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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矜
徐东亭自接过摄魂草流通暗线的调查,时不时会与钟渐有加密的信件往来,叙述调查的结果。而他最近一封通过寒山酒庄送来的信件,许是因为形势急迫事关重大,他也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故而下笔多谨慎。
徐东亭在信中告诉钟渐,摄魂草暗中流通的地方基本在江南一带,但查及来源时,徐东亭发现本应产自西戎的摄魂草,竟有部分是从北方流过来的。他顺藤摸瓜,查到了楚州。
而他亲自在楚州微服查访多天后发现,楚州上层流通着许多与摄魂草有关的隐秘之物。而这些异常里,或多或少有西戎的痕迹。
西戎与大景之前连年征战,肖家军将雍州边关守成了铜墙铁壁,打得西戎不敢冒头,近年渐有停战之势,才偶有通商。楚州临海,地处大景东部,按理说西戎人不该在这里有这么多活动。
徐东亭怀疑有人在给西戎行方便。是谁他与钟渐都心下有数,但现下并没有证据。
钟渐心下过了种种思虑,面上不动声色。阿伍与恒光说的与徐东亭信中所写大差不差,只是多了些细节。楚州西戎人活动隐秘,而徐东亭带着人在楚州探查数日,却又发觉了另外的端倪——楚州上层暗中似乎流通着一种极为可疑的香料,极其像是当年以摄魂草为原料的极乐散。
但这种香料只在上层隐秘流通,而前些时日楚州几名官员在“巫山阁”大肆设宴,无论是调查西戎人的活动还是香料的流通,都需得接近这些官员。
设宴来天来宾众多,鱼龙混杂。徐东亭料想这是个机会,就与阿伍暗中混进去,看是否能发现什么异常。
阿伍肃然道:“徐大人与我约好,无论是否找到线索,都在两炷香之后会合离开。可我到了约定的地方后徐大人迟迟不至,我察觉不对,又在楼中寻找,但已无徐大人的踪迹。”
恒光当时在外接应,听说徐东亭失踪后人都要炸了,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去找他家大人,最后被阿伍强行带走。他们后来也偷偷去“巫山阁”查探过,但一点消息也没有。
钟渐听罢:“‘巫山阁’是什么地方?”
阿伍答道:“楚州颇有名气的花楼,平常就有好些官员出入那处。”
“花楼设宴,聚众狎妓……好极了。”钟渐嗓音清淡,神色不见喜怒。在座的阿伍和恒光却觉得背脊无端生起一股子寒意,面前的公子沉吟片刻又问:“从你发现徐大人失踪,到离开巫山阁,中间有多长时间?”
阿伍思索了一下:“小半个时辰。”
他感觉到对面的周大人似乎扫了他一眼,钟渐也顿了顿:“徐大人失踪后你们在花楼又留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什么都没发生么?”
若徐东亭失踪是因为他调查的事情被人察觉,那对方又怎么会想不到可能有同伙呢?
恒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立马道:“没有,我们在徐大人出事后格外小心,但隐藏了多日也不见有人动手。”
钟渐眉眼微垂,刚想开口说话,喉间漫上一股腥甜,他压抑不住闷声咳了起来,牵扯得胸口都有几分钝痛。从锦都一路赶到楚州,到底是受了颠簸。周叶面色一凛:“公子!”
钟渐抬手止住他要来搀扶的动作,咽下喉间腥甜后顿了几息,抬眼朝对面两人温声道:“见笑了。”
他眼底深静,像藏了一泓温润又清冷的湖泊:“徐大人失踪之后,对方并没有动你们,大抵有两种可能。”
对面两人识趣地不去深究方才的事,闻言立刻凝神。只听钟渐道:“第一种,带走徐大人的人迟迟没有动作,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第二种,对方带走徐大人……并非因为摄魂草一案本身。”
“我倾向第二种。”钟渐平静道,“但这种是最麻烦的情况。”
恒光疑惑:“为何不能是第一种?”
钟渐看着他,浅浅淡淡笑了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苍白温倦:“高明的放长线钓大鱼,要么全抓,一点消息都漏不出去,引得幕后的人再派人来查;要么全不抓,暗中看你们和谁联系。抓一些放一些,消息漏了,警惕心也生了。他们怎么能确保,我们一定会救徐大人,而不是及时断尾求生呢?”
恒光看着他,低声:“我明白了……可您还是来救徐大人了。”
“若抓走徐大人的人当真是第一种。”钟渐温和神色中藏着一点清锋冷光,“他们大概并不想见到我。”
——钟渐不是来当大鱼的,他是来炸鱼塘的。
……
说完大致情况后时辰已不早,灯花微微爆开。钟渐最后道:“我是以豫州季家的幺子身份来到楚州的,现住在青江巷的季园里。你们现下所居多少有些人多眼杂,若不嫌弃,两位可愿带人同我们一起?”
阿伍与恒光自然没有异议,钟渐点了下头:“那明日周叶会去往你们那处寻些短工来做杂役仆从,委屈诸位先借着这个名目前来。”
恒光摇头:“我们本就是做下属的,大人客气了。”
钟渐看着这个大概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徐东亭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他心有河山,任重道远,便不会折在此处。”
他一语道破恒光心中最不愿设想的那种情况,方才一直显得谨慎冷静的少年听到这些话,终于忍不住眼眶微微泛了红:“……大人一定会没事的。”
“当然。”钟渐微微笑了笑,眼中是恒光看不懂的神色。
——那可是他选中的人。
出酒庄时掌柜还像模像样的送了几个小酒坛出来:“公子若满意,下次也来照顾小店的生意。”
恒光与阿伍眼睁睁看着方才还文雅温润的钦差转眼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垂着眼颇为矜傲地冷哼一声:“勉强入口罢了。”
那在屋中一脸冷肃的周大人换上副笑脸,朝掌柜点头示意后掂着酒坛亦步亦趋跟在红衣公子身后,他不知什么时候还弄来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往公子身上披。
两人把那股劲儿拿捏了个十成十。
“……有点厉害。”恒光轻轻擦了擦眼角,等人走远才从酒庄侧门出来,与阿伍往反方向走,“锦都来的大人,果然很有本事。”
他突然想起:“却不知道是朝堂中的哪位大人,他说借了什么季家公子的身份,也不知真名是什么。那位周大人也只说自己是禁军里的。”
阿伍闷声:“身份是真的便行了,我们打听他们真名作甚,说了你我也不认识。”
“是这个理。”恒光点头,“阿伍叔,我们回去吧。”
次日,借着招杂役的由头,周叶顺利将跟着徐东亭来楚州的属下全数带了回来。为了掩人耳目,还招了几个货真价实的仆从。恒光留在钟渐身边仍是做书童,他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钟渐坐在案边,握着书卷微微一笑:“造势。”
——楚州最近新来了个纨绔,脾气不小心眼不多,长得极好花钱极多。
豫州季家不怎么出名,可耐不住这家小公子最近一直在街头吃喝玩乐。东西尽挑贵的买,不出半天街上大半商户尽数将他奉为座上宾,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主动伸脖子让人宰的流油肥羊。酒楼茶馆但凡他在,说什么书唱什么曲都由他定,一言不合就砸钱,时不时就要闹起来。可怜他家管事一边在外兢兢业业打听海货生意,一边还要分出心思给他善后。
楚州大商众多,不缺有钱人。但季家公子实在张扬,长得又实在招人。故而短短几日,就引起了不少公子哥儿的兴趣,总找机会同他攀谈。一来二去,有几人倒成了这“季园”的常客。
今日来的是个姓常名松的公子哥儿,叔父是刺史身边的长史。常松素爱美色,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见到季家小公子简直惊为天人,哪怕基本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也硬要凑上来。恒光上来奉茶时,常松套近乎道:“阿岚,你身边这小厮生得倒也不错。”
钟渐此番化名季岚,恒光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坐在那里吃葡萄装纨绔的钟渐直接拿起身旁的话本砸了过去,恼道:“我道你这几日无事献殷勤,原来是在打我的人的主意!我的东西谁也动不得,滚!”
常松死皮赖脸缠了他多日早就习惯他这骄蛮脾气,反而觉得那张脸生起气来格外明艳漂亮,连忙顺着哄:“我不是这意思……阿岚神姿隽秀,身边服侍的人多少也沾了你的光,比别家好了不知多少倍去。”
钟渐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恒光:“我本不想要小厮书童,不若侍女灵巧懂事。周管事说他伶俐,我才勉强留在身边。”
常松道:“……我那里有几个貌美听话的侍女,你若不嫌弃,我送来予你。”
钟渐转头怀疑地看着他:“当真好看么?我到楚州这些时日,酒楼乐坊转了不少,都说自家姑娘貌美,我看分明是庸脂俗粉。这么长时间竟一个入眼的都没有。”
常松心中一动:“阿岚想找好看的姑娘么?我知道一处,姑娘最是貌美温柔,善解人意。”
他凑过去:“楚州巫山阁,阿岚可听过?”
恒光在一旁微微一顿,悄悄掀起一点眼皮。
“花楼?”钟渐指尖绕着衣带上的红色流苏,皱着眉头,“今次来得急,还不曾去过。果真有你说得那样好?你莫不是诓我?”
常松见他起了心思,连忙保证:“确有妙处,寻常散客是不知道的。我带你去,你定会满意。倘若你真的不喜欢,我就……我就来做你家小厮,讨你开心。”
“滚!”钟渐踹了他一脚,“谁要你这样的做小厮,平白占我便宜。”
常松察言观色,见人面上并无多少怒意,遂道:“那我明日来接你?”
钟渐拈着葡萄,那双眼看过来时眼底潋滟,似笑非笑:“……那就给你个面子。”
常松瞧着他笑,心中鼓噪得厉害。
……
“救命。”藏匿在暗处的暗卫捂住半张脸,同旁边沉着一张脸的周叶道,“副统领,倘若叫陛下知道,我们放了个色鬼接近丞相,会不会扒了我们的皮?”
虽说钟渐现下赋闲,但谁都知道这是权宜之计,暗卫仍习惯性称他丞相。
旁边树上传来第三个暗卫的声音:“不止,明天丞相还要往花楼去。细算起来,吃亏的是咱们丞相吧。”
头一个暗卫道:“丞相从不进风月场烟花地,只一次赎了个姑娘出来,还是给妹妹当侍女。陛下整整气了一个月,狠不得将锦都的花楼全烧了。”
树上的暗卫一边凝神注意着钟渐那边的情况,一边道:“副统领,回锦都后汇报任务,就全靠你了。”
周叶听罢,脸色更沉了。
旁边的暗卫安慰他:“好在有丞相,陛下最听丞相的话。副统领也不必太担心。”
周叶却不曾说话。
少见的,他有些出神。
他和暗卫统领周晗,是最常跟在霍云平身边的人之一。那些往日里深重的晦暗与阴私,知道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只剩寥寥几个,他们是其中之一。陛下对丞相近乎疯狂的依赖与占有欲,他们比谁都清楚。
丞相是管束陛下的最后一道枷锁,压着陛下的胡作非为与病态的感情。可现下来看,陛下似乎……并不想被管束了。
——陛下最听丞相的话。
这话勾起了他心中最深的隐忧。
倘有一日,陛下破开了束缚,他当真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么?
还是会……永远地失去丞相呢?
那边常松由钟渐三两语打发走了,此刻他正温声同恒光说话。树上藏着的暗卫感慨道:“咱们丞相确实厉害,说扮成什么人,语气姿态神情无一处不拿捏的死死的。我听说早年的暗卫有些都是他指点的。啧,是天赋吧?”
“……不是。”周叶沉在旧事里回不过神,闻言鬼使神差般喃喃道,“有人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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