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镇

　　“想不出来，要说就说；不说就过去睡觉！”谢汶推了一下锦弘。
　　锦弘“哼”了一声，就去自己的床上躺下了。
　　谢汶背对着锦弘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十年前，“谢家衣坊”，锦弘来买衣服？不可能。十年前锦弘也还是个半大孩子，那个时候的自己，终日在家中读书、习武……想着想着，谢汶就睡着了。
　　锦弘转过身去，看着熟睡的谢汶背影，又想起那段往事。
　　有一年春日外祖父病了，母亲带他去城郊的广安寺祈福。
　　母亲本来就是病恹恹的身体，在寺庙里没转两圈就累了，寺庙的老师父安排他们到大殿后面的禅房休息。小锦弘哪里睡得着，便跑到禅房的院子里玩耍。
　　禅房的院门有人看着，告诉前来的香客：今日有贵客，外人不便入内。
　　小谢汶站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昨日祖奶奶带他来寺庙礼佛，他闲逛时在这个小院看见饿得“依依”叫的刚生下不久的小猫，今日特地来喂它们的。
　　小谢汶担心那三只还未睁眼的奶猫，不能从正门进那就从长在院外的大树的枝丫上跳入院子里的干草垛上……
　　回到宫中，锦弘画了两只四脚敞开躺在草垛里晒太阳的小猫，题款：“汶儿”，落款：“弘儿”。
　　母亲看到这幅画，直夸儿子画得好。
　　“这两只小猫，娇憨可爱，画得好，‘汶儿’什么意思？”
　　“它叫汶儿。”小锦弘指着那只浑身沾满了干草的小猫对母亲说。
　　长在宫中的锦弘很少有机会结识外面的小伙伴，而且他觉着跟这个小伙伴在一起玩是如此的高兴，所以对这段记忆如珍宝般的收藏着；之后寻着机会也去过几次广安寺，都未遇着那个叫谢汶的人……
　　十年后，父亲让他自去武举试场挑一员随从，同去南平郡平叛的时候，他竟然在笔试策论卷中看到了“谢汶”这个名字。
　　当锦弘读到谢汶的人生志愿是“定社稷，安子民，息兵戈，静边戍”时，书房外春日的阳光随着花香从油亮的木格子窗外蹭进来。
　　锦弘站起来拿起谢汶的卷子来到院子里，春日一片姹紫嫣红自不必说，只是锦弘的心里早已没有了青春的生机。
　　母亲势微体弱，父皇年事已高，两个哥哥为争权夺位明争暗斗，两个小集团各有权臣撑腰，时不时地还拉着他聚会，锦弘根本无法走第三条路。
　　看着谢汶意气风发的文字，锦弘仿佛看到了昨日的自己，身为皇子，从小跟着董公读书，自有一份家国的责任，只是这几年，锦弘的志向就是那只干草垛里的猫，在太阳下舒舒服服的躺着。
　　这是他的命，他得认。
　　不然，大概率他连命都没了。
　　母亲凭着爱子的勇气和智慧为锦弘暗无天日的囚牢撕开了一道口子，从此离开京都，或许得此机会，他可以隐于江南，过自己的逍遥人生。
　　这一路他是不是要带着只见过一次，却让他无数次想起的谢汶一起呢？
　　董公已为他定了行动计划：先去北州、只说历练，两位皇兄也都去过，是皇室的惯例，不会让人起疑心；然后秘密南下，途中带着南平郡相关文册。董公说平叛与治理两件事，都要早做准备，学习文册后再烧毁，隐瞒的身份不能因为书册被怀疑，被怀疑的结果可能就是丢了性命……
　　锦弘拿着谢汶的卷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可以享尽荣华但又可能朝不保夕、掉脑袋的生活，谢汶愿意吗？自己若能选择，定是不会选。
　　一朵紫色的辛夷花从空中盘旋落下，锦弘一手抓住了它，就让这朵花替谢汶做个选择吧，单瓣就不选，双瓣就让这家伙跟着我走呗。
　　锦弘伸开手掌，六瓣花历历在目。
　　火盆里的火不旺了，冬夜的寒气渐袭，锦弘缩在被子里，听着谢汶均匀的呼吸声，心里踏实的很，这是今年与谢汶相遇之前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其实，他也想过，或许谢汶早忘了广安寺的事，谢汶家是京都开衣坊的，来往客人多，再说一般人家想出门玩也没那么多规矩，那就是随意；这么一来，一个半大孩子怎么能记得那么多？
　　第二天早上天还乌漆嘛黑的，周妈妈就将锦弘睡房旁厅里的火盆换了，热旺的火烧了一会儿，整个屋子又热火起来。
　　缩在被窝里的两个人又可以伸胳膊、伸腿，放开了睡了。
　　这一睡，上午就快过去了。
　　厅里，六个人各做各的，就等着两位爷起来吃午饭。
　　何管家已经上上下下跑了几趟，马倌还未回客栈，今日天又阴下来，像是还要下雪的样子。
　　“我听客栈的伙计说，马倌可是位高人，有他在‘桐家店’，响马悍匪都不敢来骚扰。”何管家往两只手都在忙着编丝绦的周妈妈的嘴里放了块栗子糕。
　　小耗子正与东镇下棋，也努着嘴朝着管家，何青端了一盘子糕递过去，“小爷，自己拿，好几种口味呢，都好吃。”
　　小耗子张开嘴对着何清，“啊……”
　　东镇随便拈了一块塞到小耗子的嘴里，“别烦何青，他不是谢汶。”
　　里间的谢汶刚好醒了，躺在被窝里大声问，“谁念叨我呢？”
　　小耗子听到汶哥哥说话了，就拿着一个玉佩，窜到里间，偎在穿衣穿靴的谢汶的前前后后。
　　“这个白玉如意是你的，周妈妈说，最好看的这块给你。”
　　“为什么最好看的给他，我就不行。”闲来斗嘴挑事最是锦弘喜欢的。
　　“妈妈说，汶哥哥长得像是画中人，好看的人才配得上这块玉，而且腿还受伤遭罪了，配上这如意以后就万事如意了。”
　　谢汶伸直了双手朝着锦弘，做出胜利者得意的姿势，锦弘只穿着袜子就从里间出来找妈妈了。
　　“妈妈，我的玉佩呢？为什么最好的给谢汶？”
　　“这块绿竹节给你的，节节高，你数数，还有九片竹叶，我听夫人说过九是至阳之数，最是配公子你了。”
　　锦弘拿起玉佩细看，绿莹莹的透着亮，很是好看，随手就挂在了腰间，“妈妈，这块是我的了，我看比谢汶那块还要好呢？”
　　妈妈点点头，“你喜欢那就太好了。”
　　“妈妈，你说句公道话，我像一幅画吗？”
　　“不像。”
　　小耗子、东镇、玉儿、何侍卫一起说。
　　“男人看什么长相呀！”
　　妈妈看了看锦弘那张故作气恼的脸，忙打了个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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