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多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同时停在了紫荣府大门外，安墨澄才探出头来就感受到一股热闹气息扑面而来。下了马车，辰煜执一礼盒跟在他身后，步入紫荣府内，随处可见的鎏金房檐饰着红绸，让安墨澄不禁想到了当年凤鸣府的盛景，府内人群熙熙攘攘，安墨澄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那个黑色人影，那人也见着了他的一身皎白衣裳，笑着向他快步走去，走近了，陆怀绮恭敬做了一揖，道：“安大人！”
　　安墨澄被他装模作样的态势逗得微微一笑，随即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揖，也开口道：“江翊赞！”
　　直了身子后，便见到了向他走来的魏昭旻，随即敛了笑得有些过头的笑容，走上前去作揖道：“王爷生辰吉乐！祝王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
　　魏昭旻眉眼含笑，抬起他双手，道：“多谢安大人吉言。安大人大伤初愈不必行此大礼。”
　　安墨澄恭敬道：“王爷挂怀，我的伤已无碍。”
　　魏昭旻道：“安大人因我的过失受了重伤，实在是让我难安。”
　　安墨澄道：“王爷哪里的话，要不是王爷的江翊赞我恐怕就丧命了，说起来还要感谢王爷了。”
　　魏昭旻道：“安大人真是能言善道。对了，上次大人赢了，马匹却还未得，如练原早就跟我说那匹白马很适合安大人，所以那马我还为大人留着，原本是想遣人给大人送去的，不料这几日事务繁多都忘了，今日见了大人才又想起来，不如等会大人就带回府上吧。”
　　安墨澄悄悄瞧了一眼陆怀绮，而后道：“多谢王爷！”
　　魏昭旻看见了跨进门来的代家父子，便告了辞，向他们走去。顺着魏昭旻的身影望去，安墨澄也瞧见了代峰焘跟代嵘，他们神色如常，依旧是一身华服熠熠生辉，昨夜的事又瞬间在他心里翻涌起来。代嵘与魏昭旻交谈着，忽地他的眼光也穿过无数人群直直向安墨澄与陆怀绮投来，周围人都没注意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依旧是高声阔谈着，一片祥和喧闹之景。
　　走进庭院内，安墨澄见苏吟风一个人坐在席间喝酒，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苏兄，宴会还未正式开始，你就自顾喝上了，一会儿就该醉了。”
　　苏吟风倒完酒，又拿起酒杯晃了晃，道：“醉了才好。”说完一口闷下。
　　安墨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辰煜站在一旁微微蹙起眉来看他。

　　夜幕降临，紫荣府内到处都挂起了灯笼，灯火通明，照得满府流光溢彩。这会儿众人都落了座，今日偏不巧，代嵘坐到了安墨澄左边，两人相隔咫尺，都一样静默不语，可两人周围的气场都冷至可结霜，那微妙的平静稍不注意就将倾覆。坐在魏昭旻身旁的陆怀绮喝着酒，眼神却从未从代嵘的身上移开过。站在安墨澄身后的辰煜也紧绷着弦，不敢有丝毫放松。只有苏吟风依旧垂头喝着闷酒，像是今晚这场热闹与他无关一般。
　　安墨澄危坐着，脸上颜色如往常一般和缓，周围杯盏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缓缓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喧闹声在此时也戛然而止，他听见魏昭旻说道：“感谢各位好意再临紫荣府，薄酒糙食不足为敬，所以我特地请来了玉瑶姑娘，请她为我这寒宴增光添彩。”
　　安墨澄抬眼望去，见李玉瑶怀抱一琵琶缓缓走向庭院中央，她步步生风，钗环摇曳，衣裙轻扬。安墨澄放下酒杯，对着她微微颔了颔首，她亦对着安墨澄轻轻点头，以表敬意。坐定之后，她开口道：“蒙受王爷与诸公抬爱，玉瑶才有幸一瞥高庭豪门之景，在此玉瑶特献上一曲《兰陵王入阵曲》贺王爷寿诞吉乐，愿王爷寿如青松，破敌长胜。”
　　她说完话，四下里一片寂静，悄声静等。李玉瑶垂下眼帘，四指轻拨，一串清脆的声响从弦间滚落下来，顿时杀气阵阵，狼烟四起，庭院中的树也跟着声响摇动起来，簌簌声响如鹤唳，琴声连发，勾着众人心弦，箭在弦上，寒霜露重，长夜未明。
　　安墨澄眉宇间多了一丝凛然，他双唇紧闭，仔细听着，那琴声穿五府透六脏，使他如陷敌阵。忽而，一个低沉的人声传入他耳中，道：“安大人，你可知江翊赞为何一直那般看着我？”
　　安墨澄抬眼望去，只见陆怀绮面具如甲胄散着寒光，露出的双瞳冷气逼人，正凝视着自己身旁的这人。庭院深深，琴声与风声交杂，一时分不清是战场还是晚宴。
　　安墨澄沉声道：“我见江翊赞的眼神与往常并无二致，依我之见是代大人心中有鬼了。”
　　代嵘身子向□□去，陆怀绮见了他这动作，手上的酒杯捏紧了。代嵘凑近了身子道：“哦？是吗？那就算是吧。”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我听闻昨夜林宅中进了贼人，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想来还是要请教请教心思缜密的安大人，安大人，你觉得会是谁？”
　　琴声忽变，急如骤雨迅如疾风，变幻莫测，寒刀冷枪一时齐发。
　　安墨澄侧过脸去，直盯着代嵘的双眼，沉稳道：“代大人如此关心此事，想来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惺惺作态。”
　　碎云的声响不断传来，焦灼难解，如玉山崩颓。
　　代嵘嘴角微斜，道：“安大人，你可知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
　　安墨澄眉间颜色如常，镇定缓声道：“不知，所以才要试一试。”
　　听闻安墨澄并无半点退却之意，代嵘眯起眼来，咬了咬后槽牙，低声恨道：“安大人果真如外人所道的勇毅过人。”
　　李玉瑶依旧低头弹奏着，铿锵声声，铁马踏烽火，琴声破暗夜。安墨澄嘴角轻扬，道：“代大人过奖，不过是见不得浮云翳日。”
　　代嵘拿起一杯酒，道：“安大人既要纠缠到底，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琵琶声铮铮，一连串泠泠之音流转灵动，势如破竹，气贯长虹，如杀敌正酣。
　　安墨澄也拿起桌上的酒，道：“不是我纠缠，是代大人湿了鞋了。”
　　说完他将酒杯轻轻与代嵘的一碰，清脆一声，那琴声也在此时斗然煞却，四周又归于平静。

　　一曲终，一时间众人却还深陷沙场未得抽离出来，陆怀绮望着这边的眼神终于和缓了下来，手中一直紧捏的那杯酒也终是喝了下去。片刻后，众人终是醒了过来，一片叫好声在席间传开。
　　安墨澄喝完杯中的酒，轻轻将酒杯放在了桌上，与其他人一道鼓起掌来。
　　逐渐平息下来后，十几个侍女又端着美酒来了。一侍女将一盛着红色佳酿的琉璃盏放在了安墨澄面前，他瞧见那琉璃盏晶莹剔透，透出红似鲜血的美酒，琉云璃彩颇为好看。
　　待众人都拿到这美酒后，魏昭旻颇为高兴的说道：“诸位！这是胡域来的葡萄酒，颇有一番异域趣味，我便拿来给各位尝尝了。”
　　一人在席间说道：“都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多谢王爷款待！”
　　等他说完话，众人站起身来，一道敬了魏昭旻一杯，魏昭旻也与他们共饮而尽。
　　那酒葡萄香味浓郁，有丝涩涩的甜味，安墨澄又坐下身去。自从刚才与代嵘讲过话后，两人间又恢复那种暗潮汹涌的平静，也是自从那时候起安墨澄就一直没有把心思放在宴会上，而是自顾深思熟虑起来，如今看来，这事一定是代家干的了，只是代家强盛，官府已成为他家的同党，要想知道代家到底做了什么事，唯一的希望便是失踪的林姑娘。事发之夜，官府就已出动人手寻找，看来林姑娘估计不大可能逃得出兰台城，可兰台城如此大，哪里又会是林姑娘的藏身之处？
　　此时月正值头顶，晚风中的凉意也有些深了，安墨澄百思不得其解，眉目间却依旧风轻云淡。他不经意间瞟了一眼陆怀绮，他们间的距离隔得有些远，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夜色深了，他看上去也有些模糊，尽管如此，看见他的影子，他一颗原本不安的心也似乎安定了下来，他就这样没有挪开眼，一直默不作声看着。陆怀绮见着安墨澄一直盯着自己看，也有些讶然，平日里，他是万万不会这样的。
　　安墨澄看着看着觉得眼中这人越来越模糊，朦朦胧胧像是罩了一层雾，他身后的灯影也开始摇晃起来，他眯起眼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可这时他感觉胸中像是憋了一口气，身上也热起来，脑袋晕晕乎乎，此地嘈杂又喧嚣，让他难受得紧，只想赶快找个地方换换气儿。他倏地站起来，腿还稍微软了一下，这举动把陆怀绮吓了一跳，辰煜也赶快上前来扶他，他身旁的代嵘也忍不住微微侧过脸来瞧。苏吟风还在一个人喝酒，他瞧见安墨澄的样子，撇了撇嘴，小声道：“我还未醉，你倒是先醉了。”
　　安墨澄努力保持清醒，对着辰煜道：“煜儿，你扶我去个安静地方。”
　　辰煜瞧见了安墨澄脸一片绯红的样子，断定他是喝醉了，有些讶然，安墨澄喝酒的样子她见过无数次，却不知原来他也会喝醉，旋即她便扶着安墨澄速速离开了那个庭院。
　　陆怀绮见状，再也坐不住了，把手中的酒杯胡乱一放，也离了席，找了出去。
　　此时魏昭旻拿起桌上的酒壶，却发现空了，就叫来身后待命的侍女把那空酒壶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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