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穿]准备造老爹的反

　　从开封一路向北，过河北道，进驻雄州，此处距离辽都南京析津府仅有百余里，一眼望去，广袤的燕赵平原似乎尽在囊中。

　　梁师成扶着城垛极目远眺。远处隐约可见的析津府，此刻仿佛触手可及。这位养尊处优的内侍监长舒一口气，自八月中旬从汴京出发，轻车简行也走了两个多月，这把老骨头着实有些吃不消。

　　城楼上的士兵已经被临时驱散，只留下几人随时待命。这带队的小统领是个眼睛活泛的，见状，立刻令人搬来方椅，梁师成坐下后，他随军带着的几名小太监连忙上前，一个捶肩，一个揉腿，还有个捧着暖炉伺候。

　　梁师成眯眼望向城外。时近立冬，草木凋零，细碎的雪粒随风飘落。作为宋辽边境重镇，雄州本是个热闹所在。百余年来两国相安无事，边贸兴盛，城池也日渐繁华。可自从宋金联手攻辽，为避兵祸，这城外的村庄里人烟日渐稀少，大地上寥寥几间破瓦房。

　　他半合着眼帘，任由细雪拍打在脸上。城楼上虽装了挡风的软帘，却仍挡不住北地特有的凛冽寒意。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这北地的水，泡出来的茶到底比不上汴京的滋味，尝着就有股子涩味。

　　“梁都监，雄州知州和诜求见。”一内侍快步上到城楼轻声禀报。

　　梁师成懒散的摆摆手：“可。”

　　不多时，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快步登上城楼，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下官拜见梁都监，接到来报便即刻赶来，奈何州衙离此有些路程，万望都监恕罪，下官已在府内备好酒水，请都监移步——”

　　梁师成此次任行营兵马都监，算是童贯的副手，事权极重，和诜见到他自是毕恭毕敬。

　　话还没说完，梁师成就截住了。
　　“着什么急啊？我此次前来，乃是奉官家之命巡查边境，见雄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和知州功不可没啊。”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和诜。

　　和诜是雄州知州，而童贯身为河北道军政第一人，和诜名义上便是在其辖下任职。梁师成一方面看他颇为不顺眼，另一方面，和诜驻守雄州十余年，对辽朝的军情、民情乃至边境态势的了解，远非朝中那些只懂纸上谈兵的文官可比。这般有实务能力的人，梁师成又迫切想将其拉拢到自己麾下。

　　“都监谬赞！”和诜趴伏下来，语气带着几分恭谨与局促，“下官不过是恪守本分，做了该做的事，实在当不起都监如此夸赞！”

　　梁师成见状，亲自上前伸手将他扶起，语气诚恳：“若我大宋上下，人人都能像你这般‘恪守本分’，国事何愁不兴？和知州倒是太谦了。雄州地处北境，气候苦寒，你能在此驻守这么多年，朝廷心里是记着你的功劳的。”

　　被扶起的和诜脸上仍带着几分惶恐，可细品梁师成这番话，却越想越心惊——“在雄州呆得太久”“朝廷感念”，这话听在他耳中，竟像是在暗指自己久镇一地、已成“雄州之主”，隐隐有拥兵自重之嫌！念头刚起，和诜腿一软，“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声音都有些发颤：“下官……下官绝无他意，都监千万明察！”

　　“哎，这是做什么？”梁师成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语气也依旧和蔼，伸手虚扶了一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怎就把你吓成这样？”他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你方才不是说备好了酒水？走吧，也让我瞧瞧这北地的风光，与汴京有何不同——”

　　说罢，梁师成不再多言，带着身后的小内侍们率先走下了城楼。

　　和诜连忙起身跟上，暗地里轻轻舒了口气，只觉这寒冬腊月里，后背竟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一行人车马仪仗浩浩荡荡，穿过雄州城的街巷。虽说如今宋辽战事未停，城外一片荒寂，但城内倒还算热闹，商贸往来、人流车马不绝。今日因着梁师成一行人出行，和诜早已提前下令全城戒严，沿街的百姓与商贩都被拦在路旁，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望着这支来自汴京的队伍，想瞧瞧这位“天使”究竟是何模样，却只能看到马车上厚厚的帷幕。

　　车马行至知州府前，府内早已备好接风酒宴。雄州的大小官员、本地豪绅与富商们齐聚正厅外等候，见梁师成从轿中走出，众人忙不迭地从厅内快步走下台阶，一个个躬身拱手，姿态恭敬至极。这群人平日里在雄州境内皆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此刻脸上却满是谄媚讨好的神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梁师成步入厅中，和诜忙上前恭请他坐上首之位。待众人按位次落座后，和诜抬手“啪啪”轻拍两下，只见一群身着华服的美艳侍女，手捧各色精致食盘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布在桌上。

　　“梁都监，实在对不住。”和诜陪在一旁，语气谦恭，“北地气候苦寒，物产远不及汴京城丰饶，这些吃食若有简陋之处，还望都监海涵。”

　　他话是这么说，可这上桌的菜肴却半点不含糊——既有北地特有的蒸熊掌、卤鹿肉等分量十足的硬菜，更摆着几碟难得一见的南方精巧果子，显然是特意费心筹备的。梁师成扫过桌面，眼中露出满意之色，朝和诜微微颔首：“和知州有心啦！”

　　他拿起一枚果子放入口中，清甜滋味在舌尖散开，果然爽口。和诜见他神色愉悦，连忙拿起酒壶，为他斟上满满一杯北地有名的烈酒。

　　厅内说说笑笑，酒过三巡，众人已喝得半酣。雄州入冬本就早，才刚十一月，厅中便已点起了火盆。酒意上涌，再加上火盆暖意烘烤，在座众人包括和诜在内，都有些昏昏沉沉，脸上泛着酒后的潮红。

　　梁师成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和知州可知童贯大军如今到了何处？”

　　他身为都监，过问前线军情本是分内之事。和诜带着几分醉意，含糊答道：“回都监，童枢密正率大军驻扎在高阳关一带。如今辽朝天祚帝早逃进了夹山，国中已是耶律淳登基做了新帝。”

　　“既如此，那本都监明日便动身前往高阳关。”梁师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和诜原本还昏昏沉沉的，一听这话，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忙起身道：“都监明日就要走？这……下官还没好好尽地主之谊，诸多招待都还没安排妥当呢！”

　　梁师成抬手摆了摆：“哎，说这些就见外了。官家的差事要紧，前线将士们还等着官家的封赏呢，哪能耽误？”

　　可他心里打的却是另一番算盘——再迟些动身，童贯的势力愈发稳固，日后自己便再也难以辖制。

　　“都监一心为国、处处想着官家，这份忠心真是让我辈羞愧！”和诜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拱手称颂。厅内众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满室皆是阿谀奉承的歌功颂德之声。

　　*

　　次日清晨，梁师成的队伍便离开了雄州，一路向北赶往高阳关。越靠近前线，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浓，沿途不时能看到运送粮草的民夫、往来传递军情的驿卒，连寒风里都似裹着几分兵戈之意。

　　抵达高阳关大营时，童贯早已率亲兵在营门外等候。他一身银甲，腰悬玉带，眉宇间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锐利。见梁师成下轿，童贯上前两步，拱手笑道：“梁都监远道而来，辛苦辛苦！大营已备好歇息之处，待你稍作休整，咱们再议军情。”

　　梁师成摆摆手，目光扫过营中林立的旌旗，语气带着几分紧迫：“军情要紧，休整之事稍后再说。如今辽朝内乱，耶律淳新立，正是收复燕云的好时机，可不能误了火候。”

　　两人并肩步入中军大帐，帐内早已挂起大幅舆图，几名将领正围在图前低声议事，见童贯与梁师成进来，纷纷躬身行礼。童贯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位须发半白的老将身上，他是西路军都统制种师道。

　　童贯大军在高阳关驻扎已久，中间也配合着金兵打了几场仗，因着火器的便利，倒是胜了几个回合。只不过这回回出兵，种师道都持反对态度，口称辽与大宋已多年无战事，边境百姓早已互通有无，如今却要与金人联手攻打昔日邻邦，此举于道义有亏，恐难服天下人心。

　　这般“不合时宜”的言论，早已让童贯心生不满，对种师道愈发看不顺眼。今日梁师成在场，童贯更觉必须压下种师道的异议——不仅要定下出兵之策，更要逼着这老头亲自领兵，免得他日后再以“道义”为由拖后腿。

　　“种将军，”童贯手指舆图上的白沟河，声音洪亮，“如今耶律淳立足未稳，其麾下辽兵军心涣散。本枢密之意，命你率西路军明日渡过白沟河，直取涿州，给辽人一个措手不及！”

　　种师道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情愿：“枢密大人，末将以为此举不妥。”
　　“如今辽人内乱，我朝不趁其难施以援手，反倒趁机出兵攻伐，于道义上说不过去。再者，耶律淳麾下仍有萧干、耶律大石等悍将，其兵力虽不如从前，却也绝非不堪一击，贸然进攻恐难有胜算，反倒会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道义？”童贯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盯着种师道，“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我大宋故土，当年被辽人夺走，如今收回故土，何来不道义之说？种将军久在军中，难道不知‘战机稍纵即逝’？若等耶律淳稳住局势，再想收复燕云，难如登天！”

　　“可辽人从未主动侵犯我大宋疆土！”种师道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又坚定，寸步不让地反驳，声音也较之前高了几分，“我朝先前与金国签订盟约、约定共伐辽朝，本就已落人口实，算不得师出有名；如今再主动进军涿州，更是于理不合！末将绝非贪生怕死、畏惧辽兵，只是不愿让麾下将士们，白白为一场违背道义的战事流血牺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众将，又补充道：“更何况，我军虽号称精锐，却已多年未曾经历大规模战事，将士们对辽兵的真实战力、战术打法都不甚熟悉。白沟河乃辽朝边境要地，贸然渡河进攻，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险境，这风险实在太大！”

　　“种将军这话，未免太过保守！”一道嘲讽的声音突然响起，童贯的心腹爱将杨可世从人群中走出，眼神带着几分轻蔑，“我军如今配有火器，攻坚破阵远胜往日，对付涣散的辽兵何需畏首畏尾？依末将看，将军怕是年纪大了，当年冲锋陷阵的雄心壮志，早被岁月磨没了吧！”

　　“你放肆！”种师道气得脸色涨红，指着杨可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一生征战，最忌旁人说他“老而怯战”，这话无疑戳中了他的痛处。

　　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梁师成却始终站在角落，脸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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