第一个走出高考现场，你觉得这一次高考的整体难度怎么样？”

　　沈簇看了眼摄像机“很宽容的难度。”

　　“哈哈哈...那这位小同学，你有什么要对即将高考的学弟学妹们说的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建议？”

　　沈簇想了想，看了看一边好信儿的朋友们。

　　屏幕中的男生终于转过了视线，看着摄像头清朗的声音道

　　“永远不要放弃读书。”

　　“不管是身边什么样的书。读一句，就走了一步。”

　　“那小同学，你想走去哪里？”

　　沈簇笑了笑“走去未来。”

　　采访结束，沈簇走到众人身边。

　　“沈簇哥哥，你的未来有秦沨孑表哥吗？”谭太初被撺掇着问。

　　沈簇无奈“嗯，当然。”

　　几个人不知道又在谭太初耳边说了什么。

　　谭太初叉着腰“沈簇哥哥，你不要因为表哥在就说假话。”

　　“嗯？”沈簇疑惑。

　　谭太初指他身后“喏！表哥从一开始就在你身后，你不要说你不知道！”

　　沈簇惊诧回过神，看见秦沨孑穿着白衬衫站在银杏树下。

　　不知道看了多久。

　　沈簇笑了笑，对着秦沨孑做口型道“你就是我的未来。”

　　方点组织了高考后的泳池聚会。

　　学生到了地方才知道是初忌办的。

　　烧烤，啤酒，唱歌......是一把最尽情的放纵。

　　傅天脱了衣服，穿着粉红色泳裤拿着香槟在泳池里作乱。

　　“哎！你是我们班的吗！”

　　和湛蓝天边连在一起的是少年们灿烂的笑脸。

　　沈簇从泳池里起身，黑T粘在他修长的腰身上。

　　刚刚玩过荧光粉的游戏，秦沨孑双手的印子在动作中印在他腰的两旁。

　　沈簇并不在意。

　　秦沨孑却像美人鱼一般，游到沈簇身边，将沈簇抱起。

　　碧蓝的池水和天一样，沈簇看着秦沨孑笑脸。

　　桑城没有热烈的蝉鸣，也没有炎燥的空气。

　　一切温和，温吞，却也如山倒海。

　　只是最后还是充满爱意地轻轻包裹。

　　感谢我的妈妈，感谢我的朋友，感谢我的师长。

　　最后，感谢我的爱人--秦沨孑 033。

　　这是我重启人生中的，第一个夏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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