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女工从军记

　　巷尾偶有人声传来，有人归家，有人点灯。巷口几人却是呆立静默，各怀心事。

　　凉薄的月光落在身上，虞爻看看忧心忡忡的几人，思忖片刻，同身后的秦郅相视一眼，看向虞召丰，“爹，”目光又落在虞老夫人身上一瞬，“祖母，”声音平静道，“秦将军不是说了吗，他相邀我去军中修补军械，那么圣上自然也是知道的。”边说着，将双手交握背向身后，向着秦郅上下摆了摆，希望他帮忙继续圆谎。

　　秦郅看懂了她的意思，在两位长辈目光看向他时，接道：“正如虞小姐所言，圣上是知晓的，特许小姐入军营。”

　　有了秦郅的作保，虞家两位长辈才好似将心放了下来，然而虞召丰看向秦郅的眼神还是带着不悦，道：“既然夭夭入军圣上知晓、应允了的话，女儿为何还要瞒着祖母和为父，偷偷跑去从军呢？”

　　“祖母也想问，”虞老夫人紧紧握着虞爻的手，“孙儿为何要一声不吭地离家呢？”说着，不着痕迹地瞪了秦郅的一眼。

　　虞爻察觉到了两人对秦郅的敌意，心道这二人八成觉着自己离家出走跑去从军、不愿同他俩言明，是受了秦郅的蛊惑，误会了她同秦郅的关系。

　　毕竟她在离开家前，在街市同秦郅相遇过，萱柔将这件事告诉过虞老夫人。并且，虞夭同秦郅之前也是有书信往来的。因而怀疑虞夭会被秦郅“拐走”，也说得通。

　　好在与二人相处过一段时日，虞爻也摸清了两人的脾性以及对虞夭的态度，就是一个字——宠。故而，她只需要——

　　虞爻眼睛转了一圈，一手反握住虞老夫人的手，另一手挽上虞召丰的胳膊，用乖巧温甜的声音道：
　　“夭夭还不是怕父亲和祖母担心嘛。”
　　“就原谅夭夭这次吧。”
　　“好不好嘛？”

　　亲昵无比的撒娇，听得秦郅喉咙发痒。

　　两位长辈身子僵了一刹，相视一眼。

　　虞家两位长辈的错愕虞爻不用看表情也知道。她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根据资料来看，以虞爻的性格来说，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但她想赌一把，也是在委婉的试探。

　　从病愈后会修兵器又着急拜师学艺开始，“虞夭”原本的形象就已将在众人面前开始改变了。
　　府中年轻的小厮、婢女尚且不论，两位看虞夭长大的长辈对虞夭定是了解的。毕竟，血脉是很神奇的牵绊。

　　他们应当已经发现了自己疼惜的孩子不是变了，而是彻底的换了一个人。

　　虞夭是夏州城有名的才女，写得一手好字，——而虞爻，虞召丰过年之时让她写一幅字，但她并未继承虞夭的“肌肉记忆”，写出来的字虞召丰看了以后的惊愕的表情，压都没压住。

　　现在想来，或许写字就是虞召丰对她的试探。

　　如若想得没错，虞召丰和虞老夫人已经默认自己的女儿、孙女换了一个人，但一直没有当面问过她的原因，应当还是出于对虞夭的爱和思念。

　　所以，虞爻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装成虞夭的性格，一是因为她装不住，容易露马脚；二是在真正爱你的人面前，所有的演技都很拙劣，无处遁形。

　　还不如一开始就明晃晃的告诉他们——我不是虞夭。

　　并非虞爻无情，不愿给两位长辈念想，而是，她从一开始就感觉得到，虞夭一定会回来，而她，一定会回去。

　　但是她仍然感谢，感谢没有直接逼问的两位长辈。也庆幸，自己活着回来了，没有让虞夭的身体受到伤害。也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初对她的承诺了。

　　现在亦如之前，虞爻等着虞老夫人和虞父的反应。

　　虞召丰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后者微微点头，他便道：“原来如此啊——夭夭体恤为父和祖母，然而父亲还是希望夭夭下次作出决定之前，同我和你祖母商量一番。”

　　虞老夫人也接着道：“是啊夭夭，要是再有一次，祖母的命可是要没了。”

　　话落，虞爻心忽然变得沉甸甸的，看向说话的老人。一头银发，眼角的泪在柔和的月光中，泛着晶莹，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慈爱。
　　虞爻鼻头一酸，闷声道：“夭夭错了。”
　　“不会再有下两次了。”

　　他们还是选择了包容她。

　　虞召丰见女儿眼眶泛红，不忍心再责怪，便将目光转向秦郅，横眉道：“秦将军，今夜天色已晚，就不留将军在府中过夜了。将军请回吧。”

　　他还是觉得是这寒气凌然的男子，拐走自己的“闺女”。

　　赶客之意显露，秦郅躬身，道：“那晚辈就不再叨扰了，虞员外、虞老夫人、虞小姐，告辞。”言罢，便要转身离去。

　　“等一下，”虞爻转身喊住了他，又转头对着两位长辈道，“祖母、父亲，可否让夭夭再同将军说些话，有陛下交代的要事相商。”

　　虞家人对秦郅的敌意显而易见，虞爻只能搬出皇帝旨意来，同秦郅说几话。

　　虞召丰本想问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急在这一时，听到“陛下”二字后，张开的嘴吐出的言语便成了：“就在这儿说，别跑太远。”

　　“嗯。”虞爻点头，小碎步跑道秦郅跟前，踮脚贴近他的耳边道，“将军莫要因我父亲之言自责，我从军这事不怪您。”

　　秦郅早在虞夭靠近之时弯下了腰，此时落进耳中的言语，让他心间春水满溢，又无处可去。只听她继续道：“将军明日辰时初来虞府门前等我，同我一道去皇城修缮兵器。”

　　几步开外的虞召丰看着自己女儿贴近的男子，虽人模人样的，但就是越看越不顺眼，催促道：“夭夭说完了吗，说完了回家。”

　　闻言虞爻脚跟落地，跑了他的身边，冲秦郅挥了挥手。

　　秦郅朝几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见青年离去，虞召丰心满意足，同虞老夫人一道，将虞爻拥着回了府。小厮门跟在身后，萱柔若有所思地走在最后。

　　进门之后，虞老夫人便吩咐吓人烧水的烧水，做菜的做菜，自己则拉着虞夭细心查看了一番她身，看看是否有伤。

　　虞爻面色羞红，坐在榻上让老人家来回看着身上的伤。大伤确实都被梧赤用蛊虫治好了，伤疤也也因秦郅给的药淡了许多，但半个月过去了，点点痕迹依旧在，仍需要时间恢复。

　　虞老夫人看着虞爻肩头的疤痕，开始掩面啜泣，口中一刻不停地哭诉着：“夭夭受苦了！”
　　“都怪祖母……没有照顾好你啊……”

　　在屋外背身而站的虞召丰听到母亲的哭声，登时蹙起了眉。

　　将衣服合拢后，虞爻赶忙用绣帕为老夫人拂去泪，宽慰道：“祖母千万被这么说，是孙女不孝。”
　　“这疤痕再有些时日定会褪去，祖母莫要担心。”

　　虞老夫人正要说些什么，便见下人提进来了热水，一时忘了先前要言之语，起身道：“夭夭行军在外，一定累坏了，让萱柔伺候你更衣沐浴，解个乏。”

　　萱柔静静后在一旁。

　　听到这话虞爻可太开心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
　　“好的祖母，待夭夭沐浴后，待陪您和父亲相聊。”

　　虞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后出了虞爻的闺房。
　　萱柔留下侍候虞爻。

　　身体泡入温水的那一刻，虞爻眯着眼，舒服地叹喟了一声。

　　萱柔安静地为她添水洗发，良久后，似是试探地问：“小姐，可否跟萱柔讲讲军中的事儿？”

　　闻言，虞爻睁开眼双目，挑眉看向她，问：“好奇？”
　　“嗯。”萱柔点头，眉目间尽是认真。

　　久居府宅，侍奉人左右，向萱柔这样的姑娘，在书中世界中，很难有走出去看看的自由，对浮世万千自然是好奇了。虞爻不假思索，“行。”接着靠着浴桶，慢慢讲着她在军中的见闻，讲着讲着，便靠在桶壁上睡着了。

　　萱柔唤来一婢女，向两位家主去禀报，自己则同另一婢女，将虞爻从桶中扶出，擦干身子换上里衣后，将她扶到了床上。

　　期间虞爻并未醒，她真的太累了。
　　虞府让她有家的感觉，而家，对她来说，是最安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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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老夫人得知孙女睡着后，便去找虞召丰，两人对坐着，各自深深叹了一口气。

　　“娘，”虞召丰看着说上渐凉的茶，道，“您应该也看出来吧？”

　　虞老夫人盯着案头的那盏青灯，手中捻着珠子，点头，“她不是夭夭。”

　　——

　　秦郅一路上时而眉目舒朗，时而又轻皱。惊喜于虞爻愿为他同家人辩驳，疑问于她从军的原由。

　　她仿佛有千姿百态，藏着许多秘密。吸引他靠近，又抗拒他的爱意。

　　骑着马，秦郅还未思索清楚，便到了将军府，两小厮守在门前灯笼之下。矛盾的心情在踏入府中的那一刻，归为沉寂。

　　因常年不在家，他便遣散了许多下人，赠他们银两或是介绍去旁人府中帮工，留下不过三四人。眼下，门口只有小厮候着。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方才巷口一家人相拥的画面。
　　再无至亲等他归家。

　　秦郅抬步走入，偌大的将军府。

　　李拓和刘贺两人在看到虞爻被虞家两位家主拥入怀后，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躲在巷尾，竖着耳朵想要听清几人的交谈，却未曾想竟听到了别的动静。

　　在他们所站的巷尾斜对角，有一道身影，窸窸窣窣地移动，在他二人目光投去时，隐入了墙下暗影中。
　　两人跟过去看，却早不见那人踪影。

　　刘、李抬步跟上了秦郅，同他一道进了府，着急禀明。

　　秦郅听二人讲完后，双眸微垂，凝神思索了片刻，便叫他俩去休息，明日一早便去虞府。

　　那人若真是幕后之人派来的，目标不是他，就是——虞爻。

　　秦郅双目微阖。

　　虞爻，定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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