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苏蔻这两天状态很不好。
　　白希能感觉的出来，每次在楼道里遇见的时候叫他都跟叫魂一样，会小幅度的激灵一下，像是受怕了黑暗以后突然见光，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白希怕的不只是高考。
　　他爹开始冒头，从一句话两句话往外蹦变成一大段一大段长篇大论的给他讲，开始一只脚两只脚半只头整个人的踏进来干涉他的生活。
　　报考的学校，当然极力劝说他出国。
　　白希也不懂国外有什么好的。
　　反正他打死也不去。

　　立了flag就一定会倒，发了誓就一定会违背，这好像就是人和人之间彼此找乐子的一大关键所在。
　　就像脸只有在丢的时候才能意识到有，牙在疼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要好好刷牙，天生贱骨头，还拥有就不当回事。
　　史诗级别的道理，且行且珍惜。
　　白希觉得他们好像还是在祭奠，跟约定好了一样。
　　祭奠人，时间祭奠一个叫时间的人，体内囊括了两个少年，的时光。
　　不管怎么说，都是在逝去。

　　高三下，苏蔻他们家彻底乱了套。
　　这个时候白希还在为各方望子成龙的期望所产生的压力堵的喘不过来气，文理班离得又远，他和苏蔻一天能见着一面的机会都实属难得。
　　反正有一句话叫什么？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说的就是现在这样。
　　估计也是老天爷成心膈应苏蔻，嫌他高一高二上啊啥的过得太好太轻松了，就把他那个还以为早就发了难的爹派下来整他，不气死不算完。
　　苏志勇有病。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病，反正就是有，心理上的身体上的，跟裱绑似的，要犯一块犯。
　　白希从一模开始就心里打鼓，平时走神的时候会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心里才敲的鼓，一直没搞清楚。
　　但冥冥之中，白希好像已经通晓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二模过后的家长会，他俩还是没人给开，于是就自己上场坐镇，但奇怪的是白希没在教室里看见苏蔻，他那个位置成空的了。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心里敲敲打打也不晓得为什么。
　　雨点一滴一滴落下……好像有首歌这么唱，他也不知道了，一点一滴化成雨落下。
　　白希想打个电话问问董卓，或者别的谁，但又一想苏蔻的行踪也不是那么多人都知道，问他们还不如自己猜来得快，只不过他猜不到。
　　只能坐等干着急。
　　白希脑袋往门外边一看，楼道里没人走动，声控灯都没亮起来。
　　手里捧着成绩条，年级第253，全年级490人。
　　多有意思。
　　他高二高三班主任是个中年妇女，正属于眼镜一戴谁也不爱的类型，成天拿鼻孔看人，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都是封建旧思想的衍生体。
　　什么男生选文就是浪费大脑资源，男生选文就是因为笨，男生选文就是家长不管才随波逐流......这就跟楼道那头理（3）班主任一样，那个地中海也常把女生选理就是灾难挂在嘴边，白希都怀疑这俩是一对。
　　要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师里有老许那种白切黑黑切白但是心眼好的实在人，就有不负责任还成天给学生贴标签的，这就跟富二代星二代都想撕标签一样，就是这样，有人贴就得有人撕，但是撕又何尝不是一种贴？
　　白希懒得去听前边儿母公鸡的得得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外，以前他们上课不在这边，在对面那栋，高一高二看过来时总是亮着灯的窗户，好像高三教室里的电费不用交一样。
　　也就一眨眼吧，现在变成他们的电费跟不用交似的了。
　　母公鸡好像还冷嘲热讽了他几句，提没提他名不知道，白希也没去听，隐约是感觉好多家长转头过来看他，跟动物园观赏耍猴一个样。
　　脑袋瓜突然被个轻物砸了一下，白希太熟悉这种触感，不就是传纸条的惯用手段么！
　　白希转头望过去，后门那坐着他们班倒数第一，可见来的是亲生爹，现在早就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白希看着可乐。
　　后门被开了一小条缝，露出一只眼睛来。
　　白希盯着看了一会，皱了皱眉，没往自己身上想。
　　转回头看向老母鸡，老母鸡剜了他好几眼，但再白希看来那根本不叫剜，那叫有眼疾得治。
　　结果又是一团揉得稀巴烂的纸飞到他脑袋上。
　　白希先是嘶了一声，然后瞪向那条缝，紧接着就看见一根手指头冲他勾了勾。
　　这就跟诱惑良家妇女犯罪一样。
　　白希勾嘴乐了，虽说高二以后就不在一个班了吧，但原来那群狐朋狗友都还没断，时不时的就拽上苏蔻找他玩来。
　　当然得拽上苏蔻，高二寒假的时候就被他们给看出来了，一个个的争先恐后当红娘，也就苏蔻个傻冒不知道。
　　一想到傻冒估计在外面，白希就坐不住了。
　　“孙老师我想上厕所！”他举了手。
　　老母鸡用鼻孔看了他两秒，估计是没在他脸上看见什么显著的效果，又放弃了。
　　“去。”然后就在人背后嘟囔了一句，“听了也没用……”
　　白希充耳不闻往外走。
　　董卓岳一韦和蚊子都在等着他。
　　“这阵势不小啊！”白希喊了一句，估计老母鸡能听见。
　　没看见一个人脸上有笑。
　　白希愣了愣，重新咧开嘴角，“你们怎么来了？”
　　没看见苏蔻影子。
　　他们仨也没一个人搭话，左瞅瞅右看看，互相心里藏了事儿。
　　白希心里“咯噔”一下。
　　“说话啊？”眼下这情景还是故作轻松比较好，白希一歪头，“怎么啦？”
　　“白哥你能不能严肃点。”还是蚊子先开的口。
　　几个大男的……白希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到底？”白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直觉叮的一声点通，“出……什么事了？”
　　岳一韦犹豫了犹豫，说话了，“白哥你跟我们来。”
　　随后招呼到楼道尽头楼梯口，白希插上了口袋，回头看了一眼。
　　天还亮着，也不算很亮，灰暗，毕竟七点多了。
　　“说话啊。”白希受不了这种预告性的煎熬。
　　“白哥，我们都觉得苏蔻……呃。”董卓别别扭扭的，思考着该如何开这个口，“他、他他他走的不太正常。”
　　白希看着他。
　　“就是，”董卓猛提了一口气，音色有些发抖，“就是……”
　　“就是太急了，一脸凶神恶煞的跟要去杀人似的。”温小文不耐烦的打断他，先一步把事情说明白了，转头看向董卓，“一男的磨磨唧唧干什么？”
　　白希没听进去，耳朵突然塞满了海水，这些人的声音像是离他有八丈远。
　　“白哥，”温小文又说，“我们就是瞎猜，毕竟高一的时候你们俩打架那事太记忆犹新了，苏蔻他成天高兴不高兴也都摆在脸上看的出来，表情变化太明显了，我们也不能瞒着不告诉你。”
　　“他是老许讲到一半的时候走的，我们几个没人接所以留下来等着跟家长一块走，一直坐在门口，他这一走跟投胎似的，我们叫他都不理。”
　　放到这时蚊子再跟岳一韦和董卓俩人一比，就显得多么大将风范巾帼不让须眉，说起正事儿来一点都不含糊。
　　相较之下，那俩大男人显得就有点磨叽和怂了，但白希也没心情调侃这些。
　　“所以，”蚊子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交叠着互相搓，“我们觉得可能出事了。”
　　白希愣了两秒，拔开腿就往楼下冲。
　　“白希！”有人在后面喊他。
　　白希权当没听见。

　　等跑到苏蔻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后一直跟着这么三个人，温小文一个女生体力跟不上，猫着腰胳膊撑腿直喘气，董卓也不好，嘴唇跑的发白。
　　也就岳一韦一好体育的还行，强撑着一口气也不喘。
　　白希打算攒着这句谢谢以后再说，冲到苏蔻家门前就是一通敲，没人应声。
　　敲了有那么三分钟吧，旁边的那家门打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住进的人。
　　白希瞪着眼睛跟开门的大婶对上视线，大婶明显吓了一跳。
　　“别敲啦别敲啦，”大婶小声说，随时都做好关上门的准备，“他们家没人，你们要钱的等回再来吧……”
　　白希也没空照顾大婶的情绪，冲上去拿手扒开大婶家门框，大婶吓得尖锐叫了一嗓子。
　　屋里有人提着菜刀出来了。
　　好吵，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男的、女的、小孩儿的，各种各样，千奇百怪。
　　大婶嗓子尖的都能去学美声，屋里出来的大叔提着刀骂他，刀尖就冲着白希鼻尖指，余光里三两个穿着校服的人在帮他打圆场。
　　“告诉我他去哪了！”白希听到自己在撕心裂肺的喊。

　　直觉。直觉就是右眼一直跳，而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句话在他身上一直都是绝逼的受用。
　　这玩意儿就是一个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可白希真的太他妈信了。
　　他最近一直都是这种感觉，就算生活看似平静无风波也一样，只是把这么一丝心虚埋进了心里，但不能说它不存在。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好像投胎前接到的剧本里有这么一遭，他潜意识里还是记得，这个记得的反应还是心跟被挠了一样难受。
　　大婶叫的很走心，白希解释再多遍问问题的声调再大也没用，大婶自己叫自己的，六亲不认。
　　“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别找我啊我还没抱孙子我儿媳妇的二胎还没生出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爸，他爸回来过吗？他妈，他妈去哪了？”
　　“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家那姓苏的老公前几个小时刚找过我们家麻烦这怎么又来一个啊苍天啊我这是受的什么苦啊……”
　　“我求求您告诉我！那对门呢对门舒姨他们一家呢怎么也不在啊！”
　　“我真的不知道放过去我吧放过我吧姓余的那老娘们刚才火急火燎的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舒家也是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白希撒开大婶的肩膀又跑了出去，后面传来男人的叫骂声，估计是刚才那家的举着菜刀的那位。
　　白希跑的飞快，感觉全身的汗毛孔都倏地挣开冒冷汗，耳鸣声不断被放大，像是头顶飞过去了一架轰炸机。
　　轰隆隆——轰隆隆——
　　扔下一个炸弹，把一直以来祥和的这片土地炸得寸土不生。
　　白希狂奔，一股股风从身边掠过，都像是扯着他的毛发不让他前进，以免早到一时，救人一世。
　　吵。好吵。
　　后面有人在叫他。
　　他还欠了谢谢没跟他们说。
　　他还欠了喜欢没跟他说。
　　祭奠——

　　小楼所在的那条街，叫西庄，全名西庄六道。
　　听说是建设过程中工人轮班调休，上岗的那天老婆就生了硬是撑了六天才请假回去看老婆，孩子的名字还恰巧叫小六。
　　这也就是个说法，真不真的没人信，到底是因为什么来的名也没人追究，只是图个寓意好。
　　白希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还来不及捂上后面三人的耳朵。
　　“蚊子，报警，叫救护车。”白希红着眼转头冲三人说道，盯着每个人脸上宁愿没听到宁愿不瞎想的表情，身侧攥紧的拳头抖得厉害，“说有人恶意滋事，故意伤人……”
　　蚊子点点头，死抠着手不让自己哭出来。
　　拐角的一睹半残不倒的墙遮挡住了一半的视线，但重杂的尖叫声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轰隆隆——轰隆隆——
　　轰炸机也钻进了她的耳朵。
　　“回家去。”白希言简意赅，朝身后三人命令过去。
　　“白哥！”三个人的尾音一致在颤抖。
　　“走！”白希吼道。

　　断墙后。
　　寒光闪过，舒岚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脑袋机械般的往下看过去，直到一滴猩红色的液体滴到了脚面上。
　　“什么？”她轻声说道。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瞪着眼朝她望过来，仿佛时间就这么停滞不前了。
　　直到她妈跪坐到地上抱住她，一声尖锐的哭嚎声划破了天空。
　　乱了，一切都乱了。
　　眼前那个满脸是胡茬的男人刀上还留着她的血。
　　肚子疼，比来姨妈的时候还疼。
　　舒岚终于发现自己有点呼吸不上来，肉疼。不只是肉，好像胃口也在疼，肠子也在疼。
　　她有点恨苏志勇。
　　因为她自己恨，而不是因为苏蔻恨。
　　好疼——

　　苏蔻一记嘶吼爆发出来，眼睛红得就像一只刚刚被关进笼子里的幼兽，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红得跟喝了血似的。
　　舒岚想抬手唤一声苏蔻你慢点别摔着，可是没有力气。
　　她妈抱着她在耳朵边上哭，面前那张恶人的脸上也布满了恐惧的红血丝，跟能吃人的红蛇似的渐渐爬满了脸。
　　苏志勇真不是个东西。舒岚心想，眼睁睁的看着苏蔻像一只突然被电击到勾起残忍的野兽一样的冲了过去。
　　心说你们都去拉拉啊，抬起手来想阻止，不料还没撑过两秒就又虚弱的滑了下去。
　　“苏蔻——”“苏志勇我操|你妈！——”
　　两道少年的声线同时响起，白希冲过来，把洪水猛兽一般发作的苏蔻圈进了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