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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
昏昏沉沉中,沈丹青仍觉脖颈泛凉,恍若微斜的刀锋,依旧抵在她颈间。混乱之际,囫囵抓了一把,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
她蓦地苏醒,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眼关切的陆回风。
他受了伤,脸色略显得苍白。即便满身惫态,也还是支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盯住她:“好点了吗?”
说这话时,他仍握着她的手。沈丹青见了,指尖微微一动,瞬即收回,摸到发胀的后脑勺上无端多出的大包,这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水痕不肯伤她,她却只想早些解决眼前的困局,拉过他的刀便往自己肩上架。
就在拉扯之际,陆回风等人也寻了过去,一片混乱之下动起了手。沈丹青被好几人护着躲到一旁,却因山路崎岖,一时没能站稳,一头磕在了岩壁上……
“后来呢?”她下意识开口,眸光一动,落在陆回风脸上,“你们……把他抓了?”
“你说水痕?”陆回风摇头,“他已经逃了。”
沈丹青眸光凝了一瞬,心却没能完全平静,心头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惆怅,却说不出缘由。
昏黄的光透过床幔照在她身上。沈丹青有所察觉,方知天色已晚,然坐起身,却仍感乏力,不受控制扑倒,刚好跌入身旁人怀里。
陆回风也下意识拥住了她。
环抱而来的温暖,不经意触拨了心弦。沈丹青忽感心下酸涩,眼里没来由地一阵滚烫,落下一连串泪珠。
他察觉前襟湿润,疑惑低头,见她这副模样,不由一愣:“怎么哭了?是他欺负你了?楚掌门已派人搜山,说不定……”
“不用,”沈丹青果断遏止了他的话头,坐直身子,顺手抹了把泪,道,“往后也不会再打交道了。就当不认识他。”
陆回风愈感疑惑。沈丹青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冲他问道:“山里发生那么多事,现在要怎么办?楚掌门他们,什么都没说吗?”
“昨夜冯长老守在牢房,没能提防那个白鸿野用飞针杀了人。剩下的人也没抓到,想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我听山中门人私下所言,似在猜测孤月山庄遭灭门前,应当确实得了件宝物,且如今已落在了戮天盟手里。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两头都在极力隐瞒。”
“也就是说,孤月山庄门人怕自己争夺宝物之举,被山海派当做邪魔外道,不肯容留。”沈丹青若有所思,“可是戮天盟的人,素来野心昭彰,又有什么好装的呢?”
“或许……”陆回风眸光微动,猜测说道,“那东西至关重要,他们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沈丹青抿了抿嘴,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陆回风忍不住皱眉:“用不用我拿镜子给你照照?”
“干嘛?”沈丹青一愣。
“都憔悴成这样,还想着要走?”陆回风见她身形动了,当即按下她的肩,道,“你就安心歇着。我已答应楚掌门,会在山上留一段时日,请她指点剑法。”
“什么?”沈丹青一时愣住,回过神来,两手“啪嗒”一声拍上他两颊,直勾勾盯住他眼睛,“你这么要面子的人,居然也会改口?”
陆回风被她盯得耳根发烫,即刻别开脸,挣脱她的手:“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山海派既然有人与我爹有交情,在这应当多少能打听到些当年的事……”
“谢南轩真是你爹啊?”沈丹青瞳孔倏张,“那……你的身世,也都告诉他们了?”
“只是告诉了掌门长老。”陆回风点头说道,“昨日你被水痕带走,冯长老又在牢门外遇袭,即便仍对我抱有疑心,也依旧倾力相帮。对待分外之事尚能如此,当也不会在我身世上做文章。”
“何况掌门要追究贺斐之罪责,已向秦姑娘把我们上山前这一路所历来龙去脉都问了一遍。我既早就开过了口,即便想瞒,也瞒不住。”
沈丹青面露忧色:“可如此一来,你的危险不也更多了吗?”
陆回风略一颔首,神色多了几分凝重,道:“所以我想问你,愿不愿意留在山上,让他们来安顿你?”
“那你呢?以后有什么安排?既然你都表明了身份,那当年的事,可曾对你透露有用的消息?”
陆回风眉心微蹙,沉吟片刻,方道:“秦姑娘所言非虚,父亲当年,素爱寻访江湖中的隐士高人,并涉多家绝学。”
“楚掌门告诉我,当年江湖中广为流传一个消息,说我父亲曾找到北斗一脉的正宗传人,并行拜师之礼。也就是说……这些年来的北斗遗物之争,与他也密切相关。”
“那岂不是……”
“那面楚掌门尚未继任,前掌门在时,曾从一路不成气候的小门派手中截获一封密信,极尽挑拨之能事,引诱各路江湖人士寻他下落。可因此事牵涉太广,不便过多传扬,是以密信当中具体内容,只有与我爹有交情的秦月楼秦长老知晓,而后多方辗转,秦长老不知所踪,那封密信也随之下落不明。”
“还有这等事?那缘由呢?你爹得了北斗的什么东西??”沈丹青吃惊不已。
陆回风轻轻一摇头:“不得而知,但能引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决非等闲之物。甚或于……连我娘的身份,也与北斗相关。”
“难怪,”沈丹青若有所思,“一直都只听他们提到你爹,却没人提过你娘。也就是说,你娘给你改名换姓,还有这一层用意。”
“不管怎么说,传闻不可尽信,”陆回风道,“只要一日未找到真相,便还有一线希望。”
“掌门还说,所谓丧生火场的说法,迄今为止都不过是传闻。毕竟传扬之人,无一亲见他们身死之景,更说不出那场火究竟起于何处。我娘和我爹,也许只是因为此事,遭人囚禁也未可知。还有那位袁老先生,他们虽不识得,但李千山这条线索,确实值得一查。”
“那你们查到什么了?”
“没这么快。楚掌门已安排了人手翻阅卷宗,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陆回风不觉垂眸,不经意望向他处,“但愿……不只是我妄想。”
“也就是说,等得到了李千山的消息,你就要走了……”沈丹青眸色黯淡,心绪不知怎的一阵烦乱,抓起被子往头顶一盖,便又躺了回去。
山中乱局至此,算是告一段落。当天夜里,二人便得了消息,说是派去追踪戮天盟余孽的弟子途中遭遇伏击,未免伤亡,被迫撤回。
沈丹青暗自松了口气,却疑心此次伏击还有白鸿野的手笔。
若真是如此,就此放过水痕,也不知是福是祸。倘若因她一时心软,铸成大错,岂非成了她的过失?
殊不知这个时候,那人已然到了山下百余里外的镇上。
小镇城隍,旧庙久无人拜,早已荒芜。门窗朽坏,寒风直灌入室。
夜把远山刻入残破的窗格,低处繁灯,在一幅幅画似的幽境里熄灭,只剩少年眼里的光点。深埋心底的噩梦,也在这一刻重新浮上眼前。
那是多年前的夜,同样的黑,暮色下的影子渐渐清晰,都是被五花大绑的人,一个个因为恐惧而扭曲了面容,纸扎的一般,在他眼前倒下,漫开大片血泊。
一旁的男孩睁大惊恐的双眼,四肢僵直,就连周身的血液,也似冻成了冰。
然而身后无边的黑暗里,却传来了一个冷厉的女声:“还剩最后一个。”
“你来杀。”
话音落地,“哐当”一声铮鸣响在他脚边。
是一把长刀。
“若舍不得,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旧景瞬时即灭,转眼重堕黑暗。昔年的惶恐却依旧在,顷刻浮上心头。
水痕蓦地睁大双眼,喉头一暖,呕出一大口鲜血。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从此人世于他,不过噩梦轮回,再无一刻心安。
“但你必须答应我。从今往后放下屠刀,不可再伤任何无辜。”少女轻灵的话音骤回,丝丝钻入他耳中,荡涤颤摇的心魂。
水痕颓然而坐,蓦地失了神。脑中似有一双手,互搏撕扯,牵动着每一根弦都越发紧绷,头疼愈烈。
他痛苦地抱住头,陷入绝望的沉寂,目光游移闪烁,忽被一抹微光吸引了视线,抬头望去,瞥见远处一缕灯火,在幽暗的夜色下颤颤摇摇,始终不灭。一时恍惚,即刻扶墙起身,跟着那束光的指引,走出庙门。
暮色已深,街头巷尾空无一人。他以长刀为杖,一步一个踉跄,颤颤巍巍前行,忽地脚下脱力,骤然跌扑下去……
长夜缓慢流逝,月影沉没,天边微光朦朦。
迷迷糊糊中,他依稀听见丁零当啷的响声,缓缓睁开双眼,却看见一枚铜钱,在半空打了几转,叮咚落在跟前地面,和一堆一模一样的铜板混在一起。
水痕疑惑抬眸,正望见扔钱的中年妇人一脸慈蔼地摇了摇头,道了声“可怜”,旋即扶着身旁丈夫的手,踱步而去。
这是把他当做乞丐了?
水痕低头,看见自己一身褴褛,这才恍然大悟,却在这时,忽然嗅到一阵食物的清香,似乎就在跟前。
他错愕转眸,却见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白花花的大馒头,站在他跟前。
“大哥哥,”小女孩歪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打量着他,“你是不是饿了?”
水痕下意识摇头。
然而那个小姑娘,却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不由分说把馒头塞入他手心,转身蹦蹦跳跳跑远。
水痕疑惑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的馒头,似乎还在散发着热气,方才被铜钱声惊醒时,那怪异的别扭感却似淡了,荒芜的心里,隐隐涌动起暖流。连日追逃之下,几乎耗尽的心神,也在这一刻逐渐回温。
“喔哟哟……”
刺耳的声音来得居然。水痕眸色骤冷,微抬眼睑,只瞥见一抹红衣映入视野,翩然欺近。
“找了你这么久,可算是看见了。”花无心摇着小扇,停在水痕跟前,“真没想到,咱们宗主最器重的护法,竟然坐在这里,当街要饭。这要是叫别人瞧见,啧——”
“你很有空?”水痕冷然回应。
那花无心却肆无忌惮弯下了腰,一脸挑衅盯住了他,“看你如此凄惨,就当我可怜你。三日之后, 大沙帮帮主继任大典,记得来这地方,就当我做东,请你——”
“——吃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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