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饲养一只疯批信徒

　　月回沉默着挪开了视线。
　　身体的隐痛这会又冒了出来，随风飘来的雨丝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皮肤。

　　“江离，明天高考，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话题转换得有些生硬。

　　江离深深看了她一眼，面容显得晦暗不清。
　　半晌，终究是转过了身。
　　“万无一失。”

　　两人沉默下来。
　　这场似是而非的告白无疾而终。

　　到洋房的时候，毛英和毛三打来电话，它们知道江离明天要高考了，特意过来给他加油打劲。
　　黄鼠狼发来祝福短信的同时，林望津也来关心江离的状态。
　　他并不参加这次高考，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林怀仁准备过阵子就送他出国，所以现在悠闲得很。

　　打发完他们后，江离叫住月回：“明天可以送我去学校吗？”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笑，似乎先前的僵硬并不存在。

　　月回暗地里松了口气，“好啊。”
　　“那太好了。”他唇角微扬，叮嘱她：“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晨我叫你。”

　　翌日。

　　月回陪同江离一起到了校门口，她不用高考，就没有进去，等到下午再来校门口接他。

　　她来得早，这会还没有结束考试。
　　站在当初林怀仁带她第一次见到江离的地方，当初发着新芽的柳枝如今已经翠绿，轻柔得拂在她的肩膀上。

　　似是站得有些累，她找了个座椅坐下来。

　　不远处的校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是来给学生送饭或者接送的家长。

　　等了一会，铃声响起，预示着今天的考试结束，渐渐涌出了许多学生。

　　等了好一会，才看到江离出现在门口，有好些学生都围在他身边，看样子应该是在询问他对这次考试的难度看法，其中还包括一些家长——
　　年级里成绩一骑绝尘的学霸，大多数家长都知道他。

　　没有了姚家，周围的学生对江离也不再避而远之，与最初她看到的情景已经截然不同，看江离的表情就知道，已经被问得有些麻木了。

　　等到他从学生群中脱离，四处张望才看到坐在柳树下的月回。

　　他走过来，“抱歉，耽搁了一会，没有等很久吧？”
　　月回摇头，与他闲聊：“今天的考试难吗？”

　　江离替她衔开肩上的一缕柳絮，淡声道：“还好。”

　　很好对于他来说，是和胸有成竹没有区别的回答。
　　月回放下心。

　　最后一天考试，月回照旧送江离到学校。
　　这次江离让司机把车停在了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现在还不是很想进学校，我们走走吧。”江离说。
　　月回陪着他走，她觉得今天江离的情绪好像不是很高。

　　高考前夕下的那场雨是最后一场雨，梧市的雨季结束了，这两天都是晴天。
　　天空碧蓝如洗，日头还早，晨曦温和。

　　江离走在月回身侧，忽然停下脚步，含笑看她，“等高考完，我们一起搬去A市吧。”

　　“我也要去吗？”
　　月回听说大学生都是住在学校宿舍的，如果她也过去的话，就需要重新找住的地方。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但和她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对江离有威胁的姚家已经解决了，而梦魇是一个意外，这世上像它这样能够侵染精神体的非人之物可以说几乎没有了。

　　在那之后，月回对江离的精神体也加上了保护禁制，有了这些保护禁制，他不会再出现意外，生活也会渐渐步入正轨，应该不需要她时刻保护了。

　　江离却道：“你一个人在梧市我不放心。而且去了A市之后也不需要你再为我费心思，住所、生活等等开销我都可以自己解决。”
　　“当然，也包括你的。”他补充道。

　　“……可你还是一个学生。”
　　他要怎么解决？那需要很多钱吧，当初购置洋房等当了她的玉佩呢，不清楚现代社会货币交易的月回如是想。

　　“学生并不限制我想要做什么，跟姚家没有牵连之后，我就有在进行一些……”他换了一个月回能理解的说法：“我就有在赚钱了，不仅仅是家教，还有一些别的事务，所以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你的玉佩……不远的将来我也会赎回来的，一直以来你帮助过我很多，撇开我喜欢你不谈，也至少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月回自动过滤掉包含有“喜欢”的那句话。
　　她一直知道江离很聪明，如他这般对自己的生活有着明确的规划，想要给自己安身立命，无论在什么时代做出一些成就是迟早的事情。
　　不同于常人的少时经历，养成了他走一步想十步的谨慎性格。

　　但一想到其他人在这个年龄段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他的同龄人都还在想吃什么、去哪里玩、谈恋爱这些事情。她就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叹，下意识像江离常对她做的那样，伸手去抚了抚他的头，“江离，你真厉害。”

　　江离原本游刃有余的笑容忽得凝滞，缓慢地眨了下眼，“你……”
　　很快就又笑开了，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朵，追问她：“所以你答应我了吗？”

　　月回率先迈开步伐，落了句：“可以哦。”

　　江离心情愉悦地进了校门，在踏进去的一刻，心中忽然一动，有些莫名的感觉，回首看去——

　　阳光中那原本凝视着他的纤细少女，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头，愣了一下，很快对他粲然一笑。
　　她眉眼弯弯地对他招手，对他说了什么。

　　江离辨认了一下嘴型，原来在对他说“加油”。
　　他也没忍住笑了，同样扬了扬手，旋身进了学校。

　　——如此少见的，鲜活的月回。
　　他想，这一幕他应该会记很久。

　　如书里所写的那样，身后有人坚定注视着的感觉，确实还不错。

　　*

　　一路来到考场，许多同学跟他打招呼，有的人还想让他说上一两句加油祝福的话，放在平时，江离基本都不会搭理，但今天他心情看起来颇好，有一个是一个通通都答应了。

　　“刘子佳，考试加油，你会取得好成绩的。”
　　“张亮扬，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李亚琪，一定不紧张，一定会超常发挥。”
　　“……”

　　诸如此类的话，他说了一遍又一遍，虽然语气平直，但被叫到的学生都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偶尔有老师路过，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江离，无奈地笑了。

　　听说祈愿是有念力存在的，江离想，就当他对这些人的祝福会回报在未来和月回的生活中好了。

　　虽然月回还没有回应他的告白，但他那天晚上说出来本就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想要将神明拉下神坛，染上世间的红尘色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要的是将自己的态度传递给月回，不破不立，做事有时候需要进，有时候只能等。

　　在姚家的三年里，他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
　　要饱含耐心。

　　“学神，也给我说上一句呗~”眼前的人变成了徐芯苒，一脸急色：“我好紧张啊！”

　　江离如她所愿，“徐芯苒，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考出最好的成绩。”

　　眼巴巴等江离说完，徐芯苒浑身立刻就充满了斗志，什么紧张和害怕全都丢在了脑后，开心地道：“天呐，难道你真的有什么言灵之力吗？我现在就感觉我能考第一！”

　　江离的讽刺一笑，“做梦更实际，我还没教过你怎么拿第一。”

　　徐芯苒一秒认输：“我这叫夸张手法！”她四周环视一圈，“月回呢？怎么没有这两天都没看到她，都忘记问她在哪个考场了。”

　　江离：“她不参加高考。”
　　徐芯苒：“诶？！为什么啊？！”
　　江离没兴趣给她解答月回的事情，“比起问这个，我的建议是你现在回去抓紧时间抱抱佛脚更有用。”

　　“……”
　　徐芯苒还不想走，想起什么又高兴地道：“对了对了，高考完结束后我和林望津准备去旅游，学神你和月回也一起来呗！”

　　江离瞥她一眼。
　　该说不说，这个提议好像确实……不是不可以。
　　“去哪里旅游？”

　　见江离没有拒绝，徐芯苒兴奋道：“我们家上个月新买了一个海岛，最近这鬼天气越来越热，到时候大家一起去看海啊~沙滩噢！大沙滩噢！”

　　月回说她是一个山神，大抵是没有看过海的，江离暗自思索着，现世这么大，带一个连地铁都不会坐的小神明出去看看确实很有必要。

　　当然，他想的可行性计划里并不包含徐芯苒和林望津。
　　这两人是谁？同他没有关系。

　　“到时候再说，你该回去了。”
　　江离皮笑肉不笑地逐客，徐芯苒只好回到自己的教室。不过学神没有拒绝她的提案，有戏！
　　她就说，只要搬出月回就具备了说服江离一大半的条件。

　　半小时后，监考老师进教室，预备铃声响起。
　　老师宣布考试注意事项，开密封袋，随后开始发卷。

　　教室黑板上写着“高考加油，祝每一位学生取得好成绩，天高海阔，未来可期！”

　　江离注视了一会，没由得笑了笑。

　　翻开卷子，提笔，答卷。
　　——未来的确可期。

　　一科结束一科又开，直到最后一道题被答案填满，江离放下笔。

　　下课铃响，交卷。

　　他快速收拾完东西离开教室，身后是喧嚣的声音，最后一场青春盛宴，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扔书，有的拥抱。

　　这并不关他的事，他往校门口疾步赶去。
　　走着走着他开始跑了起来。
　　想快点见到那个人。

　　他是第一个出校门的，门口到处都是人，拿着花的家长、记者、教培机构纷纷涌上来，想问他考得怎么样。

　　“这位同学，你是第一个出来的，能不能采访一下你高考完后的感受呢？”
　　“我知道他啊！三年都是年级第一的那个江离啊，我们家小孩天天回来说他有多厉害多厉害！”
　　“小同学，看到我家张书梅了吗？她也在第一考场！”

　　“是江离同学吗，这是有人给您送的高考祝贺的鲜花，请您签收~”
　　“什么？江离出来了？我知道啊，那是我儿子，我儿子啊哈哈哈哈！”
　　“江离！”

　　“……”

　　江离无暇去听这些嘈杂的声音，推开如乱流般的人潮，在满目的人群里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她习惯站的那颗柳树下空空如也。

　　他又去找其他地方。

　　这里没有。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哪里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

　　方才还春风得意的少年骤得变了脸色，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慌，这段日子被压下去的晦暗疯狂翻腾起来。

　　就在这为他而来的鲜花与纷纭人群中，他清楚而无声地感受到，血液里的信仰之力忽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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