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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寂静了许久的草龙泡又热闹起来。
水泡子里的水已经重见天日,清亮亮的,像一面镜子,把蓝天白云映到水底。水泡子周围和溪水两岸开着一簇一簇不知名的黄色野花,金灿灿,亮闪闪,特别耀眼。
酣睡了一冬的大松花蛇醒了,在水泡子边上一块朝阳的地方盘成一盘,昂着头,吐出鲜红的信子,想必是在欢迎它的老朋友。
桦木屋受到摧残,又空了这么久,门窗残破不堪,屋顶蹋下来了,房架子斜歪着,好在还没有趴架,倔强地立在那里。进屋看看,更看不下眼,炕塌了一大块,锅台被踢倒了,墙皮全都张下来了,四面墙都透亮。
即使这样,大家还是兴奋不已。钱儿和柳毛像一对山燕子,叽叽喳喳,飞过来飞过去。三个大人也都露出了笑脸。别看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是刚从监狱出来的,精神一好,身上立刻有了劲头。他们毕竟回来了,可以有个家了。
永远不要忽略了动物的感情。七条猎狗回到了老地方,相互追逐着,围着房子跑了一圈又一圈。
高兴之余,大家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吃什么?怎么吃?现在没有一粒米,也没有锅碗瓢盆。
榆树说:“二哥二嫂你们先歇一会儿,我想法弄点吃的。”
榆树走到水泡子边上,看见抄箩子还在。榆树拿起抄箩子,修理一番,然后把抄箩子插入水中。第一下就有收获。
大家都高兴起来。柳毛和钱儿跑到横在泡子上的倒木上,喳喳呼呼地指点着哪里有鱼。吓得八门子媳妇不住声地喊:“小心点儿,别掉到泡子里去。”
一会儿的工夫,榆树就弄出来好多鱼。
八门子媳妇一边蹲在河边挤鱼,一边兴奋地说:“这个地方真好,咋也饿不死人。”
李八门子从林子里抱来许多干柴堆在门前。
八门子媳妇说:“没有锅,咱们怎么吃呀!”
榆树说:“二嫂,你就擎等着吃鱼好了,保证好吃,能撑冒眼珠子。”
八门子媳妇笑了,说:“三弟说话真有意思,吃鱼怎么会撑冒了眼珠子。”
榆树说:“二嫂你想啊,鱼好吃了,吃饱了还瞪着眼珠子吃,吃急眼了眼珠子不就冒出来了吗?”
榆树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榆树让钱儿和柳毛选一些干柴放在下游的小河旁。在河滩上点起一堆火。等火堆下面有了火炭,大家都过来烤鱼吃。刚开河的鱼真的是奇鲜无比。三个大人不住手地烤,钱儿和柳毛真的是瞪着眼珠子吃。这两个月,两个孩子在抗联,体验到了什么叫艰苦,也真的是熬坏了。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心里好像开了一朵花。
两个孩子终于吃饱了,跑到一边玩去了。三个大人一边烤鱼吃,一边商量怎么修房子。房盖漏了,首先要把房子的柱角扶正,再把房顶重新苫一遍。
吃饱了,老哥俩带着两个孩子找来几根木头,把房子四角的顶梁柱支起来。李八门子干这活很在行。他将一根木头支住顶梁柱的上头,然后在触地的这一头一点一点往里砸木头楔子,把倾斜的顶梁柱一点一点扶正。房子周正了,人的心情好像也周正了。
他们走进一片桦树林,选择了两棵大桦树,在树根上面直溜的地方围着树干割一圈很深的口子,将树皮断开,然后李八门子驮着钱儿,榆树驮着柳毛,钱儿和柳毛在两棵树上面两米多高的地方将树皮割断。钱儿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又找到了以前的感觉,嘻嘻哈哈地笑着,笑得很甜。这边的榆树让柳毛骑在脖子上,榆树感觉有水滴滴到了头上,嚷道:“柳毛,别把你的鼻涕弄到干爹头上。”他一仰脸,叭达,柳毛的一滴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榆树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柳毛把上面割断了。榆树掐着柳毛的腰,把柳毛放下来,将柳毛的头搂到怀里。
桦树皮上下断开了,然后垂直将树皮划开,再贴着里面的木头芯将树皮一点一点往下剥,于是就剥下来方方正正和被子差不多大的两块树皮。他们一连剥下几块桦树皮,把树皮铺在地上压平,再铺到房顶上去,又平整又严实,一点儿都不会露雨。房顶修好了,房子立刻有了模样。人的心情愈加好起来。
榆树又和二哥二嫂去薅干草,准备晚上的铺盖。他们没有镰刀,只能用手掠。掠了好久,还觉不足。这时节,到了晚上春寒料峭,多弄些干草可以抵御风寒。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三个人把干草抱回来,堆在院子里。怎么没有听到钱儿和柳毛的声音?三个人都觉得奇怪。这两个孩子一刻都不肯消停,这是怎么了?
八门子媳妇高声喊:“老小儿!老小儿!”不见动静。又改口喊:“钱儿!钱儿!”
榆树又喊:“柳毛!柳毛!”也不见动静。
李八门子说:“那啥,不用喊,说不上跑哪玩去了。”
榆树说:“不对!”
他站在院子里高声喊,“靠!”猎狗都聚拢过来,唯独不见了旋风。榆树心里一惊,知道这两个孩子去哪了。他怕二嫂着急,便说:“二哥二嫂,你们两个在家歇着,我知道他们俩去哪了。我去把他们找回来。”榆树把双枪别在腰上,又带了两把飞刀。
钱儿和柳毛是奔张家湾去了。他们到达张家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半个月亮在云中穿梭,若明若暗。两个人先在后山上观察动静,看见屯子里有开拓团的巡逻队在巡逻,屯子外围的警备道上,有警防大队的摩托队。警察骑着电驴子像恶鬼似的在警备道上遛过来遛过去,给这些日本移民当着看家狗。
钱儿和柳毛不敢贸然下山,在山上等了很久。看看屯子里安静了,钱儿把手一挥,两个人悄悄下了山。钱儿家原来的后杖子被扒了一道缝。这道缝可以挤过去人。小哥俩从杖子缝挤过去,像精灵一般飘然靠近了房子。这座房子里面住着的日本人已经熄了灯,屋子里死一般寂静。钱儿轻轻弄开门栓,蹑手蹑脚进了外屋。柳毛站在门口放风。月光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将一缕微弱的光射进屋里。钱儿来到灶台旁,窸窸窣窣地摸索着,没有找到粮食,便张开双臂,端住锅沿,双膀一用力,将铁锅端了起来。
突然身后一声怪叫:“八嘎!”钱儿一哆嗦,铁锅又落回锅台里。
原来,屋里住着的日本男人还没有睡熟,听见外屋有动静,摸黑出来观察,见是一个半大小子,以为是小毛贼来偷吃的,忽然看见这个毛贼把锅端了起来,便骂了一句。
在外面放风的柳毛听到屋里有动静,拎着一块三棱木柈子冲进来,见一个日本人从背后抱住了钱儿。他抡起木柈子照日本人的头狠狠地削了一下。这个日本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钱儿重新把铁锅连同锅盖一起端起来。又轻声对柳毛说:“快拿两个盆子。”
柳毛去拿盆子,哗啦一声,案子上的盆子都掉到地上。柳毛胡乱捡起两个盆子撒腿就跑。
里屋的灯亮了,传来日本女人和日本孩子的呼叫声。
钱儿端着锅跑不快,柳毛跑过来拿起锅盖。日本人的锅盖真好,是铁的,不像中国人的锅盖是木板的,或者是用秫秸编的盖帘。柳毛一只手拎两个盆,一只手拎个锅盖。钱儿将铁锅扣在头上。他们刚从杖子缝钻出来,开拓团的巡逻队就冲过来了。
两人一看退路被堵住了,都有点慌神。钱儿对旋风喊:“袭!”
旋风便奋不顾身冲了过去。
这时候枪声大作。钱儿怕伤到旋风,又急忙喊:“靠!”旋风又退了回来。
柳毛、钱儿和旋风都被压制在杖根上无法冲出去。眼看着警备道上的满洲警察也在向这边靠拢。
钱儿说:“柳毛哥,咱们不能等着让他们抓活的,我们得冲过去。”
柳毛说:“咱们把锅和盆子都扣在头上,能挡子弹。”
钱儿说:“我喊一二,咱俩一起跑。”
钱儿喊:“一!”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山上奔过来。
柳毛做好了预备跑的姿势,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钱儿喊二,急了,嚷道:“你等啥呢?”
突然,开拓团那边乱套了,枪声不再往这边打。钱儿喊:“二!”钱儿和柳毛带着旋风冲了过去。他们迅速爬上后山,消失在黑暗中。
开拓团那边一阵混乱之后又平静下来,一个黑影像闪电一般突上山,转眼不见了。等到满洲警察的队伍跑过来,这里的事态已经平息。警察和开拓团的人一起,胡乱地向山上开枪。黑灯瞎火的,没有人敢往山上追击。开拓团一清点人数,竟然死了两个人。他们正准备活捉两个小毛贼的时候,不料身后打来两枪。他们刚一回身,两个小毛贼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气得开拓团的人哇啦哇啦一阵怪叫。
来救钱儿和柳毛的自然是榆树。他料定两个孩子是来打张家湾日本人的主意,赶到的时候,钱儿和柳毛正被拦在杖根上,便在开拓团的身后开枪,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救了钱儿和柳毛。
榆树追上钱儿和柳毛,见他们两个人的头上或扣着盆子,或扣着铁锅,跟两个大头鬼似的,一时哭笑不得。
趁着二哥二嫂不在跟前,他把两个干儿子好好训斥了一顿:“半夜偷尿盆子,地地道道两个损贼。就为了一口锅和两个盆子,险些没把两条命搭上。你们两个再这么不听话以后别叫我干爹!我也不要你们这两个干儿子了。”
钱儿小声嘟囔:“你不要也得要,反正我磕过头了。”
柳毛说:“那我呢?”
钱儿说:“哪天你也磕头拜干爹好了!省得干爹动不动耍赖。”
气得榆树哭笑不得。
都到了过半夜了,爷三个才回到草龙泡。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还在心神不宁地等着他们。榆树轻描淡写地把两个孩子去日本人的家里偷锅偷盆子的事和二哥二嫂说了说。
钱儿说:“那里本来是我们的家。我们缺啥少啥就该去拿,怎么能说是偷呢?”
柳毛说:“谁说不是呢?日本人不让我们住在那里,我们也不能让他们住消停。”
大家折腾了一天半宿,都是又累又乏。于是赶紧张罗睡觉。榆树要睡外面的草堆,柳毛非要跟干爹睡在一起。
钱儿说:“干爹和柳毛哥睡外面,那我睡哪呀?”
榆树说:“你好久没有陪爸爸妈妈了,你一定要睡屋里。”
大家争论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榆树和柳毛睡在外面。
榆树和柳毛躺在草堆上。七条猎狗也都聚拢过来,把他们俩围在中间。榆树伸出一只胳膊,让柳毛枕着自己的胳膊,爷俩并排躺在一起数着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多少天了,大家难得睡了一个实成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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