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哎，这……”孟思在这边是一点都没来得及说，李家香的脚步远远地都开始下楼了，“哎，跑好快啊。你也住二楼啦，顾老师？”
　　“向阳的房间，被褥晒过，非常干燥，虽然饮食上重油重盐，但是菜口味都很好。”顾岳麟抓了一颗李家香准备的蚕豆丢到嘴里，无不调侃地对孟思挑挑眉，“今天我以为我是去什么百货大楼剪彩呢……不对，其实也真的剪彩了，我给一个化肥厂剪彩了。”
　　孟思表情复杂地歪过头，顾岳麟自己都有点复杂地思考着：“那个厂长好像是哪个孩子的父亲，带了两挂鞭炮，被另外一个人阻止了。这边还挺有意思的，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他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他们是期待我能给他们更多好处，但是我能做的很有限，我好像更深地理解了你的顾虑，孟老师，这些期待到底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不愉快呢？”
　　孟思托着下巴笑起来，眼光有点感慨又有点理解：“只要切身在那里上过一次课就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究竟能做到什么，或者说他们其实并不了解我们，这个问题的源头不在我们这里，但是你一旦接触到底层教育，你就不可避免要直面这个问题。”
　　“嗯。”顾岳麟看起来感触颇多，单手撑着下颌表情有点复杂。
　　孟思隔着屏幕戳戳他：“不要想啦，今后你成为教授，也会遇到很多学生很努力非常崇拜你，你也会担心自己无法满足他们的期待，无法展现出学科本身的知识。但是你还是得去做，你尽力就可以了，剩下的是否能满足别人的期待，并不是你能决定的。”
　　“嗯。”顾岳麟似乎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叹了一口气略带哀怨地瞪着孟思，“我想回家了孟老师，啊，好想回家啊。”
　　“嗯哼~”孟思戳了戳屏幕，“那怎么办呀，顾老师还有好多好多工作呀。”
　　顾岳麟看着天花板努努嘴：“昨天……我给我妈打电话了。”
　　孟思也没想到顾岳麟真的听了自己的话，稍微愣了一瞬间，从手上撑起身体：“你真的给家里打电话啦？”
　　“嗯，报个平安，其实也没话说。”顾岳麟的舌头把脸颊顶得有点变形，他眼睛转了转，“我妈说让我回来之后回家，他说四月份是我爸的生日，他想我回去。我看到我爸在躺椅上看报纸，他应该听到了，但是没说话。”
　　孟思弯着嘴角松了一口气：“那不是很好嘛？”
　　“我忽然觉得，之前很多很多坚持有点没意义，他们变得怎么那么快？之前明明我一旦有一点点不顺他的意思他就是要我的命，打得那么不可开交，怎么就，就忽然好像什么矛盾都没有了？”顾岳麟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么一对比，显得我很愚蠢的样子。”
　　“那他们不也一样嘛？”孟思摇摇头，皱起眉有点不赞同地反驳，“有分歧的时候坚守自我，没有分歧的时候好好相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他们认同了你的生活方式，也不需要一直纠结之前的生活是不是有意义，而且在当时来看，你的反抗也是有意义的不是吗？”
　　“嗯。”顾岳麟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心结不是一天种下的，也自然不是一天能解开的，孟思深知这个道理，想着来日方长，真的没必要急于一时：“哎，顾老师，你怎么把花给遮上了？”孟思抬起下颌，指了指自己的侧颈。
　　说到这个顾岳麟咧开嘴笑了笑，手指沿着清晰的下颌线划过去：“我就觉得这里的小孩子会受到不小的影响，要是让他们看到我脖子上有纹身，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分别的能力，只会觉得是可以这样的。”说着，顾岳麟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孟老师你说得对，性格是展示给懂的人看的。”
　　孟思哎呀了一声，刚刚下意识想感慨一声长大了，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最后自己噗呲笑了出来，托着下巴转着眼睛看对面不明所以的顾岳麟，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那快点回来吧，一日限定版顾老师，我也……”
　　“什么？”顾岳麟有点不明所以，大概是发现指甲上勾出来一个倒刺，正在努力与之奋斗。
　　“我也有点想你了，家里一个人怪冷清的。”
　　顾岳麟愣了愣，嘴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咬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居然没有调侃的意思，只是答应了一声：“嗯。”
　　没有调侃的话，孟思也有点不好意思：“那你早点回来。啊，还有明天我看那边晚上有大暴雨，你早一点把老师接到傫县去吧？”
　　“哦，好像明天是有大雨预警，我自己会注意的。那你去吃饭吧，我也下楼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
　　直到屏幕那边黑了，孟思才松了一口气，搓搓脸颊自顾自乐了起来：“吃饭吃饭，下个面吃吧？”
　　·
　　“安云地区红色暴雨预警，红色暴雨预警。”孟思打开天气预报，还没调回T市的天气就直接短信发来了预警信息，孟思把膝盖上的孩子抱起来放在地上，打开短信，“目前，我省多地已经开始降下特大暴雨，西南部各市县居民要注意安全。”暴雨比预计大概早了半天就到了安云，按照顾岳麟的说法那个教授到高铁站的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顾岳麟如果要今天接人，大概是已经从李家村出发有一会了。孟思总觉得心里有点忐忑，想着要不要给顾岳麟打个电话，让他和教授商量一下，等暴雨停了再去傫县，不过如果顾岳麟已经在开车，目前路况不好，孟思也害怕影响他开车。
　　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打出去。
　　“孟老师，泥在看森么？”郭宇轩趴在孟思肩上，“似不似动画片？我也要看！”
　　“不似动画片。”孟思顺便翻了一下，站起来拍了拍手，等着在活动玩耍的小朋友全部看向她这里，“明天这边要下大雨，你们都知道了吗？”
　　“我妈妈说了，她说让我带伞伞。”刘晏一下把手扬起来，“她还让我问下，问下孟老师……嗯，我们能不能，能不能退学啊？”
　　徐闻在孟思背后拽着孟思的袖子，小声提醒：“是放假，不是退学。”
　　孟思把马娟娟拉过来抱在怀里，哼哼哼答应了几声：“不过我们确实已经收到暴雨橙色预警了，那你们自己玩一下，老师问下会不会放假好不好？”
　　周副园长和刘园长在讨论要不要放假，一时之间还没有定夺，群里大部分老师也认为放假比较好，毕竟去年八月暴雨的时候就是硬撑着一定要等教育局通知才放假，最后才会沦落到下午一点半开始紧急通知家长来接孩子。那一天大部分老师还都负责送几个家长来不了的孩子回家，折腾得够呛。
　　孟思看他们讨论，暂时没有要加入的意思，只是想起来好像认识顾岳麟还得拜那个雨天所赐。
　　梅佳佳和刘园长还是认为应该坚持上课，毕竟片区其他幼儿园都在坚持上课等通知，十字路幼儿园擅自放假不好。孟思思考了一会还是私聊周副园长，简述了一下幼儿园本身作为民工子弟幼儿园还是有一些特殊性，甚至还有些孩子是自己上下学，不能做到T市大部分幼儿园那种家庭能做到的随时有人可以接送。基于这个特殊性考虑，明天放假还是比较好的一种考虑。
　　群里安静下来了，大概是从线上改到线下battle了。
　　孟思倒是有自己的主意，比起管学生，其实她管家长管得更狠，基本上班级群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她在群里做了一个小统计，明天不能全天候来接孩子的家长私聊一下。打算等下班的时候统计一下没办法及时赶来的家长，这些孩子无论明天是否放假在家都是比较合适的，余下来的就等幼儿园通知好了。
　　大概做好明天准备之后，她拍拍手喊孩子们集中准备开始练习写数字，不过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一看是一个安云的陌生号码。
　　“嗯？”孟思有点犹豫，看着觉得有点像诈骗电话，但是刚刚从安云回来，又考虑到万一是什么要紧事，还是接了起来，“喂，您好，请问您是？”
　　“喂，请问是顾岳麟先生的夫人吗？”
　　孟思眨眨眼睛，连孩子拽她也没有感觉到，一种不好的预告沿着喉咙像是呕吐感一样向上翻涌：“……是我。”
　　那边犹豫了半秒：“顾先生……在开车去安云高铁站的Y017高速山路路段失踪了，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安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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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思脑子就跟一瞬间被扯断的琴弦一样一阵盲音，她急促地呼吸了好几秒，在对方的提醒中才张开嘴：“失踪了？顾岳麟是吗？”
　　“是的。”大约对方也觉得通知这种事情很是残忍，连忙补充，“我们在积极寻找，您先平复心情，尽快赶到安云高铁站。”
　　“好，我知道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孟思才意识到对面早就是一段段盲音。
　　面前周鑫扒着自己：“孟老师，孟老师，你怎么了孟老师？”
　　孟思僵硬地眨眨眼睛，勉强扯动嘴角：“老师没事……老师去喊李老师来带你们，今天有急事，你们先把作业写好。”
　　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敏锐到超越大部分成年人，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孟思，目光里带着胆怯迷惑和担心。孟思只能拍拍自己的脸，努力笑得正常一些，揉揉最近的刘晏的头发：“刘晏，帮着班长马娟娟一起带大家写作业。等会刘老师就过来。你们别高兴啊，我很快回来要查的。”
　　说完，孟思都不敢多看小孩子，匆匆忙忙就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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