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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
白游见商栩上台,心抵到了嗓子眼儿。
且不说阿栩的武功与叶敬吾孰优孰劣,就凭他重伤在身,如何使得出出全力?倘若不慎落败,说不定会伤上加伤。
此一战关乎脸面,叶敬吾自然不敢再分神,甫一交锋,他便集中全力向商栩攻去。
东曜的分花拂柳剑法入门容易,精通却难,招式看起来就是那些招式,越练到后来越千变万化。
叶敬吾天资聪颖,师从任青霄,又担任入门弟子的武学教习,刻苦勤奋自不必说,这套剑法在他手中使出,变化莫测,令各位观者目不暇接。
商栩为烈焰掌所伤,必须以大半内劲护住心脉,否则脏腑衰竭,必然当场暴亡。既使不出内劲,只好以招式相对,用反守为攻的路数应对,虽无法赢他,却至少能撑上一盏茶的工夫,不至于输得太惨。
不多时,台下围观的江湖高手已察觉出端倪,比之叶敬吾的轻盈流畅,商栩的出招只能用艰难滞涩来形容。
身为画影阁之主,不应当如此不济,旁观者且能发现商栩身体有恙,叶敬吾修为精深,不可能毫不知情,可他步步紧逼,锋芒所到之处尽是要害。
白游的目光追随商栩而动,见他数十招下来,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不停手,定会出现无法挽回的后果。
台上两人你来我往,台下众人紧盯着招式变化,没人注意到白游凭借身形瘦削,躬身钻出缝隙,爬到了台上。
白游谨记商撷叶不允许他在两派面前使出庭珏剑法,故而没有执剑,以一副肉身拳掌上前,强行打断叶敬吾对商栩的攻势。
这一变数已然坏了合山围的规矩,还从没有人胆敢在比试的过程中闯上台。
“你凑什么热闹?赶紧下去!”叶敬吾略停了停手,白游不过是个未正式入门的试炼弟子,即使打赢他也会被指认为胜之不武。
商栩被白游挡在身后,忽然单膝跪地,捂住胸口,又呕出一口黑血。
叶敬吾见此情状,心道他若执意强攻,一介试炼弟子又怎么拦得住他?
白游回头,见商栩体力不支,他不过一瞬分心,叶敬吾蕴含内劲的剑锋又攻到眼前。情急之下,他以刚刚突破八层的凝心纳气诀催生内劲附于五指,侧身避开剑锋,扣锁叶敬吾手腕,阻拦他的攻势。
手腕处是脉门所在,叶敬吾没料到白游内劲深厚,竟能迫使他撤手变招。
白游所学的招数不多,他须得在交手的空隙,思考如何将庭珏剑法变为不必使剑就能发出的招数。
叶敬吾试探性地变换招式,再度攻向商栩,白游又以庭珏剑招运于指掌的方式破解。他一连接住叶敬吾两招,是任何试炼弟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住手!”任青霄内劲充盈,一声爆喝。
鏖武台下修为稍低的几乎被这声爆喝震聋了耳朵,任掌门向来以仁厚端方著称,恐怕是这名弟子私自上台,坏了规矩,惹恼了掌门。
而事实上,高台端坐的任青霄、骆江行,包括六位掌脉,以及林芳存、赵芳续都已看出,白游虽绞尽脑汁不露山水,然其招式悉数出自庭珏剑法,比起他私自登台,这才是大大地坏了规矩。
“今日合山围比试到此为止,请各派同仁暂且修整,明日再续!”任青霄向场上诸位抱拳,随即离开高台,拂袖而去。
独鹿阁中,孟旸为叶非郁检查伤势,幸而金思成当胸一掌偏了几寸,未伤及要害,但最要命的还是头上的伤。
孟旸原以为,他只伤在额角一处,回来后才发现叶非郁落地的瞬间磕伤了脑后,衣领被鲜红浸染,一摸之下满手血迹,看着令人心惊。
“皱着……眉的样子,看起来……好凶啊。”叶非郁疼得直吸气,还管不住嘴,偏要与孟旸说话。
自从把叶非郁抱回来后,孟旸就一直皱着眉头不言不语,他将叶非郁侧向置于榻上,给他清理伤口,又以内劲为他疗伤。
“我的好师兄,你理理我……”叶非郁央求着。
“怎么还有力气说话?好好休息不行吗?”孟旸语气严肃,听见叶非郁喊疼,手上的力道又轻了几分。
“我好疼……让我看看你,看着你的时候就没那么疼。”
叶非郁疼极了,却望着孟旸笑,血流得太多,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孟旸简直怀疑,他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才故意作出这般姿态。
但说到底,孟旸确实心疼,心疼得恨不得替他受这份罪。
叶非郁明知自己没有天赋,也不爱习武,是为了他才上的山,吃苦遭罪、受伤生病都经了个遍,若他不能为叶非郁做点什么,那也太对不起天地良心。
一个时辰过去,孟旸替叶非郁包扎好伤口,又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让他能睡得舒服些,可叶非郁依然睁着眼看他,就是不肯睡。
“睡一觉,我守着你,哪也不去。”孟旸把他的手塞进被子,温声劝着。
“听说有些人摔伤了头,又没死,多半会失去记忆,我怕我一觉醒来,把你忘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记住的第一个人还是我。”
叶非郁皱着鼻子笑了:“是啊,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孟旸……”
孟旸垂着目光看他,心道若叶非郁真的失去了记忆,最好忘了父母双亡,忘了在猿飞寨受过的屈辱,他会把他送回旻陶,那里有家主之位,有疼爱他的叔父,还有偌大家业等他继承,他再不必受练武的苦,也不会在比试中频频受伤。
任叶非郁再怎么坚持,终究敌不过阵阵袭来的眩晕感,他紧紧拽着孟旸的手,昏睡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不踏实,大约是伤口过于疼痛的缘故,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没一会儿又疼醒了,半睡半醒间做了个好长的梦。
他梦到了桑羊镇,梦到了灵庄,梦到自己白发苍苍时落了雪,连忙喊人出来看。一转身,孟旸就站在独鹿阁前望着他,眼里盛满温柔与宠溺。
“你怎么没有老?怎么只有我老了?”梦里的孟旸还是那么英姿落拓,是叶非郁最初见他的模样。
在梦中辗转苏醒,叶非郁嗅到一阵香甜,赶紧睁开眼,孟旸端着粥走了过来。
“孟师兄。”叶非郁盯着他看,一切记忆尚在,他并没有把孟旸忘了。
“身上有伤,吃些清淡的。”孟旸吹凉勺子里的白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
尽管头还晕着,伤口还痛着,叶非郁心里却全是得意,全东曜上下没人有这样的待遇,能得孟大师兄如此悉心照料,这伤可受得太值了。
此刻的纯钧阁,气氛凝重,任青霄负手而立,在白游的连番请求下,破例准许他先为商栩疗伤。
“欹先生说,要治疗商掌派的伤须先导入阴法内劲,克制脏腑灼烧之苦,再以无惧阴法的强大内劲为他诊治,或有治愈可能。”白游道出疗治之法,阁内多得是修为深厚的尊长,他还需一个援手,就能救商栩性命。
“我来。”
白游回头,出声的是庭珏林师姐。
“我已在昨日比试后参透凝心纳气诀第九层,当是最合适的人选。”林芳存道。
他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白游扶起商栩盘腿而坐,林师姐与他一前一后,为商栩运功疗伤。
比起白游的速成,林芳存的施为更加游刃有余,两股寒意内息在商栩体内游走,林芳存引导白游守住商栩各处命脉,持续运功不要间断,她便趁势祛除火焰掌阳劲。
两个时辰过去,白游与林芳存俱是额汗岑岑,好在商栩的伤势有所好转,沉灰的脸色亦逐渐恢复。
“既是欹先生给的诊治方法,那么还要烦请他开个涵养元气的方子。”林芳存敛衽起身道。
任青霄为商栩诊脉,发觉已不似先前虚弱,人虽昏迷未醒,却暂无性命之虞,于是言归正传:“适才在鏖武台,各位都看清楚了,这名试炼弟子的招式出于庭珏一脉。”
商撷叶走出,跪拜于任青霄跟前:“是我传授于他。”
骆江行愤然道:“糊涂!你身为庭珏掌脉,岂不知东曜门规?”
商撷叶神情淡然,再拜道:“一切过错皆在我,白游尚未入门,不通武功,不知门规,请掌门看在无知者无罪的份上,不要责罚他,所有罪责由我承担。”
任青霄道:“你可知,私将庭珏武功授于非庭珏弟子的后果?”
商撷叶道:“轻则囚禁十年,重则废除武功,逐出山门。”
任青霄任掌门之位十年有余,有功则赏,有罪则罚,素有公平严正之范。
在他接替掌门之位时,先师秦徵海就曾对他说过,开山祖师于晚年收下庭珏,将一生积累的武学造诣传授于她,庭珏武功虽代代由女弟子传承,但对阆仙武学的克制却是有目共睹。只要庭珏弟子在,东曜始终胜阆仙一筹,也始终在江湖之上有一席之地。
五代庭珏弟子丁撷英曾于合山围一战成名,致使天下英雄纷至沓来,有向她挑战的,有向她提亲的,甚至奔走数千里只为一睹她真容。而丁撷英也不负众望,于合山围连战三十八场,无一败绩,成为江湖武林中口口相传的神话。
直至十数年前,丁撷英奉命前往北虞部执行任务,后与师门失去联络,不知所踪。
她师父叶雨岑本欲将掌脉之位传给丁撷英,却一连五年都没有等到爱徒的消息,伤心之下郁郁而终。
彼时任青霄初登掌门之位,奉行先师遗命,不能放任庭珏一脉没落,遂将当时唯一的庭珏弟子商撷叶扶上掌脉之位,命其挑选天分上佳的龀龄女子收为徒弟,才有了后来的林芳存与赵芳续。
而那一年的商撷叶,只有十五岁。
近些年来,林芳存在合山围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但与当年的丁撷英仍不可同日而语,尚难以独当一面。
在此档口,无论是囚禁商撷叶还是废除其武功,无疑于自斩臂膀,且让庭珏一脉再度陷入难以传承的境地。
叶敬吾自认为了解他师父心中所想,便道:“师父,商掌脉一时糊涂,酿成大错,看在她尽心栽培两名弟子的份上,功可抵过,按门规,于游龙峰禁足十年即可。白游身为试炼弟子,还未入门就学了不该学的功夫,只需将其武功废去,此事便可就此揭过。”
商撷叶急忙申辩:“不可!白游年纪尚小,武功根基未成,若贸然废他武功,即便能保住性命,也有可能落得终身残疾。我愿受一切责罚,若侥幸苟活下来,愿于山下做一寻常妇人,早晚耕耘,供奉两派弟子。”
白游听他们争论,才知自己一直修习的是庭珏不外传的武功,可他是男人,商掌脉为什么要将女子才能学的武功招数传授给他?不过,若不是商掌脉传他内功,他也救不了阿栩,这么一想,其实商掌脉对他有恩。
正当白游准备开口,昏睡多时的商栩醒了过来:“东曜门规,弟子犯错,师父共担。我已于合山围前收白游为徒,他修习庭珏武功犯下大错,作为师父,教导无方,当散去半数修为以保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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