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

　　郭雨也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远，她只知道当她来到这片山区的时候，困得眼皮直打架，期间似乎见过两次太阳东升西落，又或者三次。

　　山区里原先居民较少，因此变异后都是些一级丧尸，郭雨清理起来没费什么功夫。

　　她打扫出一间偏僻的屋子暂作落脚处歇息，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天上挂满了繁星，还有一轮半胖的月亮。

　　患得患失是因为曾经拥有过，郭雨也一样，她得到过最美好的爱情，所以她仰望着天空那轮月亮，心里思念着另一个月亮。

　　想来还有不久要到中秋节了，往年这个时候，她要么守着空无一人的别墅看月亮，要么呆在宿舍看书，手机里弹出的消息还是追求者抑或是暗恋者发来的祝福。

　　这一次郭雨没有收到任何祝福，通讯设备在此前的意外中丢失，即便有，在这种偏远的地方也接收不到讯号。

　　以前的与世隔绝是她的心，可现在隔绝的是她的人，而她的心早已飞往了另一个地方。

　　本该千里共婵娟的另一人此刻刚刚接受完处分，由于屡次三番严重违反规定，即便像童婧瑶这样元老级的人物也保不住虞朝。

　　虞朝无精打采地游荡在街头，不是因为被扣下全年奖金，而是因为她被禁足了，没有任务不允许擅自离开寒域，界人通行证也无效。

　　看着虞朝红通通的眼眶，张永辉欲言又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郭雨的事情他听说了，而虞朝更是很久没有笑过了，平时也是茶不香饭不思，谁和她讲话她都能走神发呆。

　　“朝姐，今年中秋节来我家过吧，我妹一直吵着要见你呢。”

　　虞朝勉强扯动了下唇角，“谢谢，不用了。”

　　故康凝背靠着墙壁，双臂环胸，说：“那就跟我们走呗，倩倩念叨你很久了，正好我们打牌三缺一。”

　　“是啊，虞朝同学，我们在这里都无依无靠的。”吴倩倩连连点头，希冀地看着虞朝，热情地邀请她共度中秋：“一起过中秋节吧，我和小故故还买了月饼呢。”

　　“还有我们。”
　　“一起吧，虞朝。”

　　虞朝寻声看去，赵佳佳温温柔柔地笑着，一旁的的高琳昔与她手牵着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盒子，褪去了桀骜不恭的她正大大咧咧地向几人挥手打招呼。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善意的笑容，无关乎她首席执行官的身份，单纯地来源于朋友间纯粹的友谊和发自心底的关心。

　　虞朝心里感动毋庸置疑，但她依旧无心玩乐，更无心过节，如果没有郭雨，所谓的中秋又算得上什么团圆日。

　　虞朝向几人歉意地笑了笑，“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就不打扰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实在不好意思。”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张永辉生无可恋地捂脸哭，硬着头皮率先开口，“朝姐，我家有趟货要送到铃洄市，想请你做镖，发你了啊，你一会儿看看。”

　　张永辉打开笔记本，一顿噼里啪啦的操作后，最终选定上百万的顶尖战力虞朝作为利润不到五十万的货物押镖者。

　　故康凝接着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个朋友家里有事，叫我明天代她守一天的关。”

　　赵佳佳顺势从高琳昔手里接过盒子，说：“虞朝，这是我妈妈公司最新研发的追踪器，虽然还没上市，不过听我哥说已经帮助警方破了不少案子，具体使用说明书在里面，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

　　接收到故康凝使来的眼色，吴倩倩急忙补充道：“虞朝同学，文关那边有我在，签证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吧！你不用担心出不去的。”

　　说着吴倩倩脸上一红，急忙捂着嘴。终究是年纪小，吴倩倩不小心暴露了大家心照不宣帮虞朝溜出去找郭雨的想法。

　　虞朝面色动容，鼻尖泛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要是郭雨在这里该有多好，这样她就能看到她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特别的存在。

　　虞朝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家，也替她谢谢你们。”

　　“嗐，要哭也得把眼泪留给明天。”高琳昔拍拍虞朝的肩膀，冲她挤了挤眼睛，“留给她，对吧？”

　　“哭个屁，我们可不会心疼你。”故康凝一如既往嘴比石头硬，她拉起吴倩倩的手往回走去，“走了，倩倩，看样子今年中秋节又只有我俩了。”

　　吴倩倩回头对虞朝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那虞朝同学，加油哦！”

　　张永辉合上电脑，急忙追赶上故康凝和吴倩倩，“别啊，你俩也来我家过节呗，带不回去朝姐，总得带回你们让我好交差吧！不然我妹又要说我没用了！”

　　高琳昔晃了晃手机，“明天我还有任务就不奉陪了，有事vx联系。”

　　虞朝偏头微微一笑，“好，任务顺利。”

　　“借你吉言。”高琳昔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加油。”赵佳佳投去鼓励的眼神。

　　手环里弹出一条护镖的消息，下方的文关通行证上是吴倩倩导师的审核，与此同时，寒域A区关口的看守人员也发生了变动，其中队长那一栏赫然附着故康凝的照片。

　　*

　　不知何时，郭雨又靠着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度睁眼时，空气中浮动着似曾相识的冷香，郭雨揉搓着酸麻的大腿，站起来时发现司徒站在身后的客厅里，险些软了脚跟。

　　她穿着白色的女士西装，搭配银色的高跟鞋，西装外套搭在她的手臂上，露出内里流苏装饰的马甲，没有打领结，衬衫领口微微翻敞着，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线条。

　　想起司徒差点强要她的事，郭雨警惕地往后退了退，“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司徒淡瞥一眼郭雨，尔后将打量的目光重新落向这间被收拾得相当干净的屋子，淡淡地说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所以我打算送你一份礼物来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

　　郭雨正准备开口拒绝，司徒却陡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这种非人类的极速让她所有随机应对的想法通通付诸一炬，好在司徒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有伤她的意图。

　　司徒微笑着说道：“先别急着拒绝，等你看到我的礼物，要是不满意再拒绝也不迟。”

　　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多出两道身影，郭雨失神地看着，倒不是因为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极速，而是因为魂牵梦绕的人就在眼前。

　　一见到郭雨，虞朝就冲上前紧紧抱住她，“郭雨，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疯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还被禁足了，要不是有故小姐她们帮忙，我还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然而郭雨却目光空空地看着地面，双胞胎姐妹的惨死历历在目，邪体与界人的天壤之别让她抬起回拥的手又垂落了回去，跃动的心跳伴随着各种纷杂的情绪逐渐找回了原先的频率。

　　“对了，你的伤！”突然想起郭雨的腰伤，虞朝着急地去看她的腰，“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痛不痛？这里有没有药？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郭雨阻止了虞朝关切的举动，她红着眼眶，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明明她的关切，她的心急与当初一样不曾改变分毫，可这一次郭雨的心里却盛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

　　一旁的司徒悠闲地抽着女士香烟，打量虞朝的目光迸发出一阵阴冷的杀意，仅仅一瞬间又恢复成皮笑肉不笑的笑意，“怎么样？我的赔礼你还满意吗？”

　　虞朝顿时惊怒地瞪向司徒，立刻上前一步将郭雨挡在身后，“什么赔礼？你对她做了什么！”

　　司徒玩味地勾了勾嘴角，但不作答，她将视线转向郭雨，目光充满了戏谑，意味深长地说着只有她们才能听懂的话：“郭雨，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郭雨眸光骤然一颤，拳头不由地握了握紧，又无力地松开，话里的相信两层含义无非是指司徒放过了虞朝，更是指虞朝当初没有选择她，这让郭雨心里的质疑连同一丝希望彻底泯灭无存。

　　“松手。”郭雨试图挣脱虞朝的牵手，然而那纤细的五指纹丝不动，甚至又拉紧了她几分。

　　虞朝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她，固执地说道：“我不要！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想住在这里我就陪你住在这里！”

　　“你要违背你的誓言吗？”

　　对视上郭雨冷厉的眼神，虞朝愣住了。

　　“我…”

　　“你许下的三年之约呢？还是说你要让我回到那个对邪体生杀予夺的地方？”

　　“郭雨，我…”

　　连环的质问让虞朝彻底乱了套，眼前这双浅紫色的眼眸明明充满了熟悉感，可她的眼神却冰冷的陌生，难过与慌乱一股脑从胸口涌出，两难的境地让虞朝瞬间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司徒上下扫视着虞朝，脸上始终保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眸里却闪动着不加掩饰的杀意，语气也变得森寒阴冷：“虞界小姐，你怎么又犹豫了？”

　　“放开我，然后立刻回去。”

　　“郭雨，你听我说，瑶瑶姐姐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答应她、”

　　“滚回去！”

　　突然的怒吼声使得虞朝瞬间红了眼眶，蓝色的眼眸里泛起朦胧的水雾，自她和郭雨在一起，郭雨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狠话重话，而现如今却冷漠暴躁地对她吼出声来。

　　郭雨将虞朝狠狠地拽到身前，逼着她直视自己，“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郭雨，你别这样，我…我害怕…”虞朝哽咽着摇着头，不争气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郭雨眸光一颤，心脏一阵揪痛，只希望她快点看清现在的形势。

　　郭雨强忍着帮虞朝擦掉眼泪的冲动，说出的话依然刻薄，语气却不自觉地软和下来：“你不记得我记得，立刻滚回你的寒域，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你。”

　　面对面过近的距离使得虞朝清楚地看到郭雨目光里流露出浓烈烫人的情意以及不知所谓的恳求之意，可是她说的话却暴躁而愤怒，仿佛在有意提醒她些什么。

　　恍然间，虞朝意识到这里不只有她们，还有三名邪师以及时刻关注她们的司徒，而郭雨这样只是在保护她，以这种冷酷而炙热的方式苦苦地恳求她离开这里。

　　一瞬间，虞朝止不住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郭雨暗暗咬了咬牙，用力推开虞朝，转身对着司徒单膝下跪：“十分感谢司徒小姐多次救我，我愿意为您效力三年。”

　　眼见郭雨对她俯首称臣，司徒面露诧异，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虞朝，嘴角扬起阴冷的讥笑，只不过目光里赤裸裸的杀意却因为郭雨果决的态度弱了下去。

　　“明明应该是我向你道歉，你这样一来让我很不好意思。”司徒说。言虽如此，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为难之色。

　　郭雨低眉顺首道：“我不觉得有问题，要不是司徒小姐屈尊相救，我现在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丧尸了。”

　　司徒听着，眸里笑意盎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的赔礼也不能少，我允许你亲自送虞界小姐回家。”

　　“主教说笑了，她一个界人哪里用得着我送。”

　　郭雨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称她为主教，这让司徒明面上的杀意彻底隐入眼底。

　　“我让你送就送，万一有事你可以联系我。”说着司徒瞥一眼巨汉凯特，凯特立刻会意将手环摘下递给郭雨。

　　“多谢主教大人，我一定将虞界小姐安全护送回家。”郭雨对答如流，心里却暗暗冷笑。

　　假借赔礼之词，却反过来以虞朝挟制她，让她送虞朝回去，看似让她送别恋人，实则如果出了事也能撇清关系，而用来联络的手环恐怕用于定位她的行踪。

　　如此深沉缜密的心思令郭雨不禁对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主教大人彻底刮目相看。

　　郭雨目不斜视地坐上驾驶座，虞朝跟着一同坐上车，没有遭到拦截。

　　目送两人驾车远去，司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悠悠地说道：“林霜，去接她回来。”

　　“是，司徒小姐。”一旁身着黑色西装的金发女人利落地点头应声。

　　后视镜里跟着一辆刚刚停在附近的轿车，郭雨心有所会，暗暗冷哼一声，眼神也愈加冰冷。

　　“郭雨…我知道我不该犹豫，可是瑶瑶姐姐救过我，我答应过她…对不起…”虞朝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只小声地说着底气不足的道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

　　郭雨冷漠的语气生生阻断了虞朝意图交流的心思，虞朝眸光彻底黯淡了下去，这让她感觉她和郭雨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然而这一次没有了重新开始的希望。

　　“你…送我去铃洄市就好。”

　　“好。”

　　车内陷入安静，低落的气压环绕在周身，虞朝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很想大哭一场，可偏偏又被绝望裹挟，痛得她每一次心跳都在颤动。

　　眼前反复重现郭雨拽住她时那带着慌乱却炙热的眼神，反复重现她为她卑躬屈膝，可与此刻的冷淡又是如此矛盾。

　　看着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郭雨，虞朝无力地扯了下嘴角，郭雨也许对她还有残情余念，但恨她毋庸置疑了。

　　铃洄市的液态屏障外，乌压压的尸潮徘徊在附近，唯一的入口处把守着精英士兵，时刻防止意外的发生，不远处的公路上，两名少女一前一后下了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平淡的交流使得虞朝失去了看郭雨的勇气，仿佛只要对视一眼，那不争气的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虞朝沉默地关上车门，郭雨却从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虞朝迟疑地看向身后，只见郭雨从身后伸出手来，翻过掌心，上面放着一小盒摩卡味的月饼。

　　“虞朝，中秋节快乐。”她笑着说道。

　　她的眉眼间蕴蓄着温柔的笑意，她的眼眸变了颜色，浅淡的紫色，那般冷漠的浅色调却在她温润如水的笑容里浸染了浓墨重彩的温度，如虞朝心里炸开的烟花，绚烂夺目。

　　虞朝一把抱住郭雨，嚎啕大哭，哭着说着对不起，郭雨回抱住她，轻声安慰着没关系。

　　然而枪响声惊断了离情别绪，郭雨震惊地看着突然挡在眼前的金发女子。

　　子弹贯穿了女人的心脏位置，金发女人为她挡下了致死一击，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的白寸衫，浸透了她黑色的西装，邪师的恢复能力让女人摆脱必死的结局，并负伤强行带走郭雨瞬移离开原地。

　　“前方五十米有一名三级邪师和一名低阶邪体，注意保护虞界安全。”

　　对讲机里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公路上，前方的士兵们手持热武器正不断逼近三人。

　　眼前的一幕让郭雨再度想起几日前双胞胎姐妹的惨死，而默许这样屠杀的首席执行官正是眼前这位她所爱的少女。

　　这一刻，郭雨满心悲伤，满目愤恨，用力地推开拉住她的虞朝。

　　对视上那双充满恨意的紫眸，被推开的瞬间，虞朝终于想通了某个关键节点。

　　“虞界，请注意躲避！即将发射破甲弹！”小队的队长通过扩音器喊道。

　　“郭雨，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让他们杀的那两个孩子！”虞朝急得连连摇头，然而扩音器里越来越大的声音直指她是最高执行人，让她坐实了莫须有的屠杀罪名。

　　顷刻间，虞朝被另一名赶来的界人强行带走，原本平整的公路在爆炸声中凹下一个深坑，与此同时，郭雨被金发女子带离原地，消失在迷蒙的硝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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