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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与昼夜
幸福是第二天早上睡到自然醒。
可惜米薇没办法拥抱幸福了,她随手拿了一件薄外套搭在身上,随后匆忙出门赶地铁。
属于夏季的又一场雨水在清晨停歇了,好在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雨天产生的雾气没有消散,室外潮湿闷热,空气富含水汽,湿度定格在罕见的百分之九十,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喘不上气。
雨天低洼处的积水有些讨厌,它总在行人不注意间打湿他们的裤脚,米薇不例外地被积水弄湿了裤子,湿漉漉的布料紧贴着小腿,带来黏腻的不适感。
她心情郁闷地赶到酒店,才发现自己的闹钟定错了时间,提早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不好意思打扰尼娜休息,索性抱着斜挎包,窝在酒店大厅休息处的沙发上耐心等待。
百无聊赖之中,她用手托着下巴,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住客通过玻璃旋转门进出,久违之中,体验到从前独自旅行的感觉。
可惜时间太漫长,米薇没一会儿就感到绝望煎熬。
她仰头望了望天花板,又垂下脑袋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刻数字,手指在屏幕上机械滑动,希望能刷新出什么信息来打发时间。
果不其然,正巧在低头的瞬间,她发现了父母发来的信息,两个人一起询问着她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正式话题往往需要一个围绕日常生活的话题来铺垫,没等米薇回复,另一条信息接踵而至。
“小米,千万不要忘记孙伯伯需要俄语翻译的事情,一定不能忘记!如果没有不可避免的事情,最好不要推辞!你爸爸和你孙伯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能让人家失望。”
其实,她早就咨询过俄语翻译的事情,对方坦言下个月月初才需要人手帮忙。毕竟这个月没有对外商品贸易类的大型会展活动,没有那么多俄语国家的人不远万里来到异国他乡。
……
从白昼到黑夜,从东三时区到东八时区,从飞机舷窗外紫蓝色的云层到出租车车窗外的夕阳余晖,米薇帮着尤里拍了数不清的片段,用镜头捕捉着两个国家、两座城市的昼夜交替。
她和尤里很投机,两个人都喜欢列旅游攻略,图文并茂的彩色文字总给人一种满满的成就感,尤其在旅程结束之后,它会自动演化成另一种纪念的方式。虽然攻略准备齐全,但两个人不喜欢完全按照攻略行事,旺盛的探索欲驱使着他们迈出预设边界。
夜幕降临时分,米薇带着一行人去了朋友推荐的一家特色餐厅,餐厅氛围幽静,灯光柔和,比起朋友聚餐,它更适合情侣约会。
米薇一边专心致志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一边粗略思考着剩下整整三个月假期去哪里和做什么,慢慢地,注意力渐渐从晚餐游离,沉入对未来的漫想中。
尤里突然凑过来,传递起暗示配合的眼神,像在无理取闹,神秘兮兮道:“米薇,快说你肚子疼。”
“为什么,一定现在就说吗?”她诧异着喃喃低语。
可是,她刚刚才想到第二个月做什么,思路不能被迫中断。
见状,尤里揪着她的外套袖口,压低声音:“米薇,你先别在意原因,快说吧。”
“尼娜,我肚子有点疼,我先出去一下!”
尤里顺势发话:“等等米薇,我和你一起去,我想去加道甜品。”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餐桌。
走到走廊转角处,尤里拉住了她,引着米薇靠边站:“嘘——不用往前走了,别说话。”
米薇不理解尤里的做法,时不时回头看他,眉头紧皱,表情带着不解和一丝恼怒。
“小点声。”尤里压低声音解释,“我们需要给情侣提供一个可以单独相处、谈情说爱的私密空间。”
两个人一齐贴着墙壁站立,躲在尼娜和尼基塔注意不到的视觉盲区里。路过的侍者见他们如罚站般站在一起,觉得新奇,“请问两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米薇连忙摆手拒绝:“谢谢,不用不用!”
“我们一周前的计划……难道不是尼基塔在最后一天才完全表达心意吗?”比如给尼娜一个特大号惊喜。
“对,原本是尼基塔是这么和我们说的。”他耸耸肩,“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惊吓总来得比惊喜快。”
见米薇低头不说话,尤里转化了话题:“看得出来,比起莫斯科,你更喜欢待在这里。”
“没人不喜欢待在家里,难道你不喜欢圣彼得堡吗?”
“你说错了,我没那么喜欢。”尤里反驳,附带上理由:“人应该待在阳光普照的地方。”
“你最近几天晚上有空吗,能帮我一起剪辑视频吗?”尤里给了一个数字,表示他可以支付丰厚的报酬。
米薇答应得很干脆:“当然没问题。”
“对了,这期视频名称叫什么,想好了吗?”
尤里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想起了米薇早晨卷起的裤脚,若有所思道:“讨厌下雨天吧。”
讨厌下雨天的标题终究只是个玩笑。
……
随着落日渐渐坠入地平线,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冷冷闪动的灯光。
暖黄色的室内灯光笼罩着房间,米薇正枕在尼娜的膝盖上,手指放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来回滑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尤里发来的素材,在相似的视频片段里筛出最佳选项。
房间里音乐的声音调得很高,以至于在手机铃声响起时,米薇没有立即察觉。
尼娜首先注意到亮起的手机屏幕,好在及时递给了米薇。
米薇没有犹豫,立刻接起电话。
在熟悉的语境环境下,她下意识用起母语询问:“……喂,您好,哪位?”
一秒,两秒。
五秒,甚至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诡异的缄默前奏让米薇陷入了短时间的困惑,为什么对面的人不肯主动说话,难道是陌生人打错了电话。
“您好?”米薇再度问。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熟悉的俄语姓名。
“晚上好,伊戈留沙。抱歉,我昨晚太困了,所以睡得很早,没有看到你发来的信息。”
与此同时,伊戈尔半侧身体正沐浴在圣彼得堡温暖的日光下,深灰色的车厢里寂静如常。黑色轿车驶入小路,最后停靠在人造湖旁,它与砖砌建筑一同隐没在浓密的橡树林中。
车窗框住视野里的景色,化作一帧静止的纪实电影。
伊戈尔很快抓住了异样,“晚上好?”
“啊不对,下午好。”差点忘记了客观存在的时差。
“你在哪里?”
“在外面,我和尼娜待在一起。”
“那是在哪里?”
“在酒店,我昨天放假了。”
对于这样笼统片面的回答,伊戈尔感到无奈,指腹轻贴上太阳穴,皮肤下神经的疼痛似乎在发作。
她在经营亲密关系上根本没有投入必要的精力和耐心,反倒在隐瞒、欺骗和不守承诺上别出心裁。
无奈之余,他补充道:“我只想知道具体位置、一个具体到让我清楚你在哪里的位置。”
沉默横亘在双方之间。
他的耐心逐渐告罄,索性凭着内心的直觉,率先替她回答:“中国。”
“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
在等待回答的间隙中,伊戈尔察觉到有人经过,皮鞋踩过柔软的绿草坪发出声响,男人扣拳敲了几下车窗,称呼性的话语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老板?”
他抬起眼睛看去,恰好与阿列克谢对视。
“可以请您挂断这个电话吗?调查组的人来了,他们想见您,您父亲也回来了。”
思绪在此刻凝滞了一秒,他遵循了阿列克谢的请求。
垂眸遮掩眼底异样的情绪,“让奥列格进来。”
在处理完象征性的慈善工作后,库茹盖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疲惫,决定驱车回家。
实不相瞒,他向来厌恶这种伪善的表演。他和叶甫根尼不一样,无法装出一副慈善和蔼的模样去讨好公众。他迷恋的分明是毫不掩饰的阶级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踏进前厅,库茹盖特便注意到风尘仆仆赶来的调查组,为首的金发胖男人弄脏了他精心挑选的手工地毯,在深色绒面上留下几个显眼的泥渍。
很明显,那是踩踏过潮湿草坪的证明。
库茹盖特内心不悦,那种嫌弃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胖老鼠。
他不屑于恭维胖男人,脱下外套后,径直从男人身旁走过,向孩子发话:“伊戈尔,站到旁边去。”
直到看到他默默照做,库茹盖特才喊出男人的名字:“奥列格?”
“哦,太巧了,没想到您来了。我们并非有意打扰您,猜测着您应该听说了尼古拉的事情,您家的孩子似乎和尼古拉的关系匪浅。”
半晌之后,他哼笑,“呵——当然。”
语气依旧保持着那种谈论天气般的漠然,“我当然知道尼古拉的事情,尼古拉的事情算不上是一件大事,不过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让你们兴师动众来到我家里,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何况这不过只是年轻人之间的友谊。”
“不不不,请您相信我,尼古拉的事情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小事。实不相瞒,我刚从科斯坚科家赶过来,您估计不知道,科斯坚科刚留学回来的女儿纳塔利最近总被尼古拉纠缠,这让身为父亲的科斯坚科很头疼,我这个人还是很倾向于帮助一位父亲解决烦恼的。”
“这样吗?”库茹盖特的话锋一转,表明立场:“不过纳塔利和尼古拉年纪相仿,他们从小在一起拍节目,关系好是应该的,何必过度解读。”
“抱歉,您说的节目是……?”
“奥列格。”库茹盖特打断他,“你的记忆真是糟糕啊——”居然还能忘记本就属于调查组手笔的节目。
库茹盖特懒得与他争辩,更不想回忆那档无比糟糕的真人秀节目,于是提前下达了逐客令:“好了,如你所见,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喜欢清净的环境,不习惯别人的突然造访。”
奥列格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库茹盖特冷淡的注视下,终究带着一群年轻人离开了待客厅。
门轻轻合上,室内重新回归平静。
库茹盖特偏过视线,最终看向伊戈尔,“至于你……伊戈尔,下个月不用回来了。”
“还有你。”他点了点站在角落里的阿列克谢,继续批评道:“下次别再让我看见调查组的人走进这里。”
“伊戈尔,来一趟书房。”
库茹盖特认为,他完全明白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在想什么,所幸抛去必要的铺垫,话语无情且直白。
他的要求很简单,希望伊戈尔从夏天到冬天都能表现得安分点。
他不希望伊戈尔干涉纳塔利的事情,更不希望他与尼古拉过多往来。他希望伊戈尔把心血灌注在家族的弥撒仪式和远东以及国外的生意上,而不是在那些随时会引爆的丑闻旁枝上。
念着让伊戈尔安分的初衷,库茹盖特给出了相当丰厚的物质补偿:“远东秋明州新开发的油田,科拉半岛的磷灰石矿井,还有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几处港口……总有你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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