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城

　　几时几何，青春期如同丑小鸭的苏西对好友那张近乎完美的脸蛋无比厌恶。

　　凭什么有的人生下来丑陋不堪连同家人都要避而不视，有的人生得一副颠倒众生人人喜爱的脸？

　　这样的人帮助自己，是否带着怜悯的心态？她那么漂亮，从来没因为过相貌被霸凌。她那么好，对世界充满憧憬，是不是没遭受过恶意

　　厌恶着、厌恶着，少年苏西又难过了起来。

　　至少，自己被混蛋羞辱、欺负的时候，小宁一直抱着她、用看起来高大实际上不那么健壮的身躯为她抵挡伤害。

　　当自己仰着泪水鼻涕横流、一张七扭八歪乱糟糟的脸问小宁为什么帮自己时，那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小姐姐只说：苏西很聪明，比任何人都聪明，如果成为科学家的话，一定比任何人都伟大，伟大到人类的发展离不开你。

　　苏西至今记得，小宁当时还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很多好吃的、自己没见过的小零食。什么用加工完废弃的豆渣制作的麻辣假肉、椒盐蝗虫干、彩虹蚯蚓软糖……

　　香香的，脆脆的，甜甜的。之后她才知道都是便宜的小玩意，但是是尹婴宁珍藏的宝贝零食，连同安慰的话语一起住进了心理，成为激励她的信标与美好回忆。

　　苏西走进朱森的休息室时，心中怀揣着一丁点的希望——最好那个死老头告诉她，小宁不是“苹果园计划”中的“夜妖”特蕾莎。可结果像是一把淬了毒的餐刀捅进她的心窝。那么钝、那么毒，反反复复插进她的身体，疼得失去了理智。

　　“那本日记的下落是尹家大小姐告诉我的，虽然她只告诉我了那位传奇研究员的名字。”穿着浴袍在沙发里小酌一杯的老人如是说。“她很懂事，做买卖公平交易。”

　　所以，小宁什么都知道？所以，她的美丽、善良、温柔……和自己这张脸一样，都是假的。

　　为什么，人类如此执着于制造伪物？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苏西克制着自己，在生活处事方面她懂得并不多，眼下她只想知道还有谁知道“苹果园计划”。

　　“大概只知道一半。她的记忆力很好，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诞生于哪里。可惜，乌瑟曼博士没有在日记中记录，资料库也被人删除过她的真实数据。你看过资料库的内容么？只有目录是好的，里面的压缩包大多已经损坏。我需要点时间去找人修复。不过这都不重要，没有比即时的数据更准确的了。她刚离开圣仁爱心医院——”

　　苏西崩溃的大脑勉强思索着。压缩包坏的，也就是还没有人看到里面的内容，日记的话，若是不知道小宁的原名，也很难联想到此特蕾莎正是彼特蕾莎。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卑鄙老头！你让我小时候送她手环是为了采集数据！”一想到死老头子在好朋友身边安放了一个机器人秘书，一股业火促使苏西咆哮！

　　说什么奥托家对小宁的友谊！都是虚假的、算计好的利用！连同她们的友谊，都是被安排好的！

　　“你激动什么？书香，我的孩子。一直以来你只会无能地喧嚣尖叫。没有我们家，她早就死了。那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可惜真是平庸，遇见点什么事就会赌上全部身家，仿佛要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她要是输了，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年老色衰的男人发出呵呵的冷笑。“说她是残次品真没错。当然，做科研不怕失败，任何残次品都是成功的基石，一切为了人类——”

　　“去死吧！臭老头！就算我们的相遇是假的！她是假的。那我们的友情也是真的！我像一条狗一样被羞辱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连假的爱也不愿意给我！只有她！只有她！就算是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你要我伤害她，那我就杀了你！”

　　去死，去死，去死。怎么办？那你去死吧。你怎么不去死。死老头，死老登。

　　这样的话苏西·奥托说的多了，以往也只是嘶哑着嗓子去嚎叫。被大人训斥后如同败犬缩在一方小天地里瑟瑟发抖。

　　有着国宝级做学术研究的大脑的女孩，何等无能——无能到傲慢的朱森完全没有预测到女儿会掏出随身佩戴却从未使用过的轻量版三连发手|枪。

　　“砰！”一声枪响，三发子弹。

　　血与肉混着稀碎的金属零件，划伤苏西因长期熬夜显得略失血色的面庞。血珠顺着她的尾巴流淌。

　　“原来你和你的秘书一样，也是假的。”

　　看着“父亲”掀飞的颅骨，苏西·奥托突然哭了。她知道了为什么儿时总有人去霸|凌弱小的她。

　　原来毁掉一个人这么容易。

　　***

　　苏西在李玥潼与格蕾丝的保护下离开了朱森的休息室。至于秘书与护卫，各有各的想法。

　　朱森的秘书是机器人，朱森也是机器人——也许是过度义体改造的人类——以李玥潼的眼光看，改造成这样这辈子都离不开义体，和机器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而格蕾丝则惊讶：“伯爵阁下知道吗？会不会违反《公约》？”

　　“咳咳，咱们公司就是颁布《公约》的‘人类同盟’发起成员之一。”李玥潼低声提示。她瞥了一眼博士，这家伙脚步虚浮，两人捞了她一把才没摔倒！

　　秘书与护卫不约而同对视。她们意识到这位未来的家主不太能支撑起来场面……那就帮她支棱起来！

　　格蕾丝再次检查了朱森的尸体。那确实是个“机器人”。至少是除了无限接近人类的外皮下，全部由机械组成。溅射到苏西身上的“血液”也是人工模拟的血浆。

　　大脑即是主机。主机坏掉了，人是无法动弹的。从物理层面上讲朱森已经死了。不过由于网络信号的存在，格蕾丝不敢说“朱森”还能不能活过来。

　　一想到《公约》，她又瞟了一眼李玥潼。架着苏西的李玥潼叹气，这位勤勉的秘书也有些担忧起来。

　　随着人类的发展，为了追求生产效率与成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人工智能与机器人相关产业兴起，其中最有名的公司正是北洲软件。而北洲软件，曾是朱氏奥托生命科技市值的十几倍，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公司。

　　各种各种的人工智能，各种各样的网络系统均诞生于北洲软件。后来全世界生产的硬件设施无法跑满北洲系统的算力，北洲软件自行研发了新的超级主机，在温度气候适宜的伽玛乞亚山脉设置了主机群。

　　人工智能盛极一时，其发展之快近乎取代人类。

　　是的，除了工作生产上不需要人类，这个世界似乎也不需要人类了。

　　在那之后，就是人类与人工智能的战争。战火燃遍大半个世界。除了伽玛乞亚山脉，还有几家著名人工智能制造商的服务器群所在地一起被核弹或是电磁弹、铝热弹犁了几遍。

　　战争结束后，维护人类的战胜国、资助战争反人工智能的企业、还有一直以来处于中立的朱氏奥托生命科技组建了人类同盟，并发布了《公约》，确定了科技发展“以人为本”，切不可损害人类命运共同利益。

　　如今这个“以人为本”有些变味儿。

　　格蕾丝收拾好现场，将“朱森”的尸体二度暴力破坏装纳在塑料箱中、藏匿在床下，并且收走了苏西身上的枪、用帕子抹掉了指纹。另一处的李玥潼扶着腿软的眼泪鼻涕糊满脸的苏西寻找卫生间。

　　“知道害怕了？不许尿出来！”

　　“我去换身衣服，然后我们离开找姐姐！”格蕾丝说。

　　她算是奥托家家臣，继承人犯了错她无权处置，内心也没个主意。不过她打心底里不希望苏西受到苛刻的处罚。

　　奥托家的未来再苏西身上。在奥托家工作的年轻人都希望这孩子能给家族带来全新的未来。

　　悲催的是苏西·奥托长到现在都不太自理。若只是生活上也就罢了，可是处事上让人也不敢恭维。有人曾经希望李秘书能再强硬一些，维护好苏西让未来的家主“垂拱”，可惜了了，李秘书的性子也比较随性，你说她摆烂么，有时候也会莫名发癫。

　　硬要说的话，希望也是有的。李玥潼和莱妮十分看中尹婴宁。也就那姑娘能让苏西乖乖听话。

　　某一日，代替休假的李秘书值班的莱妮回到住处，像是见到太阳从西边起来了似的，自己吸溜着冰奶茶，还递给了格蕾丝一杯。她讲述千金凌晨两点起床，被尹家小姐带着坐上腥臭带有机油味儿的破艇去打鱼！早上七点回到了码头的工厂打鱼丸！晚上十点结束工作，千金睡在破席子上打呼噜！蚊子叮她一身包都不带起来的。

　　彼时格蕾丝点头，她默默品尝“奶茶”这玩意。后来她隐约听见千金向休假归来的李秘书炫耀一天工作赚了七十块钱，请秘书和两个轮值护卫喝的奶茶就是她用这笔钱买的！又丧气地说自己应该再加把劲，小宁干活效率可快多了，一天赚了三百五十六呢！

　　接着她听见度假归来脸上洋溢着热情愉悦的李秘书暴跳抓狂：“七十块钱把你打发成这样？出息呢？和尹小姐比你的效率只有人家的五分之一啊！你踢我做什么？”

　　李秘书是风趣不古板的人，就是从来不拿主意。苏西有什么想法她都会尽力满足。

　　当苏西说要打电话给尹家小姐时。李玥潼和格蕾丝不约而同地放松紧绷的身体。只是没想到，她们太快就与尹婴宁、赖秋葵和莱妮碰面。

　　就在苏西仿佛见到救星，扑向尹婴宁的怀抱时，那个一向温和、可爱、善良、体贴、从不与人争执的黑发女孩，抬起巴掌，扇了苏西一个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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