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

作者:山有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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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粱梦碎


      日落之时,太阳由一侧慢慢转向另一侧,阳光擦过她的指缝,零零散散的,如碎裂的珍宝一般。拿出衣服里的那枚琥珀平安扣,她想,这次是真的难逃一劫吧。

      摩挲着平安扣,温琮嘲讽自己玷污了它。

      如果是别人佩戴,一定能契合上“平安”两字,而自己佩戴它,竟把这灵气之物拖累得无可奈何,如今也和她一样染了灰,没了该有的光芒。

      这时心脏抽疼了一下,牢房的锁也被人打开,而后是茅草的窸窸窣窣声。

      温琮转头,呼吸停滞。

      “你……”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又是她们二人,只是处境完全不同。

      韩舒伶呆呆看了她半晌,这呆滞让温琮燃起一些希望,性命堪忧之际,韩舒伶的出现让温琮激动又害怕,她怕被韩舒伶看到她的狼狈,更怕肖宣成那句话在韩舒伶这里也成了真。

      如此一来她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尽管忐忑得身子发抖,脑袋嗡嗡作响,那股猛烈的冲击仍然往上涌去。

      “阿伶。”

      韩舒伶很快恢复了沉重的脸色,还是那样落落大方,但干净整洁的衣衫少了些清雅,仿佛被烈火包裹着,烧灼温琮的双眼。即便如此,温琮也想在韩舒伶面前体面一些,整理整理头发,把残破的袖口掩至背后,不太利落地站起身,像往常一样挺直腰板,因为韩舒伶说她这样很好看。

      她故作淡定,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辩解的话都被她暂时收回,最先抢走她理智的是担忧,她全然地担忧韩舒伶会不开心,会难过,会像她现在这样无助和不安。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没有未来,埋藏许久的冲动霎时迸发出来,她突然有了勇气,在“喜欢”的驱使下主动抱紧韩舒伶,搂着那人的后背,另一只手轻抚长发,一下一下的,把自己的担忧与安抚诉说给她听。

      “这两天又冷了,你怎么还穿这么薄……昨晚好好睡觉没有?这些日子你总晚睡,我特别担心你。还有吃饭,以前我看你挑食,都把你不爱吃的东西换一种做法,好令你喜欢。现下不能了,可你也要注意身体,别总是发愁,耽误了胃口。”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多到温琮无暇讲述自己的处境,她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仿佛自己也可以给韩舒伶一些依靠了。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温琮轻轻笑着。

      这样想着,温琮便努力缓和自己,更加放轻抚慰的动作,试图更温柔些,把想象中的韩舒伶的不开心全部消解。她大胆地与韩舒伶脸贴着脸,感受她的温度,猜测她会给予自己的反应,甚至思忖着,要不要将自己的心意完全说给韩舒伶听。

      “阿伶,其实我——”她吞了下口水,沉着思考后,下定决心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

      “温琮。”韩舒伶忽然平静地喊她。

      “我问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不要?”

      “什么?”温琮颤着声音,松开怀抱,盯着韩舒伶的眼睛。

      韩舒伶双臂耷拉着不动,一反常态的令温琮心慌。

      “我说,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不要?”

      那种濒死的感觉又来了,五年前赶往爹娘房间时,也是这种感觉。胸口骤然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闷得温琮喘不过气来,她想大口呼吸,却带出一阵咳嗽。

      “你在说什么?你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不是吗?”见韩舒伶不答,她还是不厌其烦的温和地问,残存的笑意反而显得很滑稽,“阿伶,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这时牢房外走进来了一群官兵,站立在外,握着刀昂首看向温琮。

      这些官兵后面押着温之澜和连钧屹,还有几十个虎族族人。他们威风凛凛地俯视,显然只要温琮做出一个危险举动,就会立刻死在他们刀下。

      阔别已久的人就站在那里,温柔地看着她,这两张她失而复得的脸庞,她想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今日得以重见,却是在这种场合。

      她甚至无法问清楚爹娘的意图,而在不久后,他们可能又要离她而去了。

      “琮儿,不要听,不要听他们的!”连钧屹吼道。下一秒,便被官兵打倒在地。

      “阿爹!”

      温琮着急地扶住栅栏向外看,与此同时,韩舒伶往官兵那边退去,与温琮保持距离,摆出跟储清徽同样的姿态。

      见韩舒伶躲避自己的注视,温琮不管外头官兵的脸色,立马扳过韩舒伶的身子,极度的压抑使得她苍白无比,额头上冒出冷汗。

      “你和我说清楚,你要给我什么机会?”

      韩舒伶无奈地垂下头,道:“虎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文大人说,若你肯迷途知返,把来龙去脉全部交代清楚,念在你年纪小,文大人也一定会饶你这一回。是以,我希望你能与你爹娘划清界限,承认错误,回到我们身边。”

      她诚恳得劝说:“温琮,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这个韩舒伶太过反常,温琮目不转睛,使劲往韩舒伶眼里瞧,想瞧出些熟悉的东西。

      “什么叫执迷不悟?”随着身体越来越冰凉,她彻底放开了韩舒伶。

      “你现在这般,就叫做执迷不悟。”韩舒伶严肃道,“如果你不认罪,文大人便会在今晚将你与他们一起处死,到了到时,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韩舒伶一改往日的温柔,略有凶狠的表情让温琮很陌生,也很讽刺。

      听闻“处死”二字,温琮克制不住地发抖,她想要冲出去,将爹娘救出这深渊。可看着外面狠戾的官兵,还有自己身上的镣铐,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鼻尖一酸,温琮委屈地问:“我问你,这件事你是刚知道,还是一直以来都知道?”

      韩舒伶没有回答她,漂亮的远山眉下冷淡无奈。

      “所以你也站在肖宣成那一边,也认为我做了这种事?你也是故意来接近我的对吗?你教给我的那些东西,对我的关照,还有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你从前让我相信你的不是吗?”

      韩舒伶依然沉默。

      此时无声胜有声,温琮绝望到了极点,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韩舒伶,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默然许久后,她终于问道:“你的话,我到底可不可以相信?”

      这次韩舒伶没有怜惜她。

      “很遗憾,不可以。”她低声道。

      都是肖宣成的人,全部都是!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都是在跟她演戏,没人能相信,没人站在她这一边!

      这是一个局,而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还是最愚蠢的那一个。

      嘴角上扬时,泪水也落在杂草中。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温琮已经无话可说,只静静看着韩舒伶,等待她的断头刀再次向自己袭来。

      牢房中的两人完全安静下来,牢外的官兵见此状,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便直接喝道:“温琮,你可认罪!”

      温琮侧过身倔强地瞪着他们。

      “我没罪。”

      “温琮,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认罪?”

      “我说了,我没罪!”

      话音刚落,便有两人直接推开韩舒伶,将温琮制服在地,在韩舒伶的注视下,和虎族一众人都被押至刑场。

      刑场上,肖宣成还在饮茶,仿佛一切喧闹与他无关。

      “肖大人你看,他们来了。”

      肖宣成懒洋洋地抬眼瞧了一瞧,丝毫不把这些阶下囚放在眼里,手中茶盖与茶杯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如宣判虎族黑暗前路的丧钟。

      温琮回头去看爹娘和族人,他们右耳流着血,银耳环都被拽了下来,故意扔在地上,被十城府的官兵们踩来踩去。

      她只觉心疼,颓唐时感觉到温之澜凑近了她,在喧闹声中急促对她说:“琮儿,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要认罪,记住了吗?”

      刚要回话,她就被官兵带了出去。

      官兵指着她问道:“肖大人,今日要将此人一并处置吗?”

      肖宣成从他的悠闲中醒过来,“温族长,你年纪小,又有这么一对罪恶滔天的父母,一时间犯了糊涂也是能理解的。不过,若你现下仍不检讨自己的罪过,便是谁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了。”

      他说道:“我再问一遍,你到底认不认罪。”

      温琮已在这场闹剧中精疲力尽,想到阿娘刚才的话,只道:“我从未做过这件事,从未。”

      “不可救药!”肖宣成拍案而起,气得在看台上转圈,转了几圈后,对着远方指指点点。

      “太阳已经落下了,我看也莫要等到天黑,这会儿正是个好时辰。”

      肖宣成故意走到温之澜跟前,摁住她,强迫她望向远处的落日。

      “看,你们就与那日头一样,已然气息奄奄了。”

      温之澜看着太阳渐渐西沉,虽有不舍,目光却越发明亮。

      “你错了,远处落下的太阳是你们,而明日升起的烈日,那才是我。”她顽强地笑了笑,蔑声道:“到时看见我,肖大人可莫要害怕。”

      肖宣成使劲甩开温之澜,同时也激怒了连钧屹,在温琮茫然之时,连钧屹挣开身旁的官兵,撞倒肖宣成,并死死咬住他的耳朵。

      这样一来,剩下的虎族族人也随着他发生暴乱,开始了临死前的最后一搏。

      “快!快来人!”

      肖宣成疼得满地打滚,但是挣脱不开连钧屹,耳朵顿时惨不忍睹。被叫来的官兵将他硬生生拖开,而肖宣成捂着耳朵咆哮,手还不忘急忙指向温琮,拔刀便向连钧屹挥去。

      连钧屹胸口被捅了一刀,仍不忘为温琮挡下阻碍。

      他大喊:“琮儿,快跑!”而在他身后,温之澜还在挣扎,还有一个接一个倒下的族人。

      整个刑场都混乱起来,好似忽然又多了十几号人,人们在血泊中战斗,有的虎族人解开了绳子,抢夺刀刃对付官兵,刀刃触碰的声音响彻云霄。

      连钧屹被多把刀贯穿身体,软软地倒下去,努力向温琮看过去。

      温琮也抢过一把刀与人厮杀,回头看到这一幕,痛苦地大喊:“阿爹!”

      连钧屹口吐鲜血,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吼道:“……孩子……快跑。”

      温琮还想跑过去,她一刀解决了前方的阻碍,却被几个逃出来的虎族人拽住,带着她用力向外逃窜。

      “少主,快跟我们走!”

      温琮哭得要断气了,最后一次回头时,她见到温之澜同样遍体鳞伤,温柔地望着她。

      随后也被一刀划向脖子,倒在了地上。

      她与连钧屹离得很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连对望的机会都没有。

      “别管我,快追!一定要把她给我带回来!”

      肖宣成一声令下,一群人立刻奔上来。温琮再度喊出声,踉跄的被拖着跑,很快他们跑出刑场,却又遇到了另一拨官兵,前后两条路都被堵住,虎族众人已然命悬一线。

      另一拨官兵带头的是储清徽和储弦鸣,温琮濒临崩溃,看到她们二人更是恨从心中起,凶狠的神情再不似往昔。

      储清徽仍然握着她的苗刀,曾几何时,那是与温琮并肩的武器。此时变成这样,储清徽却是一点情谊都没有显露出来,好像这段时光从她的记忆里被彻底删除,她瞪着温琮,就像面对结怨的仇人。

      “温琮,你赶快认罪吧!”储清徽道。

      “我没罪。”

      储弦鸣不像储清徽那样凉薄,还有一点爱怜在眼里。

      “阿琮……”

      温琮怒道:“别这样叫我!”

      十城府中,刑场周围皆是小山和丛林,向斜前方跑,也许能有一线生机。

      她还不能死,她必须要活下去!

      温琮把刀握得更紧,“既然如此,就莫要怪我了。”

      她带头拼去,力道之大直接将储清徽击倒,储弦鸣在一旁蠢蠢欲动,稚嫩的小脸上有些惧意。混乱中,她向储弦鸣挥去的那一刀被储清徽结结实实接下来,刀刃摩擦出强烈的火花,烙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

      “你!”

      当初的美好历历在目,此时全然颠倒,她们竟成了面对面的敌人。

      储清徽喊道:“别再抵抗了!肖大人早在虎族找到所有证据,可惜你的族人与你一样顽固,拼死都不认罪,现在整个啸篪山早被十城军给屠尽了!还有你的表姐连沧然,刚刚也已经死在了肖大人的刀下!”

      听罢储清徽的话,温琮差点跌倒。

      “……什么?”她之前以为这只是她一家的事情,不曾想竟将整个虎族都牵连了,如今这算什么?屠族?和那蛇族竟是一个下场!

      “我说,你的虎族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果你还不认罪,你和他们就会是一样的下场。”储清徽放缓语气,“可是温琮,你和他们不一样,只要你承认与虎族再无关联,留下来,我便可以替你做证,洗脱你通敌的罪名。

      “然后你我都在肖大人手下做事,这样多好。”

      看着判若两人的储清徽,温琮心如死灰,她没有想到储清徽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当初的桀骜都已烟消云散,她甚至感觉储清徽是被人故意附体了,才会丢了自己的意气,变成这么一个甘为人下的样子。

      望着那张极为秀丽的脸,温琮不想再留一丝情面。

      “滚开!”她拼命厮杀,刀刀皆往要害处砍去,只是寡不敌众,储清徽的刀刃很长,时不时令她倒吸冷气。

      慌乱中温琮只好找到一个缺口跑了出去,她身上污浊不堪,不知那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还未痊愈的伤口扯着疼,可她还是不遗余力地向前冲,绊了一跤再继续跑。

      “快去追,找不回温琮,咱们都得遭殃!”后面的官兵着急地嘱咐。

      眼看希望就在眼前,温琮拖着身子拼出最后一口气,没想到快要接近树林时,一把雁翎刀直接与自己的腿擦身而过。

      “温琮!”随着韩舒伶一声吼叫,温琮被彻底堵住了去路,

      “我说了,你跑不脱的。”

      你跑不脱的。原来这句话是这般意思,原来韩舒伶在很久之前就告知过她了,从筠瑶界的相逢开始,那一箱银子沉甸甸的,已经预示了这段难逃的命运。

      大腿被割破,实实在在的痛感唤醒了温琮,抬眼看去,那人眼里哪还有当初的温柔,冰冷的敌意痛彻心扉,在抛却这场戏码的角色之后,什么怜爱关心都毫无一丝留恋。

      这人好残忍,不仅要她心死,还要她身亦死,断了她最后的念想,亲手送她上绝路。

      如果方才温琮还有些不忍心,这会儿她便是什么也不顾了。她不甘示弱地与韩舒伶打在一起,在戏码的最后,只剩她与她喜欢的人决定对方的生死,短兵相接,痛苦万分。

      韩舒伶的刀法依旧略胜一筹,几回合下来,温琮已经无法坚持,她浑身红遍,两人刀把上的“秦”和“夏”都被她的污秽浸润,血腥味让人反胃。

      “温琮,别再坚持了,这样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听闻韩舒伶给自己下的最后通牒,温琮的身心都已伤痕累累,她努力让自己与韩舒伶持平,眼里是厮杀过后的猩红。

      “韩舒伶,你当真要拦我吗!”

      一片灰烬扬起。

      然后韩舒伶刺来的尖刀遣散了它们。

      耳环被赶来的官兵拽下,耳垂的疼痛温琮已感觉不到,只发狠地想突出重围。

      最后一次垂死挣扎,她将刀尖指向韩舒伶的肩膀,却在刹那间被她头上的钗子夺了注意力。

      是自己给韩舒伶亲手制作的。

      现在,它成了终结自己性命的武器。

      刀尖偏锋而过,与此同时,韩舒伶的刀尖毫无偏差地刺向温琮胸口,从那件精美的绿色衣衫上,直直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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