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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如雨
“北冥令!?”王羡渔惊道。
他本以为张素真只是个道行高深的江湖骗子,老得快成了精,虽然不懂真的道术,但最善于揣摩人心。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迷信天命,也越渴望求长生。张素真正是利用这点,博取了太后和天琛帝的信任。
但他手上居然真的有北冥令。
传说北冥先生退隐前,留给开国皇帝李凌一道玄铁铸造的符令。
符令下为鲲、上为鹏,取意自《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他手中留存了另一道北冥令,传给玄微观历代亲传弟子。若李氏蒙难,后人必持令出山,来燕京城相认。
从李凌传承至天琛帝的这一道北冥令,一直供奉在皇室祭祖的太庙。
北冥令事关国本,张素真这种老人精,既然敢亮货,必然不怕别人查验真假。
如此看来,太后向天琛帝引荐张素真,不只是投其所好,助他成仙,还指望张素真就是那个持令出山的高人,为大燕续一轮气运。
太后急道:“北冥先生是替李氏守龙脉的仙人,他的弟子,怎么可能谋害皇上?”
“哀家听说皇上这回中的是不知来路的奇毒,你快让三法司放了张素真,去寻他师父。太医院那群废物不顶用,北冥先生的医毒之术天下无双,只有他才能救皇上!”
王羡渔被一种奇特的荒谬感包裹。
他道:“锦衣卫与禁军互换人质,张素真如今看看押在诏狱。臣一定想办法帮姑母带话,但臣以为,张素真寻不见北冥先生。”
太后忙问:“为何?”
王羡渔:“因为……”
因为他才是北冥先生的弟子。
可张素真却有货真价实的北冥令!
===
柳涓回到国公府,来不及休息,即刻派人从王羡渔的书房里搜罗出一堆医书典籍。
姜汤倒是熬了,添了两大勺红糖,想借甜味掩盖住刺鼻的辛辣。
柳涓眼底泛起淡淡血丝,不知是累的还是姜汤熏的。童骥在旁劝道:“主子一夜未睡,歇歇吧。”
柳涓没有答话,凭着过目不忘的天赋,飞速浏览医典,记住所有可能用来投毒的药名。
忽地,翻页的指尖一顿,角落里的一行小字引起他的注意。
“汞巩,方士炼丹之遗物,原矿多产于凉州、北狄,无色无臭无味,久服积于体内。遇雄黄,化剧毒。”
汞巩无毒,雄黄无毒,混合在一起可得剧毒。
而且……柳涓的指尖轻点过“凉州北狄”四个字,这是方翊的地盘。
若问谁想要天琛帝的命,西凉王算其中一个。
童骥见柳涓越读越入神,忍不住话篓子的本性,但又舍不得责备柳涓,只好逮着旁人骂:“您在这儿辛苦钻研,王羡渔不知跑哪儿逍遥去了!”
“那韩令昭也不是个东西,把您关在琼玉阁里挨冻,自己隔三差五出去花天酒地。”
柳涓自动忽略了前半句,抬头奇道:“你说谁……花天酒地?”
韩令昭……花天酒地?
柳涓回想起他那双眼刀就浑身发憷,哪个艺高人胆大的姑娘敢把一块棺材板拉进绣房?
“小的可没冤枉他,”童骥道,“您之前不是命我去查他,有的人看似守正清廉,其实也逃不开男男女女的猫腻。”
柳涓恍然记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韩令昭上书弹劾他沉溺声色、淫.乱失德,原来自己也有猫腻。
虽然大燕朝对官员约束较宽,从未明文禁止官员狎.妓,但能抓住韩令昭的把柄,不失为一件痛快事。
柳涓搁下医书道:“说来听听。”
童骥掏出听记本,念道:“大理寺寺正韩令昭,官从五品,每月逢五逢十,必去一趟春熙街。来往最多的地方,是荟珍书坊与清云馆。”
柳涓接过听记本:“清云馆?”
他好似听过这个地名。
“您不知道清云馆?鼎鼎大名的春熙四楼之一,全京城最漂亮的姐儿全在那儿。”
童骥突然意识到什么,“主子没听说过也不奇怪,毕竟您喜欢男人。”
柳涓:“……”
他不喜欢男人。
他只喜欢男人当中的那一个。
门外传来笑声:“尘泱,才一个时辰不见,你便喜新厌旧,要弃了我去清云馆寻乐子?”
是王羡渔回来了。
“去清云馆的是韩令昭。”柳涓没好气地答道,将听记本丢还给童骥,“你弄错了,韩寺正怎么可能寻乐子,定是去那里搜查沉溺声色的证据,找下一个弹劾的对象。”
童骥不解道:“可……小的听说,他确实与一个名叫绿腰的女子关系不一般。而这个绿腰呢——”
他完全不掩藏言语间的恨意,幸灾乐祸道:“是我们柴指挥使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柳涓与王羡渔对视一眼。
他们都不信,一个风尘女子足以让一块棺材板动了凡心。
韩令昭在暗中调查柴其安。
王羡渔摩挲下巴道:“我对这位韩寺正愈发好奇了,反正找不到北冥先生,也解不了皇上的毒,不如就查查他。”
柳涓疑道:“怎么查?”
王羡渔一脸“你在问什么蠢问题”的神情:“韩寺正只说不许我们出京城,没说不准我们跟踪他吧。”
柳涓:“?”
论做坏事,他是真比不过王羡渔。
===
小年过后的大半个月,全京城忙碌的衙门当属太医院。太医们没日没夜地守在宣明殿轮值,每隔几日就调配出一个新方子,可惜都是无用功。
天琛帝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但也丝毫不见好转,终日昏迷着,如同朝堂局势一般半死不活。
锦万春开始重金寻访江湖上的医毒高人,太后也仍不死心,继续打听北冥先生的消息。
柳涓派童骥监视方翊近日的举动,未发现任何足以作为证据的异常。
唯一的发现,是方翊经常在深夜飞鸽传书,无一例外飞往凉州的方向。
即便知道了汞矾的毒理,也无法单凭一个动机,将西凉王世子定罪。
王羡渔见他终日为国操劳,专程挑了一个良辰吉日,带他去春熙街散心。
美其名曰散心,实则是半个月以来,他们已彻底摸透了韩令昭的行踪,选定日子,方便跟踪。
日近黄昏,一踏入春熙街,柳涓又嗅到那股熟悉的脂粉甜香。
分明午后才下了一场细雪,青石铺就的街面上却无半点污水泥渍。仿佛任何外界的风雪,都无法搅碎这里的温柔梦乡。
清云馆在春熙街最繁华的路段盘下了五层高楼,飞檐如翼,檐角垂下无数彩幡,铜铃叮当作响。
裹着狐皮氅衣和貂皮围脖的姑娘们,聚在二楼的露台上,倚栏而笑,毫不畏寒地露出一截截雪白的手臂,向楼下来往的人群抛掷香囊丝帕。
捡了她们的东西,就是答应请她们喝一杯酒。
等韩令昭进了门,王羡渔领柳涓走近,随口介绍道:“清云馆的绿蚁酒不错,据说是老板亲手酿的招牌。”
柳涓神色一凛,嘲道:“王羡渔,你以前经常来啊?”
王羡渔一顿,即刻澄清道:“我来这里吃饭!”
柳涓冷哼:“你在哪里不能吃饭?”
王羡渔叹道:“尘泱,本人可是京城知名纨绔,韩寺正亲口认证。不与狐朋狗友逛清云馆,才显得奇怪吧?”
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围栏边的姑娘们一见到他,纷纷嬉笑着招呼:“好久不见呀,王侍郎!”
“哼!状元哥哥许久不来请奴家喝酒,定是有了新欢。”
“哥哥身边的小郎官是谁?好俊,从未见过这般俊的男子。”
……
随之落下的还有数不尽的香囊和丝帕,姑娘们抛出芳心,投向柳涓的竟比王羡渔还多一些。
柳涓赶紧冲往檐下,避开这场香雨,幽幽地来了一句:“我现在信你本无断袖之癖。”
王羡渔追上他:“可我现在有了,柳尘泱得对我负责。”
两人躲避之时,佳人堆里探出一支红铜的烟杆,在围栏上重重磕了两记。
雪白的狐裘上方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声线沙哑而魅惑:“你们的心许错了人,他是来我这里吃饭的。”
===
王羡渔带柳涓去寻一位唤作江蓠的姑娘。
丫鬟引他们转上三楼的雅间,江蓠眼巴巴地冲了上来,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状元郎,状元郎,我这几月囊中羞涩,快请我吃饭!”
柳涓:“?”
他记得他们来的是清云馆,不是醉仙居。
“江姑娘是清客,卖艺不卖身。”王羡渔笑道,“至于她的艺嘛……”
柳涓明白了,是吃。
王羡渔还真是来这里吃饭的?
终于有冤大头钱袋子找上门来,江蓠张口就报了十几个菜名,这才心满意足地歪头问道:“你们想打听什么?”
柳涓不料她如此直截了当地点破他们的来意。看来能在春熙街上拼出一条活路的人,纵使表面天真无邪,也绝不是纯良的蠢货。
王羡渔道:“有一位叫韩令昭的大人,是你们这儿的常客。”
“韩令昭?不认识。”江蓠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上的碗筷,“他肯定没什么钱,没请我吃过饭。”
柳涓心道,确实。
从五品在京城本不算高官,何况韩令昭所在的还是油水稀薄的大理寺。
他还听童骥提起,由于曾经得罪过锦万春,每个月发俸禄时太监们私吞的“孝敬钱”,都足够让韩令昭掉一层皮。
王羡渔素知江蓠的德性,认钱认饭却不认人,耐心地描述道:“他约摸三十来岁,长得不差却整日板着一张死人脸,好似别人都欠他八百两银子。”
“而且我猜,他虽常来清云馆,从不与姑娘们饮酒取乐。你再想想,有没有这样一个怪人?”
“噢噢噢!”江蓠拍桌道,“原来他叫韩令昭呀。”她忽然截断话头,狡黠一笑:“我还想再吃一道水晶肘子。”
柳涓道:“我请你。”
“不行不行,小哥哥。”江蓠摆手道,“你长得太好看了,按我们这里的规矩,该由我请你吃饭。”
柳涓一时理解不了她大开大合的思路:“诶?规……矩,什么规矩?”
“好看吧,恩试探花郎。”王羡渔得意道,“我的人。”
江蓠又“噢”了一声,她见多了高官权贵,对柳涓的身份无感,也不惊讶他与王羡渔的关系。水晶肘子上了桌,她继续讲韩令昭的轶事。
柳涓这才反应过来。
清云馆的“规矩”是以财换色,江蓠认为他的色,比她值更高的价钱。
王羡渔搁下酒杯,憋了许久的暗笑成了明笑。
柳涓回以白眼。
江蓠满心满眼只有菜品,语速与进食的速度一样快:“那位韩大人确实是个怪人,他明明没什么钱,却爱来我们这里凑热闹。也与哪位姑娘亲近,独自一个人在馆子里闲逛,说自己在取材。”
王羡渔:“取材?”
江蓠:“对呀,绿腰姐姐告诉我,他是个写话本的书生。”
王羡渔半晌无言,找补道:“他写的一定是探案话本,嗯,一定是。”
反正绝不可能是风月话本。
韩令昭来清云馆取材,写风月话本?
这已经不是荒谬,而是惊悚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江蓠继续道,“等到他好不容易攒够了一笔钱,就会去绿腰姐姐房里坐一会儿,点一壶最便宜的茶,就为了与她聊上两句。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柳涓问道:“江姑娘,那你知道他来找绿腰,是为了什么吗?”
他不指望江蓠了解太深的内情,只希望听到关于柴其安的只言片语。
“自然因为他喜欢绿腰姐姐!”江蓠难得放下筷子,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可姐姐早被人赎了身,区区一个书生,怎么能和那个男人相比呢?”
王羡渔奇道:“柴其安已经替绿腰赎了身?”
那童骥为何还说,他求而不得呢?
“柴其安,那又是什么鬼?”
江蓠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楼里年长的姐姐们告诉我,那个人是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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