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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验尸
翌日清早，街上雾蒙蒙的，行人还未上街，只有街边的几个早点铺子忙忙碌碌。
明月枝在街边的馄饨铺子里打听到了那池皇商家的小姐埋骨之地，一碗馄饨吃完，便带着万锦绣跟小猫往那处赶，一路上气氛沉重，一人一偶一猫都再没有出声。
池御峰为自己家规划的坟地自然是个好地方，此时是深秋，山上的枫叶经霜染红，颜色重得人心头发慌。
山上只有一座新坟，坟边只间或长了几株刚冒头的车前草，地上还有褪色了的未燃尽的黄纸。
明月枝往周围瞧了瞧，现在天才将将亮堂，她行动又轻，守墓人想必还在梦中。
明月枝定了定神，对身后的万锦绣说了一句抱歉。
便掐诀施了个术将新添的黄泥土分开了，露出一口上好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木。
小猫卷着万锦绣跳出了明月枝背后的布袋，蹲在了那口棺木之上，凄厉地叫了几声，才不舍地让开了路。
明月枝对着棺木跟小偶人说了一声“得罪了”，才起身跳下墓穴，首先取下棺木上的七根镇棺钉。
棺木打开，小猫抬起前腿将小偶人的眼挡住了，随后自己也闭上了眼，又是凄厉的一声，水光从紧闭的眼缝中滚下。
“咦…”明月枝有些惊疑地道。
“这不是人的骨头。”
偶人听了这话，瞬间从旁边的黄土堆上跳了下来，紧随着下来的就是小猫。
棺材里躺着的的确不是人，虽然尸体已经腐烂，发出浓重的尸臭味。
明月枝努力辨认了一下，她断定这里面躺着的应该是一只体型较大的猴子。
明月枝有些疑惑，这里难道有人来动过了不成？
可她方才开棺之时，看得仔细，那些镇棺钉明显与孔隙严丝合缝，分明是第一次钉进去的样子。
这样说来，应该是入棺之时放进去的就不是万锦绣的身体。
难道，她的身体还在池府吗？
可池府要万锦绣的身体是用来做什么呢？
或者说，池御峰与那邪祟之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有人来了。”明月枝抱起两个小东西躲在一旁绵密的蓬草丛里，又掐了个诀让地上将地上崭新的脚印抹平了。
来人让明月枝略微吃惊。
……
江寻舟看着被翻开的坟墓与棺材，停住了脚步。
有人来过了，他垂下了眸，想也许是盗墓贼，这里是皇商家小姐的坟墓，对盗墓贼来说是个好差事。
他往棺木中看了一眼，看出这棺木里躺着的明显不是人。
前两日白水城下过雨，江寻舟看着脚下的黄泥地，除了他的脚印，没有其他新的脚印了。
这很奇怪，除非盗墓贼故意抹去了，只是既然要故意抹去脚印，为何还要将棺木大喇喇敞开在这里。
难道不是盗墓贼？
江寻舟搜寻一番，无果，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便不再停留。他来此处是为了检查这家小姐的尸身上是否有什么问题。
棺木依旧敞开着，明月枝确定来人走远了，才从蓬草丛中走了出来。看着地上的新脚印，明月枝有些意味不明。
她敢肯定，这个人也是为了追查池府之事而来的。
一个人将棺材阖上，又将新土堆起，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明月枝才下了山。
店小二早上已经去敲过一次明月枝的门，没人应声，以为人还没有起身。看见明月枝从外边进来，连忙迎过来：“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明月枝微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趁着时辰早人少，出去逛逛。”
她坐在大厅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旋即又状似无意地问道：“小二，我听说，这白水城里是有一家是做皇城生意的。”
店小二一听这话，心想姑娘找他可是问对了人，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同明月枝打开了话匣子：“姑娘说的是池皇商家吧？他家做的可不只是皇城生意，而是皇宫生意。”
“借的还是他老丈人家里的东风哩，用了二十多年一步一步从普通商人做起来的。”
眼见明月枝起了兴致，他又接着道：“这池府啊，从前可不叫池府，而是叫李府，产业也是李家的。李老爷膝下原有一子一女，但儿子长到及冠那年一场喉疾突然没了，只剩下了一个女儿，若是这女儿厉害些也就罢了，偏生养得是个最本分不过的小家碧玉。”
“儿子没了，女儿又被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李老爷少时便六亲缘薄，老了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产业交到那些个亲戚手里，便生了个招婿的念头。下头给他送了几十个人选，他都不算满意，便想着交给天意来决定，于是一场绣球招亲开始了。”
“这事说来还很奇怪呢，听说那一日池老爷本来没资格上那绣球招亲的画舫，孰料一阵春风吹来，硬是将那绣球吹改了方向，不偏不倚砸进了彼时在河边看热闹的池老爷手里。众目睽睽之下，池老爷当时又说自己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偏生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正巧是李老爷想要的赘婿人选，也算天赐的缘分，李老爷当即便认下了这个准女婿。”
“就是可惜…”店小二小声笑了一句，又叹息一声：“可惜李老爷没想到自己会死的早，没能压住这个新姑爷。他死后没过两年，李府被改成了池府，产业也全部被池皇商收拢了。”
“不过大概到底心有亏欠，这些年来，李夫人虽然一直没所出，可是池皇商竟然也没有要纳妾的意思。”
明月枝挑了挑眉，有些不以为然，又问道：“小二，你看起来对池家很了解。”
“算不上很了解，只是我有个叔叔之前在池府一个铺子里当管事，不过后来…”店小二突然止住了话头。
明月枝看他脸色有异，倒似有些讳莫如深，便追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店小二垂眉丧气：“后来，哎，别提了。”
见明月枝一脸真诚的模样，店小二将雪白的帕子往后一甩，有些惋惜地道：“后来啊，他家闺女也就是我堂姐姐突然就死了，他自己也一病不起了。”
明月枝蹙眉，道：“也是突然去世了吗？”
店小二有些疑惑：“还有谁？”
“我听说池家半年前曾经接了一位小姐回来，后来也是突然生病去世了。”
“哎，要这么说，倒也是。”小二没有想太多，接着道：“不过白水城大得很，一日里总会有人去世的。我印象里，还有好几位姑娘未来得及出嫁便骤然早夭了。再说近一点的，除了池家那位刚找回来的小姐，还有两年前阮家的小姐，在庄子上游玩，睡的厢房失了火，将主仆几人都烧死了，她家老夫人因为这件事情哭瞎了眼。”
“我原来还见过阮家小姐，长得可好看了，可惜没救出来。”
讲到这里，话头不禁又说回来，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家堂姐姐长得也好看，可怜在城外被野狼咬死了。”
“都六年了，我叔叔至今还伤着心，每日里都说胡话。”
明月枝问道：“说什么？”
店小二皱起了眉头，神色莫测地道：“他说那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堂姐姐。”
明月枝有些疑惑：“没看见人吗？”
店小二看了看左右，毕竟是大早上，说这些有些不太吉利，便掩着嘴小声跟明月枝道：“看见人了，我后婶子说脸都烂了，看不出来了。”
“但看衣裳应该是的，臂上的胎记也在呢。”
“那没有去报官吗？万一真的不是呢？”明月枝问道。
“姑娘，你可真会说笑。”店小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叔叔这是思念成疾发癔症了，我们哪还能把他送上衙堂呢。”
明月枝沉了沉眸，道：“小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姑娘，你说。”店小二立马接道，这姑娘是他见过的独一份的好看，光好看不说，人也和善，昨儿晚上还跟他多少他道谢来着。
他从十二岁开始跑堂，三年了，统共也没几个客人跟他道谢。
明月枝诚恳道：“我想去见一见你叔叔，可以吗？”
店小二侧目，视线落在明月枝手中握着的流光剑上，眸中有几分打量，又有几分惊讶：“可以是可以，但是姑娘你不会是信了我叔叔的话吧。”
明月枝微微一笑：“我就是好奇。”
晌午过后，店小二的歇息时间一到，便敲响了明月枝的房门，带着明月枝来到了他叔叔家。
这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宅子，在白水城已经算得上是富裕有余的家庭。
只是主家人的状况的确不算好，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双眸神色恍惚，瞳仁发灰，没有焦点。
“叔，我来瞧你嘞。”小二将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对方没有反应。
店小二尴尬地挠头，跟明月枝解释他叔叔的确已经不大能认人。那时陡然撞见他堂姐姐惨死的模样，悲伤过度，便生病了。
后来不知吃了什么方子，人倒是能下地了，但过几日便发了癔症，只是与寻常癔症不同，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躺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起初也没有人觉得有问题，到后来连饭也不吃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是又生病了。
明月枝从店小二身后走出来，想与这呆坐在躺椅上的中年男子打个招呼。
她来之前心中有了些底，知晓大抵无法与他正常沟通，已经想好了施展渎灵之术问一问。虽然有些冒犯，但她的确没有上策了。
他曾经是池府的管事，那么他的女儿便极有可能也曾在池府出入过。
她需要知道其中是否出现过什么古怪。
也许便能探知万锦绣身体所在之处。
哪知她刚刚从店小二身后探出身，原本神情迟钝的男子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倏然起身，抓住了明月枝手腕欣喜道：“婉婉回来了。”
他的力气很大，抓着明月枝的样子仿佛终于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明月枝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明月枝一时有些怔，扭过头去看店小二。
却见他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径直去掰他叔叔的手指，劝说他是认错了人。
这中年男子不管不顾，好似压根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只对明月枝流泪，道：“爹爹给你买了好多吃的，你别乱跑了。”
“你跑出去了，万一爹爹找不到你，可怎么办呢。”
明月枝看着泪流满面的中年男子，也没有再试图将自己的手腕抽回。
她实在没有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与父亲相处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小时候常常骑在他的脖子上数星星，而青方山失事时她却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揣摩着女儿应该是怎样的语气，轻声慢哄道：“我回来了，不乱跑了，您放心。”
不知是不是模仿得太不到位，这中年男子听了明月枝的话，反而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了明月枝的手，蓦地将她推开，嘴里疯狂喊道：“你不是婉婉。”
他转身在院子里继续寻找，捶胸顿足有如困兽，跌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婉婉…”
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
“怎么了？这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衣，身形瘦弱，面容苍白粗糙的妇人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擀面杖。
因为速度太快，险些摔在地上。
小二忙上前扶住了她。
“婶婶，这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小二将事情道来，又低声跟妇人说了自己的推测。
妇人大概了解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衣摆，勉强抹了抹眼角：“修…姑娘，不好意思，我们家婉婉从前也爱穿青衣，她爹方才可能是将您当成她了。”
“您别介意。”她局促笑道。
店小二这才继续去唤自家叔叔，却发现依旧无法唤醒他，好似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只有特定的刺激才可以让他有一时的反应，然而却无法真正醒来。
明月枝摇摇头，她自然不会介意。比起池御峰的冷漠无情，王老爹这样的反应才像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也因如此，才格外令人叹息。
她上前在王老爹的后颈上点了一下，等他慢慢睡过去，才跟着店小二一起把人扶上了躺椅。
她暂时无法在他身上施展渎灵之术了，王老爹的精神实在不好，逻辑思维约莫也是混乱的，在他身上施展渎灵之术所耗的精神力恐怕不小，一不小心便可能遭遇反噬，要确保周围安全才行，最好有修行之人替她看护。
可惜在坊间，修士的传闻常有，但修士并不那么常见。明月枝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思忖着只能等着夜深人静之时再过来，便与小二打道回了酒楼。
……
她刚刚从外头回来，正巧又在酒楼大堂里碰见了那位南明山的弟子，正款款行于楼梯之上，穿堂而过的风徐徐然吹起他的衣角，沉闷的色彩便多了几分机巧，宛若一朵盛放的黑色曼陀罗。
明月枝本想先截住他，但在开口的前一秒又有了其他的打算，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却没有看见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隐在暗处的影子有几分诡异地偏了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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