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谢玄一怀子后害喜得厉害，边吃边呕，竟被肚子里那顽劣孽障种子折磨得够呛，素日圆润的脸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巴才露尖尖角。

　　身子虽然难受，但她心里着实高兴，每日翘首盼望那一卷承载着皇权的圣旨。她相信，陛下这么爱她，皇后之位十拿九稳，直到她听来探望的一众才人说尚衣局在给傅德妃缝制册封时穿的凤袍，咧起的嘴角笑容僵住。

　　为什么？

　　陛下因何要立傅德妃为后？她肚子里还没有孩子呀？

　　谢玄一虽顽劣，心性却单纯，实不懂其中厉害关系。她心中生气，难过，但么也要个脸面，在诸位来看望的才人面前佯做云淡风轻的模样，掩在袖下的指尖却陷进掌心里，她道：“皇后之位，陛下给我便要，他不给，我也不求。”

　　众才人皆称昭仪娘娘心胸宽广非常人所能及，顺嘴安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

　　“若是不懂伺候主子，明日便不必来了。”

　　夕阳斜斜照进院落，晚风拂过，墙隅处一株扶桑颤巍巍抖下一地碎阳。慕成踩着细碎光影踏进承恩殿，便见新蝉同阿玉如风吹麦浪般弯腰屈膝跪倒在地，手上的托盘里端着三碗安胎药。

　　新蝉低垂着头，忙答道：“陛下恕罪，是娘娘她…娘娘她…”瞬间智灯一闪，脱口道：“身子不适，闻见药味便作呕。”

　　慕成瞥像阿玉，阿玉如捣蒜般点头，“娘娘害喜害得厉害，莫说安胎药，便连饭食也吃不进去。请陛下，陛下降罪……”

　　“是该降罪。”宽大的墨色织金衣袖拂过托盘，阿玉悄悄抬头看一眼，天子早已入门去。

　　谢玄一抱膝坐在象牙床一角，下颌顶在手臂上，怔怔看着床前垂下的鎏金镂空香球发呆。忽地香球微微晃动，被人取下挂到一旁金钩上。谢玄一并不看来人，只将脸埋到臂里去。

　　“怎了？”慕成伸手去拉谢玄一，若换做以前，她早已笑嘻嘻如一只小猫般扑进他怀里，可这次她却固执地缩在墙角，不肯挪动半分。

　　慕成见她半晌不动，秀气而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半哄半命令道：“月儿，你已怀有身孕，断不可如往日般任性。便是生朕的气，也该好好吃饭，喝药。”

　　谢玄一向一侧转了转身，瓮声瓮气道：“孩子生下来又有什么用！”

　　慕成唇角紧绷，脸色转而变得严肃，似乎有些生气，“这是什么胡话？肚子里是朕和你的孩子，更是我皇室的血脉，岂如蝼蚁一般任你糟蹋？”顿了顿，他道：“你是因为朕欲立德妃为皇后而心生怨意？”

　　这句话戳了谢玄一的心，怒气与委屈交织冲上心头，她蓦地抬头盯他，鼻翼微微翕动，低吼道：“难道不是谁先有孩子便立谁当皇后？”话音犹未落，圆润晶莹的泪珠滚过脸颊，挂在下颌处摇摇欲坠。

　　慕成仿佛从那委屈得泪珠里看见自己严肃的脸，继而想到她年级尚轻，现下又怀了龙子，焦虑、恐惧、担心这些情绪是难免的，心下顿时消了些火气，硬将她拉到怀里抱着哄，“皇后这个位置责任太大，你不合适。乖乖待在朕的身边，朕永远宠爱你，好么？”

　　谢玄一小声啜泣道：“你嘴上说着最喜爱我，可却把最好的东西给旁的女人。古人常说知行合一，那你最喜爱的究竟是谁呢？我看出来了，你对德妃娘娘是不一样的，你会认真听她说话，可你只把我当成一只宠物，你只说你喜欢的话，也常常不在意我说的话。”

　　她忽地想起沈嗣承。昔年他们关系尚好，她说话时，沈小公子便会微微弯下身，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耐心地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哪怕她说的今日寨子里走丢了一只鸭，鸡多下了一个蛋这样的胡话。

　　可是陛下，更多时候只是在她说话时微微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她曾问他：“怀了孩子是不是可以做你的皇后了？”

　　他说：“你这般想当皇后？”

　　她回答：“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夫妻可以永远在一起，我想同陛下永远不分开。”

　　慕成只是笑，说她即便不是皇后，也可以永远同他在一起。

　　女子低低的啜泣声一声声送入耳里，慕成心底忽而生出几分无奈，道：“除了皇后之位，珍珠宝石，绫罗绸缎，朕都满足你。”

　　谢玄一道：“那你怎的不给德妃娘娘绫罗绸缎，珍珠宝石，把皇后之位留给我？”

　　谢玄一并非不懂点到即止的道理，只是在慕成面前，她总是无法控制的情绪。因为依赖他，所以总想把自己一腔委屈与难过都说与他听，而慕成只觉得她越发放肆、难缠。干脆岔开话题，唤来阿玉送上饭食，端了燕窝粥喂她，“乖，且先用饭。”

　　他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

　　谢玄一自觉得不到重视，加之看见食物便更加欲呕，赌气缩到榻上睡去，背对着他，“我身子不适，不想吃！”

　　慕成默了一秒，起身将碗递给阿玉，吩咐“好生伺候”便独自离开承恩殿，只剩两个宫女手忙脚乱全谢玄一吃饭，陈御医则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被这小娘娘暴起扯了胡子。

　　“娘娘，您现在怀了龙子，更要注意身子，多少吃些吧？”

　　阿玉担心坏了，新蝉也在一旁担忧得来回打转，忽地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陈御医，“陈御医，您快想想办法，若是娘娘饿坏了，咱们都脱不了爪咧！”

　　陈御医眉头一动，心道：这缺心眼的丫头，亏你还在跟前伺候，连你主子什么性子也不清楚？生气气来莫说吃饭，不掀房子便是万幸了！

　　纵然如此，为了表示对主子的恭敬，陈御医还是拱了拱手，装模作样道：“娘娘，为了身子多少吃点吧……”

　　“哎哟！”陈御医眼神极好，见一不明物体超自己飞来，当即闪开，抚了抚心口，在谢玄一喊出滚字前忙拱身道：“娘娘好生保重，微臣告退！”脚底抹油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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