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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风归云海棠知秋
四肢发冷,腹背疼痛,胸腔内似沉着一块巨石,意识昏昏沉沉似梦似醒。在混沌中挣扎许久,清逍终于睁开了眼,头一偏,景华静立身旁。
清逍回神片刻,坐起四下看了看,问道:“我怎在你的神殿里?”
“不然凭你回的来?”
“团子来找的你?”
“不然呢?”
“团子呢?”
“它说你答应给它两百棵灵草,回你那儿藏灵草去了。”语罢景华顿了顿,朝殿外一指,“我说你去打听打听,看哪个仙神像你,回个天界还能从云上栽下去?”
清逍起身笑道:“这不得问你?我说你给团子的到底是何丹药,怎只管一时的用?我是强撑着御风回来的,哪曾想一到云上就支不住了。”
“所以你就两眼一闭往下倒?”
“……你以为我想。”
“早知道不来捞你,掉下去得了,反正我看你眷恋红尘,也没想着回来。”
“……这不回来了?”
“你那是撑不住了吧?幸好我留了一手,那些丹药要还是发挥效力,只怕你这会儿还在人间捅娄子。”
“我捅什么娄子……”
“你曾道尘事已了。”景华朝清逍肩头砸来一拳,打断他的话,清逍笑了笑,道:“可尘缘未了。”
言一出,气得景华摇头叹气。
“他是你天罚的最后一道关,若你不救他,你的天罚如今已经结束了!”
清逍沉默片刻,道:“可是景华,如果罚是他,我怕是过不了。”
景华袖一甩,看似冷冰冰的一双蓝眸冒着火。
“我说你去人间历练,是不是在哪儿将脑子磕坏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可知自己此次强破封印,等着你的是什么?”
清逍冲他笑笑,淡淡道:“我知道,我这便去神罚殿领罚条。”
景华无语道:“我是催你去受罚吗?你此次一犯就是三条禁规,你真觉得自己吃得消?还有,你能这么快醒过来,是君师自静海中途出关亲自为你疗的伤,可不是我救的你,我才懒得管你。强破灵海封印恢复神身,丢得可是半条神命,你真当是闹着玩儿?”
“……”早知道景华会气得不轻,倒没想到火气这般大,清逍笑笑不再将他的话接下去,冲他扬扬下巴。
“你怎么样了?我都听团子说了。”
景华侧过身,甚无所谓。
“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就随君师去静海闭关。”
清逍点点头,拍拍他肩头。
“料理三界事,劳思费神,你是该好好歇歇。”
景华没好气道:“我劳思费神是因谁?三界琐事加一起,还不如你一个让我头疼。”
“……”话茬又绕了回来,清逍失笑起来,推着他往神殿外头去,口中道:“此次又为我受了神罚君不少唠叨吧?”
“你还知道啊?”
“知道知道,我还知你跟君师替我担心,为我挂怀……”
“知道还犯?”
清逍正说着,话被自殿外传来的声音打断,清逍闻言忙向殿外跑去,口中叫道:“君师!”
行到殿外,茫茫云海上,君师乘仙鹤而至。
他额有横纹,慈眉善目,生着一把银灰色的胡子,随着仙鹤振翅,一头白发自身后飘起,像一抹散进风里的流云。
停于半空,君师问清逍:“可还有不适?”
清逍抬头笑道:“多谢君师,毫无。”
君师点点头,于仙鹤背上盘坐,垂眸。
“谢我不必,我解得了你身痛,却解不了你心执。清逍,我且问你,即为神君,该持何心?”
“神无常心,以众生心为心。”
“你此番所为,是何心?”
“己心。”
“清逍,你因一己之私改了红尘因果,这是私心。”
“君师,我有不解。”
“有何不解?”
“我此番入红尘,历的便是这因果,我乃因果中人,行的是因果中事,为何改不得?”
“改则生变。”
“人事有代谢,变与不变皆生因果,既定为因果,变数所生难道不算因果?”
“变数所生自算因果,可你强改之,逆天而为必要担责。”
“我自担之。”
“可你仍觉自己无错?”
“按天规禁律,我有错。”
“故你不悔?”
“不悔。”
君师沉默片刻,缓缓道:“清逍,情爱无错,你却给错了人。”
“只因天规所定,神人殊途?”
“不然始帝为何划三界?”
“我以为,划三界是为平衡秩序,与情爱无关。”
君师厉声道:“故你无错,是天规有错?”
清逍高声应道:“我有错!可是君师,天规一定都是对的吗?”
君师闻言,眸中似有波澜掀起,末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清逍,你既有颗悲悯心,便该将它留给众生,不该困于一人。”
“可是君师,一人也属众生。”
君师无奈手一挥,“如此,你且先去领罚吧。”语罢,驾鹤离去。
“君师!”
清逍踩上一朵云自后追问。
“君师可知始帝当初自何处将我抱回天界?”
“始帝从未提过。”
“始帝因何封印屯蒙?”
“屯蒙血洗人间。”
“始帝何时归于太虚?”
“千年以前。”
“四神地分明存在,何故在天界无记载?”
“始帝隐之。”
“因何?”
“不知。”
话音落,仙鹤消失于云端。
清逍召风乘云折返,景华等在殿外,看着君师消失的地方,景华问:“你怎知四神地真的存在?”
“我去过了。”
“什么?!”景华极其意外,清逍又道:“人间有人练生丹。”
这下子,景华看着清逍,眉头跟着就皱了起来。
清逍道:“天界的禁术在人间出现,景华,你替君师料理三界事,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此番下去,我遇到的天界禁术可不止这一个,还有集阴阵。”
景华神情严肃道:“需得好好查查。”
清逍道:“那你顺带查查比苏西郊城外的那座土地庙,是哪位土地公的。”
景华点点头,忽问道:“除了神地,你方才因何还追问君师其它旧事?”
清逍沉默片刻,反问道:“景华,你我皆为始帝带回,你难道从未好奇过自己的身世?”
景华怔了下,道:“自然好奇过,可君师不知,始帝已归太虚,谁来解我这好奇?”
清逍微微一笑,“自解。”
景华瞥一眼清逍,似有预料,“故你要?”
眯着眼睛笑了笑,清逍往脚下一指,景华立马冷哼一声。
“哼,想得美!你以为这次还会罚你去红尘历练?”
清逍意外道:“不是?”
景华手一背,悠悠道:“当然不是,我忘了跟你说,此次神罚君大发慈悲,将你的红尘历练给取了。”
笑容僵在脸上,清逍肯定道:“一定是用别的什么罚,换的吧?”
“自然。”
“什么?”
“多罚你去枯坐台思过些时日。”
“多久?”
“本来依你上次的记录,天界应该再没谁能破得了,这次的话……怕是所有都去过的仙神都加起来,你也遥遥领先数倍。”
“……所以,多久?”
“千年。”
“……”
清逍怔在原地,景华幸灾乐祸,踩着台阶往下去,口中道:“我看神罚君是实在不想再看见你,更不想你再折磨他。而且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千年一过,你那位红尘中的罚,骨灰都化作云烟,你便再也寻不到他,这情缘自然而然也就断了。”
清逍心生波澜,千百个不愿,看着景华的背影极坚定。
“我要下去。”
景华脚步顿住,回身问道:“你为何如此坚持?”
“我答应了他。”
景华没好气道:“清逍,我说你是不是鬼迷了心窍?”
清逍笑道:“他不是鬼。”
“是,被你变成了人。”
景华气得袖一甩,转身就走。
清逍下阶两步,“你去何处?”
“去静海,找君师,闭关。”
“东西留下。”
“什么?”
“罚条~”
依旧来到了静海涤池,清逍摊开罚条,只见上着三个血色大字,依次为“破”“复”“逆”。
将罚条投入莲坛,霎时池水滔滔,清逍跳入池内,便有一金光“破”字自池上浮出,跟着,神罚君的声音自虚空响起。
“卸灵池灵海已封,罚期强破,受万藤穿身之刑,此乃天罚一。”
话音落,池上金光“复”字浮出,空中声音又道:“罚期再犯禁,错又复错,明知而故犯,受割肉碎骨之刑,此乃天罚二。”
最后池上金光“逆”字一浮,神罚君的声音便又冷了几分。
“私改因果,死魄还生,逆天而为,神犯私欲,受神格浴火之刑,此乃天罚三。”
语罢,池水似浪拍向清逍,池中符文流转如游蛇将他手脚缠绕吊起,万道藤条似利箭齐发,直直刺向清逍。
穿喉而过,将肩胛洞穿,前心穿入后背,四肢同样难幸免。
洞穿的伤口在流转的符文下迅速愈合,不待清逍喘息,滕条化万千石锤砸向他,每一锤落下,响起的都是骨头粉碎的声音。
符文疗愈骨重塑,锤化匕首万千,刀刀片向清逍,只须臾,清逍便从头到脚,皮开肉绽,血肉淋漓。
跟着,池中呼呼大火起,池水如沸。烈火将清逍包裹,一道金色虚影自清逍体内一点点被强行扯出而后禁锢于池火之中焚烧。
这金色虚影便是神格,神格同人魂魄,是神之根本。比起焚身,神格焚火之痛更甚。
池火烈烈,久久才符散火熄。待神格归体,清逍落入池中,早已意识混沌。
“主人——”
似闻团子撕心裂肺的痛呼,清逍却是难睁眼。意识模糊间,团子的哭声又一次响起。勉力睁眼,团子已化原形,正停在他上空。
灵鸟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脸颊,清逍微微一笑,艰难道:“哭什么?”
语出,口中血狂涌不止。
“主人——”
团子飞扑而下,将爪子上的红色丹药往清逍口中塞去。
立竿见影,药一入口,清逍周身痛感减缓,意识也清明几分,躺在池中一动不动缓了许久,清逍才将哭个不停的团子捞进怀里。
顺着它的毛安抚一会儿,见团子不再哭,清逍笑问:“丹药是景华给你的?”
团子抽噎道:“嗯,景、景华神君,早就、早就让我藏在这里等你了。”
拍了拍团子的脑袋,清逍笑道:“那位嘴硬心软的景华神君,还冲你交代了什么?”
团子小脑袋在清逍臂弯蹭了蹭,抹尽最后的泪水抖了抖羽毛,复述着景华的话。
“景华神君说‘去告诉你的主人,服完药就立马滚去枯坐台,慢了别后悔。’”
闻言,清逍笑笑,立马起身招风,往……自个儿神殿去了。
出涤池,自静海而下行至云上,茫茫云海中,神殿金光熠熠。
清逍隐在风里,入殿过云桥,穿云池,停在云|墙边。
云|墙跟前,生着一棵海棠树,树下一片云浪中,一朵金色的葵花,静静盛开。
团子气喘吁吁追过来,开始邀功。
“主人,我种的可好?你要不要再奖我百根灵草?”
微微一笑,指在那葵花上轻轻一点,清逍隐在风中离去,撂给团子一声“好”。
没有神罚君等在外头,枯坐台依旧是个寂而又寂之地。
万籁俱静,云海无涯无际,天地万物的更改似乎永远与此地无关。
清逍步上石台,挥手将身前云海一拨,笑了。
隐在其间的,是浮空几颗棋子,棋子间淡淡金线流动,形成一个法阵。
这法阵有移花接木之效,清逍一看便知是景华所为。
景华这位嘴硬心软的神君,这是将他自个儿的神息与这阵做了连结,清逍只需再将自己的一缕神息存于此,偷入红尘后神罚殿便察觉不到——景华在天界,便如同清逍也在天界。
明明自个儿灵海不稳,还费心布了此阵,清逍摇头笑笑,指一动,分出一缕神息推入阵中,而后招云又将阵一隐,自枯坐台上撂下一个假分身,隐在风里,飞速入了红尘。
时间如流水匆匆,清逍天界一个往返,人间已从盛夏转深秋。
秋阳高照,比苏城外的山上红枫遍野。清逍乘风,来到了与逐风初遇的那片海棠林。
金黄铺地,红果挂枝,林中有人仰天而望,等在风中。
清逍在他身后静望片刻,徐徐开口。
“天都快望穿了,能瞧见想瞧的么?”
闻言,身前人一顿,立马回过头。
似是还有些不敢置信,乌黑的眸子中虽满是波澜却依旧怔在原地。清逍冲他微微一笑,那人目光深深,大步一跨,一把将清逍紧紧拥进了怀中。
清逍是想回拥的,可不及他抬手,那人揽着腰将他抵在树上,直接就吻了上来。
不太温柔,霸道而蛮横,疯狂占有中还似带着点责怪和埋怨,吻的清逍心泛酸。欲语还休,思念顺着唇舌绵延,清逍拥住他,无声回应。
红果摇曳,金叶飘洒,树下拥吻许久,清逍轻“咝~”一声。
语带笑意,清逍道:“怎还咬人?”
对方箍在腰间的手没松,唇在清逍唇上轻擦,一下一下,回应的蛮不讲理。
“那你咬回来。”
语罢,他将清逍唇上的血珠一吮,再没给清逍开口的机会。不似之前的横冲直撞,落下的吻变得小心翼翼又温柔。清逍已经不太能记得清自己欠了这人几袋钱两了,可这讨债鬼吻个不够,账也算不停。
额头相抵,一手轻抚上清逍脸颊,他问:“你怎能招了我就走?”
清逍被他吻得糊涂,正趁机缓着一口气,闻言笑道:“哪里招了你?”
对方一吻落下,又轻咬清逍的唇,喃喃道:“你说呢?”
看着他依旧苍白的唇,清逍主动回了一个吻。
“你不是还回来了?”
对方鼻尖在清逍额心蹭了蹭,又在清逍眼尾的血痣上亲了下,算的清楚明白。
“三个多月,你欠了好多。”
清逍失笑起来,捧住他的脸将头一仰,轻声道:“那我还回来。”
语罢,唇方贴上,清逍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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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神无常心,以众生心为心”此处是化用。
1.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道德经》 老子
2.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与诸子登岘山》孟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