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梦

　　沈栝面色阴沉地坐在床前，静静看着还在昏睡的纪钦远，又拂起他的额发，小心翼翼地扯下了他头上退烧贴。
　　他抬手轻轻覆上了纪钦远苍白的脸颊……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滚烫了。

　　沈栝再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了。即使有再多理由，他都不该和一个本就喝醉了的人置气，听信醉言醉语。更何况还是以这种卑鄙的手段。

　　手中传来纪钦远温热的呼吸，沈栝感受着他此时有些微弱的气息。他不明白他昨晚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做到后面纪钦远明明已经哭着求他了，但他脑子浮现的画面还是纪钦远搂着其他人，在他眼前和其他人亲吻，耳边不断响起纪钦远故意为了激怒他才说出的话……
　　即使知道纪钦远的话里并不全是真的，但他还是失控了。

　　在那一刻，他丢失了理智，只想把纪钦远做到以后都不敢再和别人搂抱亲吻上床，都不会在他面前说出那种话。
　　但现在想起结束后纪钦远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有清洗后不一会，高烧不退的场景，他是后悔的。

　　后来沈栝让纪钦远靠在自己的怀里想给他喂药，但因为这药太苦了，纪钦远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药又从嘴角尽数流了出来。之后他怎么也不肯张嘴，沈栝便捏起他的脸打算亲自撬开他的牙关。
　　纪钦远即使意识模糊，但大概是真的被沈栝折磨怕了，仅仅是嘴唇的触碰，他竟抬手推拒着沈栝，本能地摇摇头，在口中不断呢喃着昨晚他求饶的话。

　　沈栝见到他的反应后心头一窒，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在他耳边轻声安慰他。
　　“对不起。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把药喝了好吗，哥。……”
　　沈栝轻搂着他的臂膀，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安抚着他。

　　而纪钦远竟然也有了反应，不再挣扎着掀开身上的被子，也没有抗拒沈栝给他的喂到嘴边的药。

　　此时虽然才五六点钟，但天空已经是漆黑一片了，路灯这会也亮了起来。在大家没注意到的时候，空中竟独自飘起了小雪。
　　雨滴声砸在窗台，沈栝起身想去关紧窗户的缝隙，不料发现了此刻的雨中是带着雪的。他有些惊喜，因为在这个地方的雪并不常见。他想起纪钦远是很喜欢雪的，想起了他们高三的那场大雪……

　　沈栝伸出手去接，而一打开窗便有不少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他的肩上。
　　接住的雪花还不等他伸手回来看看，就已经在他手中的温暖下化成水了，他触碰到的便是指尖的雪水。

　　此时外面的路虽然还是湿的，但冬日常青的树上已经被白雪覆盖了。往下看去，在一片白茫中，他甚至能看到没有白雪掩盖完全的红梅，一抹鲜艳明亮的红色……
　　他想起纪钦远以前很喜欢拍风景，便将抽屉里的dv机翻了出来，对着漫天飞雪录了几个视频。

　　这么多年，纪钦远用的dv机还是没换过。这里面承载了太多回忆，也许可以追溯至高中。
　　可当按到画面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时，沈栝顿住了。
　　他没有再继续往后按动，而是将它放回了原处。随后沈栝关上了凉彻的窗户，才回到纪钦远身边。

　　“哥，下雪了。”
　　沈栝给床上的熟睡的人拉紧了被子，又调高了暖气的温度，依旧坐回床边看着他。从今早到现在，纪钦远昏迷了多久，他就在这个房间陪着坐了多久。
　　“哥，你还愿意不醒吗？”

　　纪钦远还是闭着眼睛，呼吸似乎有些不顺畅，便微微皱起了眉。
　　沈栝抬手轻抚他的眉心，试图将这舒展开。不料纪钦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长睫颤动着睁开了眼，微茫而空洞的眼神最终聚焦在他身上。

　　“沈栝？我梦见从前……”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着，至于接下来说的什么，沈栝已经听不清了。

　　那时他只知道沈栝什么话也没说，俯身抱住了他。那似乎是欣喜的，失而复得的拥抱……就像他是珍贵的古董，如此小心翼翼。
　　纪钦远也没再说什么，只费力地抬手回抱了他。

　　拥抱持续了一会，沈栝终于后知后觉地起了身，往后退了两步。他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纪钦远，便转身要去给他端粥拿药来。
　　“等等……”
　　纪钦远见沈栝要走，立刻也起身想拉住他的衣袖，不料却因为浑身的不适感和高烧带来的晕眩差点滚下床，沈栝听到动静后，连忙扶住了他。

　　这次沈栝没有质问，把他抱回床上之后，便立刻松了手，似乎在刻意避免与他的直接接触。沈栝平静地解释要去干什么，另一边帮他拉拢了被子。
　　“你暂时……不要乱动，有什么事直接叫我，我一直在。”
　　沈栝就连他的眼神也要回避……不断闪躲着目光。

　　“沈栝，你……咳……”
　　纪钦远显得有些着急，话还没说完就咳嗽不止。他正欲起身，又因为身体的麻木动不了。他还是从被子抽出了手拉住了沈栝的衣角，不让沈栝离开。
　　“我只是去拿药，你知道的。”
　　话虽如此，沈栝却任由他拉着，没有再走出半步。

　　不料纪钦远却低着头反问：“外面……咳，下雪了吗？……你知道吗，我在梦里，听到你叫我哥。”
　　纪钦远说完后笑着抬眼看他，如同在嘲笑自己的梦境，又像是在期望得到回答。他的神色里带着几分憧憬，突然失去了任何与沈栝重逢之后的复杂情绪，只是单纯的笑意……因为想到了开心的事。
　　和高中一样，掩饰不住的欣喜。

　　沈栝愣住了。这一刻，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没有如此复杂的人心，没有错综的关系……纯粹的美好。
　　沈栝无奈地笑笑，看向纪钦远的眼神里满怀温柔宠溺，开口道：“是啊。下雪了，哥。”

　　*
　　接下来的几天，纪钦远没法再去公司，便请了长假。虽然是请假期间，他在床上都还是在看着电脑上的那些报表。
　　外面的雪渐渐停了，路面上残留着雪水的痕迹。大雪过后的骤降温，又让不少人染上了风寒，临近年关医院里却人满为患。

　　沈栝也请了假，留在这里继续照顾纪钦远。
　　但沈栝晚上并不和他睡一间房，每次他想把沈栝留下来，沈栝都会提前一步离开，或是找借口推脱。而且沈栝一直在刻意避开与他直接的接触……包括眼神接触。

　　第三天的时候，纪钦远终于受不了了。他的病也快好全了，但沈栝还是在躲他。在晚上沈栝又要离开的时候，纪钦远连忙从床上起身拉住了他。
　　“沈栝，你等等。”

　　纪钦远光脚踩着地板，单穿着一件睡衣，不规整的衣服让胸口雪白的皮肤大片裸露出来。
　　“我有事……咳咳、想和你说。”
　　他的咳嗽还没有好完，说几句话便会咳上一阵。而每次一咳嗽便会眼角泛红，眼睛里也好像蒙上了一层水汽……

　　沈栝见到纪钦远这副模样，连忙拉拢了他胸口的衣服，又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给他裹上，把他拽回了床上。
　　“先穿好衣服和鞋子，别又着凉了。躺床上再说。”
　　沈栝说话时并不看他，只是专注地整理着被子，想给他好好盖上。

　　纪钦远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停止了他的动作。“别整理了。沈栝，我已经…没事了，为什么还要刻意躲着我？”纪钦远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没有……没有躲着你。”沈栝支支吾吾说着，还是不敢直视纪钦远的眼睛。
　　“没有？”纪钦远当然不信，他坐了起来，抬手掰过了他的脸，“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沈栝立刻挣开了他的手，显得有些慌乱，退后了两步。“也没有……”
　　沉默了半晌，沈栝终于漠然地看着他：“纪钦远，我们以后……不要再继续这种关系了。”

　　比起这种随时都有可能会伤害他的关系，沈栝宁愿回到从前守护在他身边的日子。即使那样之后，再也无法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纪钦远听后呼吸顿时滞了一下，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立刻坐了起来，先是震惊而后悲愤。
　　“不可以。”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神色猛沉，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了他。

　　“为什么？你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很有意思吗。”

　　纪钦远不自觉咬了咬唇，目光复杂地盯着他，如同在猎人在审视他的猎物，
　　“意思？”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下颔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挑衅地笑着，低沉嘶哑的嗓音里带着戏谑，“有意思的当然是因为和你上床——让我觉得比其他人更舒服。”

　　“你……”
　　沈栝听后睁大了眼睛瞪着纪钦远，只觉得如鲠在喉，随后错开了交织的目光，努力抑制着内心暴怒的狂流。
　　“纪钦远，你疯了吗。你忘了那晚？”

　　纪钦远又像是毫不在意般冷笑了下，低着头缓缓开口：“对啊，我是疯了。所以沈栝你——别想躲开我。你知道的，现在的我能找到你。无论你在哪。”
　　他说这话时带着坚决，又是没心没肺的语气。任何阻拦他都不在意，只要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沈栝有些迟疑，他没有想过纪钦远会这么说。仅仅是因为……那样而已吗？
　　“纪钦远，我给过你机会的。”
　　我想放过你，但你不肯放开我。

　　“无所谓。只是因为那样而已。”
　　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待在沈栝身边，赶走一切觊觎他的人。

　　他的神色变得深沉复杂，是沈栝看不懂的纪钦远。“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躲我了。你躲不掉的，沈栝。”

　　沈栝不再回答他，看了他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
　　不要躲吗？也许纪钦远是认为他只是想要以此为理由而离开他，从此会少了一个床伴。但是他之所以会躲开纪钦远，也只是害怕会再次伤害到他。

　　纪钦远在床上反复翻来覆去睡不着。当时脱口而出的谎言，听来是那么的讽刺。他大概是真疯了吧。说出这种违心又伤人的话。他不清楚现在沈栝对他是什么感情，大概是讨厌了吧。从前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从他们的第一次开始。
　　外面这会又悄然飘起了雪，纪钦远听到雨打窗台的声音，便起身去看。这次他来的正好，窗外是大雪纷飞。
　　从这十四楼看下去，虽然无法借着路灯看翩翩白雪，但也算勉强清楚。他又把手电筒打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雪的形状。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雪了，伸出手想去接，不料收回来的手中只有一滩水。纪钦远不甘心，便一直将手放在窗外。
　　他其实很怕冷，但这会他好像已经麻木了，即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吹着呼呼寒风，浑身不自觉的哆嗦着，也毫不在意。
　　不一会他就打了几个喷嚏，还止不住地咳嗽。他的手已经冰彻了，被冻得通红，收回来也见了几朵还没化的雪花。又是一阵寒风灌进来，把不少雪花吹在了他的发梢，衣角上。

　　“纪钦远，你在做什么？！”
　　沈栝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本来还在边咳嗽边欣赏着手中快要化了的雪花的他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站在原地颤栗了一下。
　　他连忙把手藏在了身后，努力忍住又想打喷嚏的感觉，却还是止不住咳嗽，带着被冻得有些想流泪的双眸抬头看着门口的人。只见沈栝端了杯还冒着热气的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怒气，朝他走了过来。

　　“咳……我没，咳咳、没做什么。”
　　纪钦远被吓到了，却无法克制自己的咳嗽，说一下就得咳两声。“我在关窗……”
　　沈栝把杯中的温热水放在了他的床头桌旁，又快步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拉过了刚刚他藏在身后的手。

　　纪钦远本被冻僵、还带着雪水的手在触碰到沈栝温热的手时，像是被电到了，又像是被浇上了滚烫的开水，他觉得烫得惊人，下意识想要挣开却沈栝被握得更紧。

　　“你……”
　　沈栝顿时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随后他又把身上的衣服套在了纪钦远身上，重重地关上了还在透风的窗户。

　　纪钦远偏头捂着嘴咳嗽，本来还想解释什么，却都说不完整。
　　“纪钦远……你别说话了。”

　　当沈栝看到向来怕冷的纪钦远在只有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就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寒风刺骨的窗前时，他的心也霎时凉了下来。
　　他本来只是想过来给一直咳嗽的纪钦远送水，不料却看到了他这么折磨自己。
　　他不清楚纪钦远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肆意妄为，毫不爱惜自己身体。他也很想了解在他走的这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
　　想干什么？
　　沈栝一把拉过他，把浑身冰凉的纪钦远抱进了怀里。温热的手触碰到了冰凉的发丝，他并不觉得不适，只是这实在让他难受。

　　纪钦远因为寒冷而不断打颤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围，即使有些惊讶，也不再想解释什么，不愿继续挣扎，只任由沈栝把他勒紧。
　　也许……沈栝还是不完全讨厌他的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