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与白面

　　听到浴室传出惊呼声。
　　她踉踉跄跄坐起身，推开门。

　　入目，橘色暖光灯下，安子琤背对着自己，深色丝绸衬衣湿了半边，紧沾着手臂，右侧头发也被水打湿，贴着脖子。
　　她一手拿着花洒，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没事没事，不小心拧开了花洒……”

　　又是这该死的温柔浅笑，颜漪姝站定在原地，盯着她唇角的笑，想拨开笑容的伪装，抓住最深层的情绪。

　　安子琤又转回头了，颜漪姝上前两步，扣紧她的手腕，逼她转过身。
　　她的眼里，似是迷惑，目光略显迷离，光线明亮，两人距离极近，颜漪姝能轻而易举望到最深层……是冷漠和疏离……

　　颜漪姝猛睁开眼，手掌逐渐松开握紧的被角。
　　额头冒着细汗，她艰难撑坐起身，深呼吸两口气，拿过枕边的手机。

　　凌晨五点。
　　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靠着床头，闭眼，放松紧绷的神经。

　　睡不着，她索性起床，端着一杯水，走到阳台，坐到椅子上，俯瞰还陷在睡梦中的城市。
　　朦朦胧胧，远处的山藏在雾里，太阳躲在云层里，绚烂夺目的霓虹灯闪烁一整晚，现在也显得有气无力。

　　颜漪姝看看摆在阳台的画板，掀开一张白纸，从下面一叠纸中抽出一张。

　　画中卡通形象的五官还未填充，穿着黑色上衣和休闲束腿裤，一手拎着健身包，另一只手举在半空攥紧拳头，卷着袖子露出手腕，小臂，大臂。
　　颜漪姝费了很多心思，维度比例与自己用手量出的差不多，甚至线条都是一次次见面，仔细记在心里的，甚至还找许阙借了解剖学的书，重温一遍手臂位置的肌群在特定姿势，如何用画笔正确表现。

　　她轻吐半口气，放下纸，拿过一旁的电脑，先忙活其他事。

　　傍晚六点半，安子琤大步走出办公室，在电梯里碰到安子韵和她助理。
　　“下班了，一起吃饭？”
　　安子琤摇头，看看时间，“今晚有事，明天吧。”

　　安子韵没多说，点点头，两人一起踏出电梯，安子琤手机突然震动。
　　“喂，蛋糕送到了吗？”

　　这…安子韵果断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后仰，凑过去听电话。

　　安子琤抖抖肩，推不开八卦的老姐，便也作罢，继续和电话里的人说话，“十五分钟可以，麻烦放在门口，嗯，1811。”

　　待她挂断电话，安子韵笑眯眯问：“什么好事？还需要吃蛋糕庆祝？”
　　安子琤笑了，“晚一点和你说？”

　　“蛋糕留我一块？”
　　安子琤收敛笑容，“那不行，今晚没空。”

　　“整晚都不行？不会吧……”
　　安子琤撇开头，在包里找钥匙，“不行。”
　　安子韵笑得意味深长，摸摸她的脑袋。

　　颜漪姝结束下午的私教课，想到安子琤约自己晚上七点，便在舞蹈室磨磨蹭蹭一阵，六点四十五，拎着包走出舞蹈室门。
　　商场到小区门口，步行大概十二分钟左右，开车需要找停车位反而麻烦，所以难得开车来练舞。

　　但是今日不同，颜漪姝在舞蹈室洗澡后，化了淡妆，走回去肯定得出汗，便开了车出来。

　　车刚停稳，熄火，余光瞥到熟悉的别克车从拐角驶过来，停在四五个车位旁。
　　颜漪姝弯弯嘴角，巧了。

　　她推开门，刚准备绕到车前，喊安子琤。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在斜对面，快她一步：“小琤。”

　　颜漪姝被钉在车边。

　　陌生女人推开门下车，纯白色套装，精心搭配的棕色小皮包被两只素白的手托在腰际，气质温婉知性。
　　“昕蕊姐…抱歉，让你等了会儿。”

　　女人笑得温柔，“没等太久，现在方便吗？”
　　“额…”
　　“耽误不了多久。”
　　“嗯。”
　　女人从颜漪姝视线里消失，但清柔的声音依旧传了过来，“坐你的车吧，一起喝杯咖啡…”
　　“好。”

　　颜漪姝望着电梯显示屏出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起来，只是下意识觉得，安子琤会与突然出现的姐姐说些什么秘密，而自己不应该问，是什么秘密。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

　　颜漪姝有些难过，眼眶酸酸的，她从前最执着一件事，两个人在一起，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可以有些个人不方便说的事，但是共享一些秘密，也是需要的。

　　安子琤喜欢弹吉他，很会唱歌；她打羽毛球也很厉害；她不小心受过伤，应该很严重，这些颜漪姝都记得，但这些，都不是安子琤亲口说的。

　　颜漪姝突然很理解傅轩琪为什么那么坚定执行逼供计划，甚至不惜忍着剧痛，也要打破两人表面的微妙平衡，让王澄澄心里失衡，紧张起来。

　　电梯停在十八楼，颜漪姝拿出手机，两分钟前，安子琤给自己发来消息，[一一，对不起，我有些事情，晚一点回来，嗯，我买了个蛋糕，现在应该送到我家门口了，你帮我接一下（拜托拜托）。]
　　她抿抿唇，深吸气，踏出电梯，往安子琤家门口走。

　　1811门口，一个外卖员正端着手机，像在拨号。
　　“你好，蛋糕么，放在这吧。”
　　外卖员点点头，“好好，麻烦给个好评哈！”
　　颜漪姝浅笑，点点头。

　　蛋糕不大，但做工精美，具有层次感的彩色奶油，最上方点缀几朵深红奶油玫瑰。
　　她缓缓蹲下身，食指轻触蛋糕塑料包装，静静出神。

　　安子琤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将菜单推给对面坐下的人。
　　昕蕊姐柔和笑着，点了一杯冰美式。

　　“回国后，过得还好吗？”
　　安子琤把玩着叫号机，“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国外婚礼刚办完，家里人想让我回国再办一场”，昕蕊姐眼眸里闪过无奈，食指摩挲着包，坐姿笔直端正。

　　安子琤挑眉，“啊，虽然些晚了，恭喜啊，新婚快乐！”

　　“谢谢”，昕蕊姐温柔眨眨眼，“也恭喜你，听志毅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安子琤轻笑，笑容含两分扭捏，“嗯…谢谢。”

　　叫号机震动，昕蕊姐朝她伸手，“我去拿吧。”
　　安子琤递给她，点头。

　　她步履优雅，气质绝佳，从桌边到取餐口，小几步路，引得周围人频频偏头看。
　　安子琤则趁着这点空档，查看颜漪姝有没有回复。

　　昕蕊姐端着托盘，靠近桌边轻轻放下。
　　安子琤收起手机，看着她，“谢谢。”

　　她摇头笑笑，捋捋裙摆，坐下。
　　“嗯…你原来的号码不用了吗？”

　　安子琤用勺子搅搅咖啡，“没用了，回国后办了新的号码。”

　　昕蕊姐点点头，对于她的做法，没感到惊讶，也不好奇为什么，只轻声道：“今天找你，是想给你这个…”

　　她从包里摸出两张制作精美，散发淡淡香气的请柬，“昨天志毅和我说，在这边遇到你了，我找思思问到你的手机号，想着送两张给你。”

　　安子琤放下咖啡杯，“谢谢你特意联系我，不过，我想…我还是不去更好，嗯…你加了思思微信吗？”
　　昕蕊姐见她拒绝，也没其他情绪，柔和笑笑，“加了。”

　　安子琤笑道：“我不去打扰你们了，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谢谢。”
　　“不客气。”

　　两人的咖啡都没喝几口，已然，没什么话可聊。

　　安子琤走在她身后，看看时间，七点二十分。
　　两人回到停车场，安子琤送她到车边。

　　昕蕊姐回头看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小琤，有时间，还是和我们多联系吧，球队那些人，都在找你。”

　　安子琤单手插在口袋里，朝她挥挥手，“早些回去吧。”
　　昕蕊姐轻叹，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上车。

　　她站在原地，目送黑色奔驰渐行渐远。
　　安子琤盯着车库拐角，怔愣许久，叹口气，转过身，往电梯口走。

　　出电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给颜漪姝发条消息，[我回来啦！]
　　由电梯门走向家门的这小段路，她深吸两口气，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

　　转过拐角，安子琤看清家门口蹲着的一大一“小”，愣住。

　　颜漪姝听到脚步声，偏头，与她对视。

　　“一一，你怎么蹲着？到了多久了。”
　　颜漪姝扶着门框站起身，揉揉酸麻的腿，“不太久。”

　　安子琤上前两步，想扶着她，颜漪姝手掌推推她的手臂，不留痕迹避开，“蛋糕，有些融了。”

　　“嗯，没事”，安子琤弯腰，小心拎起蛋糕，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

　　“进来坐会儿，额，家里饮料还有纯牛奶和油杆汁，想喝什么？”
　　颜漪姝跟着她走到冰箱边，安子琤将蛋糕小心放进冰箱第二层。

　　“喝…我有些渴，想先喝水。”

　　安子琤转身，朝她笑笑，“好，晚餐我准备了牛排，可以吗？”
　　颜漪姝颔首。
　　“去沙发上坐会吧，等我一下。”

　　茶几上摆着三张光盘，颜漪姝只扫了一眼，白色的，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什么。
　　她没有在意，回头看着整面书墙，指尖划过排排唱片。

　　厨房里，安子琤拿着小刀，拆着牛排包装。
　　不知为何，第六感告诉自己，颜漪姝今晚兴致并不是很高。

　　她定定神，用夹子架起牛排，放到专煎牛排的锅上。
　　滋滋啦啦的声音，让安子琤清醒几分，或许，今晚不是最合适的时候，到时候吃完晚餐，带她看看光碟，至于表明心意，倒也不急在今天。

　　又进一步了解安子琤后，能发现这面书墙暗藏了很多细节。
　　颜漪姝眯起眼，最左侧一个放笔的小架子，是羽毛球倒立过来的样子；书墙中的黑胶唱片机，全是吉他曲的黑胶唱片；精美的小花瓶旁，摆着的几个小相框，里面照片分别是挪威小镇美景、冰岛极光、荷兰风车村……
　　她两手背在身后，出神地望着整面墙。

　　安子琤擦干手，走到客厅，“一一，可以吃饭了。”
　　颜漪姝转过身，“好。”

　　餐桌上，香喷喷的牛排摆在素色盘子里，两杯红酒，一左一右。

　　颜漪姝努力将情绪抛到脑后，“哇，看起来不错诶。”
　　安子琤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无意识压眉观察她的神情。

　　“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安子琤极快眨眨眼，“就…觉得你今天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颜漪姝弯弯嘴角，“是么？”
　　嘴里的红酒泛着苦味和酸涩。

　　安子琤举杯，想与她碰杯，见她微仰头，已小抿上一口，便放下酒杯。
　　“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吗？”

　　颜漪姝抿唇，“有些。”

　　“……与我有关是么？今天回来晚了，是碰到一位朋友，她给我送东西，多说了几句…”

　　颜漪姝轻晃着酒杯，“我看着蛋糕渐渐融化的…子琤，我不是生气它为什么融化，而是恼让这么精美小蛋糕融化的原因。”
　　“它就像靠近你的我，从最初的相遇，我费尽心思靠近，这时候我在你的印象里像最中间的蛋糕胚；后来，你默认我的靠近，我们相互交流，进一步了解，就像在蛋糕胚上抹奶油。直到前两天，我一直都觉得我在你心里，应该是已经成型，只差插上‘在一起’这个标签的精美蛋糕。”
　　“或许，是的。但是子琤，我对你的了解，依旧留在最初那个蛋糕胚…我知道你的很多事，但都是间接，或者无意中知道的，你知道吗？吉他、唱歌……羽毛球，还有当年你怎么受了伤？伤的多重…”

　　安子琤一口喝完杯里的红酒，抬眸，声音透着不明显的低沉，“你后悔了吗？”

　　颜漪姝皱眉，“不是，你为什么这么理解？”

　　安子琤避开她的视线，放在桌下的手，克制不住颤抖，“那只是…吉他、唱歌、羽毛球，只是过去的爱好，大学空闲时候，打发时间罢了。”

　　颜漪姝呵一声，“我在意的，不是过去还是现在，就好像你不能说，只有现在的你是安子琤，过去就不是安子琤了吗？”

　　安子琤垂眸，看着盘子上淋着酱汁的牛排，“颜一一，我很喜欢你，喜欢很多……”

　　“你为什么要用表白岔开话题？”颜漪姝捏着高脚杯，目光盯着对面人。

　　安子琤弯着嘴角，“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嗯…过去，我确实兴趣爱好很多……”
　　该怎么开口啊，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贪心无耻，该怎么开口说，要不在一起，以前的事慢慢说？
　　她说不出口。
　　勾起的嘴角渐渐抿平，安子琤垂下头，左右手捏紧成拳。

　　“子琤，我们现在还不适合在一起。”
　　“谢谢你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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