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Morning!”

　　“Morning!”

　　彩虹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单肩背包，在跟同事的问好声中刷卡进入办公大楼。

　　情人节到了，整条皇后街都洋溢着罗曼蒂克的气氛，他们公司也不例外，大堂已经提前摆上了鲜花，彩虹乘电梯来到自己的楼层，一出电梯便收到了前台递过来的一枝玫瑰和一块巧克力。

　　“Happy Valentine’s Day!”前台大妈笑眯眯地说。

　　彩虹心情也不错，夸了几句对方今日的穿搭。

　　大妈被夸得心发怒放，说身上这套裙子是当年跟丈夫约会时穿的，特意穿来好下班后直接去赴烛光晚餐之约，又问彩虹今晚有无约会。

　　彩虹笑了笑，“有，我们先去吃饭，然后看电影。”

　　大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哇哦，听起来非常纯洁，没有晚晚场安排吗？”

　　彩虹抬了抬眉毛，回以同样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这取决于他今晚的表现。”

　　在大妈的笑声中，他踏进了办公室，开始这一天的工作。

　　安德鲁的短信时不时发过来，彩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看得出都隐隐期待晚上的约会。

　　上午十点多，他和另一个同事跟着组长去跟客户开会。

　　前往会议室的路上，几人还在核对一些细节，力求稍后的洽谈不要出现低级错误，然而一推开门，彩虹一句自我介绍还没来得及说，视线便是一顿：“阿香？”

　　会议室里原本坐着的四人中为首的一人也是一怔，随即激动地站起来：“Rainbow？”

　　彩虹惊喜地走过去，没有想到这次约谈的跨国客户里竟会有自己的老同学阮文香，他跟阮文香握手，又向两方人介绍了情况。

　　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就冲淡了原本正式严肃的气氛，彩虹这边的人也顺着这份同学情谊，很快就跟对方聊开了。

　　合作谈得很顺利，组长邀请对方一起共进午餐，一行人来到了公司楼下的一家餐厅。

　　这时彩虹才得以跟阮文香叙上几句旧。

　　阮文香当年留在了华国，之后事业发展得十分顺利，永居也正在办理中，还用自己赚的钱给父母在越南老家盖了新房，算是实现了自己当年的理想。

　　而她这次来新西兰，则是代表公司过来谈一项合作，没想到这么巧，竟会在合作公司遇到彩虹。

　　彩虹听完她这些年的经历，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当年看着瘦小软弱的女生，如今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公司经理，个中付出的努力与毅力，很难不叫人敬佩。

　　阮文香听着他的夸赞，还跟当年一样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别夸我了，说说你吧。”

　　当年一个班的同学，或是忙于工作，或是离开了华国，总之都在毕业之后不久就逐渐失去了联络。

　　彩虹有些羞愧地抓了抓头发，“我么，如你所见，最后还是回来了，说来很不好意思，当时走得匆忙，都没跟你说声再见。应该请你吃顿饭的那时候，你帮了我很多。”

　　阮文香不在意地笑笑，“都是很小的事，没关系的，我真高兴能够在这里遇到你。”

　　她絮絮说了很多后来发生的事，比如去了南方发展的俄罗斯小伙最后娶了一个漂亮的华国女孩；远赴美国继续深造的林慧洁前不久终于毕业了，进入了当地的一个实验室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研究员；而她自己身边也出现了一个不错的追求者，但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接受……

　　彩虹含笑听她说着，记忆也跟着飘回到那个古老的国度。

　　“对了。”阮文香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几个留在华国的同学后来还一起回学校看过，M大新建了一栋学研大楼，非常气派。很多教授都还在，但我们班的辅导员，黄毅，你还记得吗，还没有毕业。”

　　她不好意思地偷笑了一下，似乎依然觉得那位年轻的辅导员十分搞笑，“我们去时，他请我们吃饭，一直抱怨导师折磨他，不让他毕业，还说自从师兄离开学校后，他连一个可以请教论文的人都没有——哦，你还记得吧，他的师兄就是你们班当时的‘辅导员’，方老师。”

　　彩虹原本上扬的嘴角忽然一顿，猛然从老同学口中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让他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摆，不知作何反应。

　　“……啊，记得。”彩虹僵硬地说，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很轻，“他不在学校了吗？”

　　阮文香摇头道：“嗯，不算是，黄毅说他好像自己开了一个设计所，不经常来学校上课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彩虹怔怔听着，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哦”。

　　阮文香这才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道：“你们没有联系了吗？我记得你们当时关系挺不错的……”

　　彩虹勉强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是，不过后来我回国了，就没有再联系了……”

　　阮文香理解地点了点头，时间与距离都如流水，经年累月缓慢吞噬曾经的情谊，再好的朋友也会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形同陌路。

　　她感同身受道：“我懂，就像我来华国后，也慢慢跟国内的朋友断了联系……”

　　彩虹却早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刻起，就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阮文香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只是僵硬地坐在那，脑海混沌一片。

　　午餐结束，他和阮文香互留联系方式，告别对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仍久久无法回神。

　　方知有……

　　恍惚间他想，那居然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他再听到这个名字时，竟有种是上辈子的记忆的错觉。

　　他现在还好吗？不当老师了吗？四年还是五年了吧，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整个下午，彩虹都魂不守舍，思绪不受控制般，时而放空，时而胡思乱想，就连同事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调笑他满脑子都是情人节约会无心上班。

　　约会——

　　彩虹在同事的玩笑里才抓回一点神智，对了，他一会儿还有约会，安德鲁……

　　下班点刚到，办公室众人就迫不及待地提包走人，一秒也不多待，急着赶赴各自的约会。

　　彩虹走出大楼时，安德鲁已经在大堂等着他。

　　“Happy Valentine’s Day!”安德鲁大步走近，笑着把手中的玫瑰送给他，然后亲了亲他的脸颊，“You look gorgeous today!”

　　“谢谢，你也是。”彩虹接过鲜花，跟他并肩走出大楼，来到繁华热闹的皇后街上。

　　街边的商铺都挂上了情人节的装饰，整条街都是牵手约会的情侣、夫妻，街头艺人也应景地演奏浪漫的音乐，空气中仿佛都是甜蜜的气息。

　　安德鲁伸出手，笑着看向彩虹。彩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让他握住。

　　两人牵手漫步到预定的餐厅，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来到餐桌前坐下。

　　等餐的空当，安德鲁把情人节礼物递到彩虹面前，彩虹警惕地看着他，看得安德鲁哭笑不得：“我保证这不是戒指。好吧，我确实准备了惊喜，但不是现在，我发誓我不会再在餐厅告白了好吗？”

　　彩虹盯了他几秒，也忍不住笑了，接过礼物，同时也把自己准备的礼物给了对方。

　　两人对坐着拆彼此的礼物，安德鲁笑道：“你总是要戳破我精心准备的惊喜，不过我还是希望电影后的惊喜会让你喜欢，毕竟我还是很期待今晚会有更多进展。”

　　彩虹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暗示，即算安德鲁不说，他自己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原本应该坦然回以同样调情的话语，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却莫名语塞，呆呆愣了几秒才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餐上来了，安德鲁无比绅士地为他倒酒，轻声细语与他交谈，还叫来了小提琴手为他演奏了一曲浪漫的《A time for us》。

　　彩虹努力想要自己把精神集中到面前的约会上，然而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走神，到最后安德鲁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放下了酒杯，关心地问道：“你今晚好像有心事？”

　　彩虹有些慌张地撇开视线，“啊？可能是工作有些累吧。”

　　安德鲁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知是在想什么，最终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是吗？我还以为要被再一次拒绝呢。”

　　彩虹笑得十分勉强，嘴上还是应道：“我得先看看你的惊喜再做决定。”

　　“你一定不会失望。”安德鲁笑了笑，又正色道：“话说回来，你今天看上去确实很疲惫。如果你累了的话，我们可以跳过看电影，送你回家休息——或者你允许的话，我可以留下陪你。”

　　彩虹的脑子很乱，他不想辜负安德鲁精心安排的约会，也不想现在就带他回自己的公寓。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拒绝安德鲁进门，但这跟直接拒绝这个人有什么区别？

　　今天之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接受安德鲁，但自从意外遇见阮文香，从他嘴里听到多年不见的那个人的消息，他原本沉静的心却无端晃动了起来。

　　晃到他此刻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要怎么继续这场约会……

　　“我……”他讪讪道，“没事，还是去看电影吧，票都买了。”

　　安德鲁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彩虹今晚的状态让他莫名有些心慌，但这至少并不是他一直担心的拒绝，或许对方只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过于紧张才会这么手足无措……

　　“嗯，好。”安德鲁压下纷乱的思绪，温柔地看着他，“说实话，我也不想让我的惊喜失去展示的机会。”

　　吃完饭，穿过马路便到了影院。

　　电影是之前两人一起选的，预告片里宁静的意大利郊外风光与晦涩暧昧的爱情，都让两人十分心动，于是选了这部同性题材的《Call me by your name》。

　　这是一部节奏很慢的文艺爱情片，以至于电影开场十几分钟，彩虹依然无法集中精神。昏暗的电影院内，他看不清四周的状况，迷茫之间都不知自己在哪，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都忘了身边还有个安德鲁。

　　直到主角之一的埃里奥坐在石凳上，在夏日树荫之下随意拨动吉他琴弦，他的思绪才被拉回到电影中。

　　他呆呆望着大屏幕上那个光着上身眼神忧郁的少年，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年某日，他也有一把吉他，像埃里奥一样，坐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轻轻弹奏着简单的歌曲。

　　记忆的闸门被忽地打开，时光洪流裹挟着过往岁月，势不可挡地冲刷而至，撞起滔天巨浪，回响不绝。

　　彩虹脑中嗡然一片，呆滞地看着电影里埃里奥与奥利弗动心、拉扯、相爱、离别，那年与方知有的所有回忆，穿过时光，再次浮现于脑海，把他拉回到多年前甜蜜又心痛的那段岁月。

　　电影里，埃里奥的父亲红着双眼安慰他：“我们的身，我们的心，只有一次……我们为了尽快治愈，撕扯了自己太多，等到30岁，我们就枯竭了，再遇到新的人，能给予的就越来越少……”

　　他就这么坐着，看着屏幕上坐在壁炉前静默流泪的埃里奥，感到有什么狠狠划开自己的心，将尘封已久的伤口再次翻扯开来，终于露出了那根扎在最深处的刺。

　　那根刺在他离开华国时就扎进了心里，他以为时间早已将它溶解，却不料只是被血肉掩埋，经年过后，依然叫他痛彻心扉。

　　他再也坐不住，猛地站了起来，顾不上周围人的感受，丢下一句“抱歉，安德鲁”便快步离开了座位。

　　“Rainbow？”安德鲁不知所以，急忙起身相追。

　　冲出电影院，彩虹漫无目的地走在夜色深降的皇后街上，闪烁不歇的霓虹灯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只觉得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却不知自己早就困在了那年离开的夏天。

　　方知有就像一杯后劲很大的陈年清酒，他放下酒杯时还以为不过是告别一段普通的爱情，然而直到此刻，他停下前进的脚步，那股酒劲才缓慢而浓重地袭来，继而像一颗延期绽放的烟花，在他脑中轰炸炸响，让他意识到当初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一段短暂的crush，而是他这辈子再也忘不了的soul mate。

　　许多年后的今天他才明白，那年蒂卡波湖畔，方知有举着电话出现他面前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将那个绚烂如彩虹的人，穿越茫茫人海，送到了他的面前。

　　只是他太年轻，不懂得这份馈赠，骄傲与无畏让他从不屑于低头。

　　受不了委屈，经不起考验。

　　丢了就丢了，下一个更好。

　　从不知道真的会有一种人，他出现后，你的余生里便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可惜如今他懂了又有什么用呢？方知有早就被他丢在那年夏天，再也寻不到了。

　　茫茫然，不知道走到了哪个角落，彩虹终于失去了力气，靠在街边的灯柱上，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电影插曲在他脑海一遍遍地回荡。

　　How much sorrow can I take, blackbird on my shoulder.
　　And what difference does it make, when this love is over.
　　Shall I sleep within your bed, river of unhappiness.
　　Hold your hands upon my head, till I breather my last breath.

　　……

　　如墨的夜空里繁星闪烁，空荡无人的街道上悄无声息。

　　许久许久，一声轻轻的呜咽响起，继而化为低低的哭声。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