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值新晴

　　饭后京京送杨闻昭回家，没多做停留。明天出差，她的行李还没打包。马路边匆匆告别，回到家她才想起来给杨闻昭的字，忘记送了。算了，等出差回来再给吧，延迟一个多月的礼物。

　　第二天下午，杨闻昭还在手术室，京京已经坐上飞往燕城的飞机。江城办公室同行的还有两名同事，姚皓和Emily米莉莉。姚皓是去年新入职的同事，帮着做一些基础性工作。米莉莉是王裕分管的另一个业务团队的高级经理，专门做破产重组以及分拆业务，这次来新项目支援三周。燕城朱总团队的项目经理是Leo和Anna，一个负责并购，一个协助Emily做分拆方案。

　　这个项目，王裕虽然没给她项目经理之名，却给了她项目经理之实。她要协助leo完成并购方案以及整体项目的统筹工作。工作难度和工作强度，都比以前升级。

　　项目启动后，京京晚上时间段是最忙的，一方面项目组要开当天进度会议，另一方面每天给客户发送的沟通邮件都要在睡前完成。

　　白天她趁着喝咖啡的机会，微信上和亲友们保持时空不太同步的沟通。比如朱颜和田橙在群里发一个笑话，俩人咯咯聊了几十条，话题早已终结。三四个小时候之后京京才来得及在群里发哈哈哈。

　　时间很少能同步上的。马女士和她的同伴已经入住静修中心，从早到晚给京京发她们一天的见闻。时不时问京京什么时候有空通电话，马女士觉得老师们讲的冥想很有感悟，想向女儿传达一下。京京十次里有八次回复没时间，还有两次是忘记回复。

　　早上杨闻昭查房出门诊或者进手术室的时候，她还在睡觉。晚上杨闻昭要睡觉的时候，她还抱着电脑在写邮件。

　　如此体验了一周之后，她在周五夜里，总算和赶晚班机来的杨闻昭见上面。她发完当天最后一封邮件，合上电脑靠着杨闻昭说，我原本还想以铁人们为标杆，努力升职加薪呢。现在发现，三头六臂的斗战胜佛，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杨闻昭笑过之后，说，锻炼身体吧，职场上除了比拼智商和情商外，还比拼大心脏和体力。

　　京京问，锻炼身体我知道。大心脏怎么打造呀。
　　杨医生随口说，别人不知道。我是被人投诉过几次，自然就锻炼出来了。

　　她继续问他，“你被投诉过？”
　　杨闻昭给了进一步解释。“做医生的哪个没被投诉过。不过，我被投诉的那几次，投诉的理由无非是太年轻，方案太保守，方案太激进，被过度医疗，或者是还没痊愈就赶病人出院之类的。这些都很好化解的，更多时候就是烦。烦着，烦着，心就大了。”

　　杨医生在自己专业领域，那是绝对占优势位置的。她面临的情况和杨医生不一样，她最近遇到的荒唐问题更多是性别上的。

　　京京有些闷闷不乐，不仅仅是因为工作累的，还因为往事和昨天今天发生的糟心事。刚才在楼下接到杨闻昭的喜悦已经被冲淡。“好吧。我被人骂过是不会叫的狗呢！”

　　他双臂箍紧，语气流露出愤慨，“谁呀，同事吗？这太恶劣了。”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已经过了情绪愤慨的顶点。“嗯，原本以为是小姑娘口不择言的话，现在我才知道她是真的恶劣。上次她骂完我之后，被王裕退回她原来的部门。姑娘怀恨在心，昨天在办公室捏造我和王裕子虚乌有的绯闻，大概意思是谁知道有没有睡过，刚好被大老板听到。下午大老板把她辞退了。我收到她的邮件道歉，才知道还有这事儿。一天过去了，现在还是很生气！！！”

　　她收到那封邮件的时候，身处客户公司的会议室。周围是燕城办公室的同事，她还要和Leo一起对客户高管进行访谈呢。她让自己平静下来，与Leo沟通过访谈问题清单，一块去了高管办公室。再回到会议室的时候，貌似燕城的同事们都知道了，只是大家不太熟都很识趣得没提罢了。

　　原本只是想平静描述事情经过，不行，越说越委屈，两行眼泪开始往下掉。

　　她一边掉着金豆子，一边吸着鼻子说还是有不少同事挺好的。兰姐和高博直接在朋友圈里直接艾特了艾晨骂了人，姚皓和莉莉姐今天专门给她准备了甜品和蛋糕。王裕给她发来了艾晨和办公室几位同事的证言，告诉她如果想采取法律手段的话，可以用。只是艾晨那句话虚无缥缈走法律途径不一定有很重惩罚，效果会草草。

　　不过没等她采取行动，艾晨的父母找到公司，做公关工作。尉总和王裕亲自谈的条件是艾晨必须道歉，另外需要一个新项目换和解。尉总也和她通了电话，建议她接受这份和解礼物。她已经点头了。

　　她接着说自己今年一定会受到更多的审视，因为职场上女性本来就比男性更容易引发质疑，尤其是被快速提拔的漂亮女性。她自觉自己这两天做得很好，情绪很快调整好，现在的项目工作一点没耽误。其他事情上，该坚持的原则坚持了，能够换来足够实惠的妥协也做了。

　　杨闻昭在京京刚开始诉说的时候，右臂抱着她，左手虚握着她的手。心里因为她那位没教养的同事暗自生气，随着她的声音慢慢入耳，情绪不仅仅是愤慨，更是愤怒。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居然在办公室里造前辈们的黄谣。这不再是不懂事没教养可以掩盖过去的，这是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法盲。如果，那位同事编排的对象之一不是公司另一位合伙人，而是两位普通员工，恐怕事情不会解决得这么顺利。京京说得对，在职场上漂亮且有能力的女孩子，受到太多审视，来自同性的异性的，上级的下级的，公司内部的合作伙伴的。

　　京京一开始流泪的时候，是默默的，没有声音。当他右肩有了温热，杨闻昭腾出左手，拿着纸巾轻轻擦她的眼泪。

　　他喜欢上她的那个夜晚，她刚刚被卷入一场蛮无辜的辱骂，而他丝毫没有从她当时的情绪中觉察到半分。他拉她去看星星的那个夜晚，如果她不主动说她在饭局上经受一次来自男性卑劣的性别凝视，他更会一无所知。这次是她处理完所有事情后自己才知晓。有一秒钟，他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不过很快释怀了。这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演变得太快了，尤其是涉及一位明星合伙人，公司内部出面解决得干脆利落。

　　京京接过他手里的纸巾，开始自己擤鼻涕。

　　“不用担心啦，我原本没想哭的。明天我还要去燕城办公室加班，在别人的地盘上，更不能露怯的。”她又说，“不是不告诉你们，而是自己也是才知道的。”王裕昨天回江城参加一个重要的会，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和大老板尉总一起经过艾晨的工区。京京远在燕城，还在忙项目，也是先收到道歉信，再知道事情全貌，紧接着收到和解方案。这两天工作又特别忙，根本没空闲想其他。

　　杨闻昭用手指接住她眼睫毛上挂的泪珠，许久没有说出话。她一个人讲完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她又强大到一个人扛住了所有。每一次都轻描淡写的说，背后却是淋漓尽致的付出。京京的精神内核是自信和勇气。他认识她，喜欢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了解她。或许他现在了解到的，也只是她万千性格魅力的一角。

　　他相信凭借她的勇气和聪慧，不会把生活走窄的，工作亦是。“对，今天可以平静应对，明天要光彩照人出现。”

　　杨闻昭的棉质T恤被她的眼泪浸湿一片，她换到另一边，继续靠着。“哎，也不一定非要光彩照人的。杨闻昭，你看看我眼睛肿了么？”

　　带雨的梨花，不会肿，只会更加通透清澈。“没。”

　　那就好。今天在客户与项目组相处，自己表现挺好的。明天去的是公司办公室，保不齐会遇到其他项目组加班的同事，所以才说不能露怯。不露怯是姿态舒展，不讲究光彩照人。“我们加班的时候，讲究舒适。”

　　杨闻昭问，“大T恤，沙滩裤这种吗？”
　　京京眯着眼睛，有点困了。“可以呀，再配一双洞洞鞋。”

　　杨闻昭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京京的穿搭，很奇妙。“我们值班时候，也是这样的穿搭。”

　　京京提议，“明天你也这么穿。”
　　自然答应，他这次来T恤和沙滩裤来着呢。“好。”

　　京京又提议，“我来五天，还没见过这个城市的夕阳。明天傍晚我加完班，我们一起在长安街上骑车。”
　　这是在写字楼里加班加到深夜，何止是夕阳，恐怕连白天都少见。自然又是答应。“好。”

　　京京眼皮要合上了，嘴里嘟囔着，“困了”。

　　说完，没等杨闻昭调整好手臂姿势，传来京京绵软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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