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砀记

　　谈萤是被冻醒的，昨天最后一点余毒排出去，她穿得清凉，没想到这气温下降得这么快。
　　哆嗦着起来披了件厚的，被窝也冷了，干脆就起床。
　　没想到被冻醒的不止她一个，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出去一看，是孙齐晟正在蹲在地板上，一脸严肃的盯着眼前的东西。
　　“怎么，你想用意念开火？”谈萤有些好笑，倚在门口忍不住出声。
　　孙齐晟的身体忽地一僵，尴尬地回头，“这东西，怎么用啊？”

　　毕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用发动机发电的家具，刚研究了一会就被发现了。
　　帮他把东西开好，谈萤扭过头问，“你要做早饭？”
　　孙齐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见他一脸局促的样子，谈萤也不在这给他压力了，“那你小心点，”刚转身，她又补了一句，“多穿两件，降温了。”
　　孙齐晟怔愣地站在原地，瞪大的眼睛透着一丝茫然，脸上迅速染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
　　“谢谢。”

　　推门出去，谈萤紧了紧衣服，看着船板上覆盖的一层白霜，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总觉得不太对劲，她伸手出去，恰好接住一枚掉落的雪花。
　　她刚想仔细看看，才挪到眼前，就看见那“雪花”居然化成一缕轻烟，消散了。

　　看来确实是人为啊，谈萤搓了搓手，又看了眼不停掉落“雪花”的天空，转身离去。
　　这降温可真及时啊，水面上都结冰了，仿佛就是为今天的宴席做的准备。
　　“真是大手笔啊。”谈萤往手心呵了口气，抖落一身寒意，进屋取暖。

　　奈何屋子里也暖不到哪去，反倒是外边还有点阳光。
　　秦三淼站在阳光底下，热情地招呼船板上的人，“出来玩啊！”
　　舫船已经被冻住了，木板上结了一层冰碴子，又硬又结实。

　　几个人刚吃完早饭，这回正懒洋洋地晒太阳消食。
　　秦三淼随意招呼了声，就自顾自地拿了个铁锹，想着把冰面戳个窟窿。
　　李骰在上边忍不住嘲讽，“没见过自掘坟墓的，这么想当落汤鸡？”

　　这雪不过下了一夜，冰面不算得上结实，几个人探头看秦三淼忙活，居然等了好久都没挖到底。
　　“这得多厚啊？”小陶有些咂舌，说罢就跳下去，摇晃着走到那个坑洞旁。
　　宋陵支着个铁铲，有些气息不稳，笑着搭话，“下来帮忙的？！”

　　“想得美！”小陶冷哼一声，背着手绕着那冰窟窿看，“啧啧，实在是厉害啊！”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一夜之间冻住这么大范围，还冻这么深。
　　说起来，小陶突然想起之前大禹之前说过的一件事。

　　向北一直走，有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其终年都下着鹅毛大雪，山脚下的人们畏惧严寒，常常向一个传说的神兽祈祷。
　　“叫什么来着，”小陶闭着眼皱起了眉毛，“我怎么就给忘了。”
　　一旁的秦三淼终于不耐烦了，把铁锹一扔，升起一团烈焰，丢往那坑洞。

　　即便是滚烫的烈火，也烧了足足两分钟，才彻底将冰层融化。
　　几个人已经下了船，正好看到冰窟窿中央一小团水坑。
　　大费周章的就为了掏个洞，谈萤嘴角抽了抽，“你不会想钓鱼吧？”

　　“嘿嘿，”秦三淼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猜对咯！”
　　说着就从旁边带来的东西里，左拼右凑组成一条鱼杆。
　　见他们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她解释道，“以前也有过几次这样莫名其妙的降温，也不知道谁在发神经。”

　　“但是啊，”她话风一转，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一旦冰封，这底下的鱼就会跑出来，是难得的美味呢！”
　　李骰听见这个就忍不住了，心痒手也痒，“还有杆不，我也来！”
　　要不然李骰家里莫名其妙为什么会有个皮划艇，就是钓鱼用的。

　　没一会，不大的冰窟窿旁边，就坐上了三个人。
　　宋陵把挂了馒头屑的钩子扔下去，还不忘挪挪椅子再挤出个位置。
　　“这还有空，谁来？”

　　这算什么奇怪的团体活动……谈萤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小陶，无奈地提醒两句，“喂，我们还有正事呢！”
　　摸上鱼竿就好像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干扰，没一个人理她。
　　向川泽对鱼没兴趣，也不理解人类为什么会钓鱼上瘾。

　　“咱们出去转转吧？”他一边提议，一边眯起眼看周遭越来越多的人。
　　水面结了冰，方便了不少，很多人像是许久没踩上大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也有不少吊蝇蛛支棱着六条腿，威风凛凛地在冰面穿行。

　　就剩他俩和孙齐晟了，谈萤看着孙齐晟，问道，“你去不去？”
　　恰好秦三淼这边鱼线动了，她喊着“上了上了”一边扯着孙齐晟的胳膊让他帮忙。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一条白腹银尾的小鱼从钩上抓下来，丢到准备好的小桶里。

　　“我看他挺乐意在这玩的。”向川泽不由得莞尔，阴沉了这么些天，这小子可算是放松一点了。
　　“这叫近墨者黑。”谈萤见他无暇顾及，也就不等了。
　　不远处的冰面上，聚齐了一小撮人，时不时传出写些争吵的声音。

　　“走，去凑热闹！”谈萤瞬间就把刚刚对别人的批评丢在脑后，快步走向人群中。
　　“可真会厚此薄彼啊。”向川泽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原来是几个商贩在这吵架，其中最大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谁说只有你们能出来卖的？哪来的规矩？！”
　　一旁还有人紧张地拉着胳膊，小声地劝慰，“算了算了，老刘，不至于。”
　　今早被冻醒，几个心思活泛的流浪汉也不知道从哪发现个破洞，居然在旁边捡到了几条肥硕的大鱼。

　　留下供自己吃的，就想着出来为兄弟们换件厚衣服，却没想到遭到其他商贩的排挤。
　　“这谁能卖，谁不能卖，都在水底人间的册子上记着，你不按规矩来，也行啊，和水底人间的说去啊！”
　　商贩们也是一脸不高兴，这突然降温不说，本就少得可怜的生意还要被人分去一半，换谁都不乐意。

　　眼看着越吵越凶，还有这么大的名头压着，流浪汉不得理，气势越来越弱。
　　原本看到敌众我寡，老刘咽下一口恶气，想要走人了。
　　恰好另一拨人突然出现，他们似乎是担心鱼卖不出去，特意过来看看。

　　“你们来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守着……”谈萤伸长了耳朵，想要听清守着什么。
　　那黑瘦的流浪汉无所谓地一挥手，“没事，那地方偏，没人知道。”
　　那边商贩的还在得理不饶人，愤愤不止，老陈索性也不回去了，趁着自己人过来了，又开始吵上。

　　渐渐的，他们不满足于嘴上逞英雄，不知道谁先扔了冰碴，雪战就开始了。
　　害怕伤及池鱼，谈萤连忙拉着向川泽走开，“真恐怖，差点砸到我了！”
　　又转过头，“你呢，没被砸到吧？”

　　向川泽摇摇头，见谈萤一脸担心的样子，还弯下腰，示意自己确实没受伤。
　　忽然凑近的脸让谈萤后撤一步，她小心地把人推回去，嘟囔着，“没有就没有，凑这么近干嘛。”
　　向川泽好奇地看着刚刚塞过来的纸条，掀起眼皮看了眼谈萤，“这是？”

　　看到这个，谈萤的心情瞬时低沉下来，“关于大姥姥的……”
　　向川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将纸团打开。
　　另一边，除了一开始钓上来一条，长时间的等待让孙齐晟渐渐感到无聊。

　　想着再找几个这样的冰窟窿，他离开舫船，在附近察看起来。
　　走着走着，他眼尖地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冰洞。
　　他惊喜地想叫人，但是一回头发现，这个距离怕是喊不动人。

　　只好自己先去看看了，他慢慢走近，却在刚站定的时候，洞里突然窜出了一条鱼。
　　孙齐晟被惊住了，第一次见到鱼自己上岸的。
　　刚想蹲下来仔细看看，就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妈的，我这么多鱼呢？”

　　一团东西从鱼肚子底下钻出来，气势汹汹地盯着孙齐晟，“是你小子偷了我的鱼？！”
　　好大一顶锅！孙齐晟连忙摆手，又被这东西的样子吓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鬼鬼祟祟，形迹可疑，除了你还有谁！”那东西说着，尖啸着扑了上去。

　　“还我鱼来！”孙齐晟只听到见这一句，下一秒，就被巨大的疼痛感掩盖了听觉。
　　那东西是冲着胸腹去的，被孙齐晟一挡，一口咬在了虎口处。
　　咬上了还要骂人，这东西不停地挣动着，锐利的尖齿在手掌上戳了几个血窟窿。

　　温热的血液因此灌入嘴里，那东西忽地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你是......”又坚决否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是为何这血液的味道极其熟悉，就仿佛，它曾被紧紧地包裹着。

　　手上崩紧的皮肤忽然松开，孙齐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牙齿抽离的触觉。
　　他咬紧了下唇，没泄出一声叫喊。
　　“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有骨气的。”这东西斜眼瞧着，轻蔑地打量起眼前的人。

　　“喂，”看他脸色好转，它忍不住打听，“你见过我吗？”
　　孙齐晟疼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还要分出意识认真看这团东西。
　　眼前的东西似乎没有骨头，一滩烂泥似的黏在冰面上，若是除开它暗红的颜色和颇似人类的一张脸，很容易将它认成某样污秽的东西。

　　“没……没见过。”孙齐晟说一句话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另一只手还捂着流血的伤口，但还是有不少血滴落到冰面上。
　　“真是没用啊！”那东西撇撇嘴，趾高气昂地推了推孙齐晟，“这样，你管我叫爹，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刚出来的时候，它什么也东西都不认识，但莫名听得懂人话。
　　路上悄悄地学人讲话，从人类的字里行间里，渐渐悟到了一个真理。
　　“爹”似乎是个极其令人尊崇的角色，要不然人类为什么要以“我是你爹”为荣呢？

　　它自认为占了便宜，沾沾自喜地还在等着孙齐晟答应。
　　结果等了半天，扭过头却发现孙齐晟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喂！”它有些慌了，这可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有点熟悉的人类，死了它就没办法搞清楚自己的来处了。

　　“妈的，”它急得原地转圈，最终下定决心。
　　气呼呼地丢下一句，“这是你欠我的！”说完就顺着孙齐晟的裤管爬上去直至虎口的地方，它顿了顿，用身体小心地包裹住伤口。
　　柔弱无骨的躯体如水般从咬出来的血口中爬进去，没一会，就完全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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