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

　　三人循着声音迅速跑去，发现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浑身是血，正惊恐地大声呼救，他身边躺着一具野鹿的尸体，肚子被用利器喇开，似乎是刚死不久，仍流着深红色粘稠的血，地上还散落了一把刀子。
　　而那个小孩子对面，是一个面貌丑陋，三尺多高，穿着鲜艳的翠绿色上衣和明黄色短裤的妖怪。这个妖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乱蓬蓬的头发，头发又硬又长，像针一样直立着，显得头也大了许多。他的皮肤也十分粗糙，像是被砍掉脱水了的古树，又黑又皱。他张着嘴，露出一口的獠牙，正慢慢向那个小孩子逼近。
　　“住手！”安思远看到这景象立马冲了过去，挡在小孩子面前，怒气冲冲地对着那个妖怪。
　　“道长，道长救我！”小男孩看到安思远大声叫嚷道。
　　“不用怕，有我在呢。”安思远目光如炬地注视着眼前的妖怪，一种责任感由然而生。
　　“这不是蓬头鬼吗？”寂清让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
　　“什么？”安思远没有听清楚。
　　“蓬头鬼，”寂无意走上前，轻声重复了一遍，补充道，“他没恶意的。”
　　那个叫做蓬头鬼的鬼怪指了指一边的野鹿尸体，轻声说道：“尸骨，要埋起来。”
　　安思远不解地“啊”了一声，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埋起来。”蓬头鬼缓慢地重复道。
　　“埋起来？”安思远愣住了，求助地看向寂无意。
　　寂无意转身蹲下，对着小孩子轻声问道：“这只鹿是你杀的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受伤？”寂无意指了指他的衣服。
　　小男孩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的衣服，解释道：“这是鹿的血。”
　　寂无意拍了拍小男孩的头，起身拿起地上的刀子，将那鹿的骨肉分开，这时候那个蓬头鬼就用两只肥硕的大手在一边的松土上挖着坑。
　　安思远看着寂无意的动作，心中有些不忍，又觉得在常理之中，只好将头侧到一边，不再去看。
　　“那个是蓬头鬼，喜欢住在动物密集的森林里，经常和动物一起玩，如果有动物去世了，他就会出现把尸体埋葬了，你不要看他样子很凶狠，其实很善良的，平常也就吃些果子。”寂清让解释道。
　　安思远和小孩子点了点头，放松了紧惕。
　　“最近遇到的妖怪好多啊。”安思远轻轻凑到寂清让身边低声说道。
　　“因为我们一直都在人少的地方啊，等过几天进了城区，妖怪就会少很多了。”寂清让用扇子挡住嘴巴，轻声回答，避免让小男孩听到。
　　寂无意提了肉递给男孩，将鹿骨放到蓬头鬼挖的坑里，小心地填好泥土，好好埋葬起来。
　　蓬头鬼轻轻鞠了一躬，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小孩子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鹿肉，又看了看蓬头鬼离去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我们送你回家吧。”寂无意弯下腰拍了拍小男孩衣服上的脏土，柔声说道。
　　小男孩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愣了愣才慌忙说道：“好。”
　　“小鬼，你经常上前打猎吗？”寂清让帮小男孩提着肉，好奇地问道。
　　“是啊，家里粮食不够，只能上山打猎了。”小男孩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却很老成。
　　“你多大了？”寂清让问道。
　　“十二了，”男孩爽快地回答，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弱，看起来也就七八岁，没想到都已经十二了，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道士啊？”男孩突然开口问道。
　　“从西边来的啊，跨过了好几座山呢。”寂清让语气夸张地说道。
　　“哇，那你们好厉害啊，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小男孩羡慕道。
　　“你还小啊。”寂无意笑着说道。
　　“也不是，好几年前我们也会出去和别的地方做生意，后来有一户人家遇到劫匪，全家都被杀了，从那以后我们就没人敢出去了。”小男孩解释道。
　　三个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怎么了？”小男孩转身问道。
　　“那家人……是不是有个女儿，叫清羽的？”安思远轻声问道。
　　“你们怎么知道？”男孩露出了惊讶地表情。
　　原来菟宝说的故事并不是完全编造的，只是主人公并不是她而已。
　　“你刚说他们怎么了？全家都遇害了？”寂无意问道。
　　“我也是听大人说的，村里人去找过他们，只发现了大人的尸体，那个叫李清羽的姐姐连尸体都找不到，估计被狼叼走了吧，也是可怜。”小男孩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
　　三个人沉默了，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们现在也很好奇，那个叫清羽的女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呢？
　　“然后村子里的人就越来越不敢出去了，也就越来越穷，只靠着这些庄稼过活，老天爷也总做对，天气也越来越不好，干的干，涝的涝，反正是不让人好过。”小男孩生气地报怨道。
　　“你家里没有大人吗？怎么让你来打猎呢？”寂无意问道。
　　“爹爹去种地了，娘要照顾我弟弟，还要做饭，我年纪也不小了，本来就应该多做一些事情的。”小男孩挺着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你还挺厉害的嘛，还能抓到这么大一只鹿。”安思远不由得佩服起这个小男孩来。
　　“这个是有诀窍的，”小男孩伸出手，从裤兜子里掏出一把桑叶来，得意地说道：“我从一个月以前就盯上这几只鹿了，天天过去给他们喂桑叶，时间长了它们就认得你了，你再用桑叶单独引诱它，离得远了用刀子朝着他的小腹那用力一划就行了，那里最软，划得口子大，它想跑也跑不了，肠子什么的全都掉了还怎么跑。”
　　三个人听着小男孩的描述，全都感觉了一丝寒意，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谁教你这样打猎的？”寂无意问道。
　　“村里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有的擅长射箭摆机关的就另说了。”小男孩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细心解释道。
　　到了小男孩家，天色已经黑了，他的家里人听说了这一切，热情地留三人过夜，三人不好推辞，只得答应。
　　其实三个人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些人或者小妖，为了不暴露身份，施法就变得特别谨慎，很多时候他们其实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但因为想不到合理的理由推辞，只好麻烦别人，这对他们来说是最郁闷的事情。
　　毕竟他们都是既不喜欢麻烦别人，又不喜欢和陌生人太过亲近的人。
　　这家人虽然很穷，但是因为村里人都差不多，倒是过得还比较顺心，吃饭的时候村里人这家送那家，小男孩打的鹿肉留下来一些，炖了一些，炖的分成好几份，小男孩不停地挨家挨户送肉，再领回来一些别家的食物。有的是腌制的卤菜和咸菜，有的是刚炒的家常菜，还有一些水果之类的。
　　这户人家姓孙，小男孩叫孙桥儿，他弟弟两岁，叫孙檐儿，他们的名字都是根据家里养的黑猫取得，小孩满百岁那天，就把黑猫放到小孩旁，数着猫的步子，走到一百步的时候，看那猫走到哪，孩子就叫什么，这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习俗。
　　孙桥儿的爹娘都是黑黑瘦瘦的老实人，说话朴实，对人热情，刚吃过饭就着急收拾屋子，给三个人铺床，让三个人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
　　因为他们的住处不大，只能留出一间空房，有一个大通铺，上面放了三个床被。通铺上是两个大窗户，夫妻两人怕晚上窗户透风，不停地找纸填补缝隙。
　　后来考虑到安思远是个女子，让安思远和妻子一起睡，安思远求救地看向寂无意，冲着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愿意和陌生人睡在一起。
　　寂无意赶忙推辞，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犹豫间夫妻俩人就误会了，说道：“你们该不会是一家三口吧。”
　　“啊？”寂无意愣住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对啊，”寂清让笑着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夫妻俩这样想就不必安思远分开睡了。
　　安思远瞬间红了脸，低着头没有说话。
　　夫妻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离开了，留他们三人早些休息，并且叮嘱有什么需要随时叫他们。
　　关了门，寂无意和安思远互相看了一眼，气氛略微有一丝尴尬。
　　“咳咳，”寂无意轻声咳嗽了两声，对安思远提议道，“要不我们带你回梨花谷睡，明早再回来？”
　　安思远坐到床上，晃着悬在半空中的脚丫没有说话。
　　“为什么啊？我觉得地方还是挺大的啊。”寂清让不解地说道，也上了床，打开了窗户，趴到上面看着外面的风景。
　　寂无意刚想训斥他几句，突然想到寂清让本来就是一团混沌之气，根本没有性别之分，自然想不到男女有别这件事情。
　　这么一想，寂无意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确隐隐担心寂清让会抢走浮图。他不禁有些懊恼，埋怨自己现在才记起这件事情来。
　　“师父！”寂清让突然叫道。
　　“怎么了？”寂无意回过神来，轻声问道。
　　“你看，外面有个纸袋子在飞。”寂清让指了指窗外。
　　安思远听了，好奇地爬上床探出头去看，惊喜地叫道：“真的诶！”
　　寂无意疑惑地说道：“纸袋子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上了床，看向窗外。
　　田地里禾苗上的确有一个四四方方布袋子一样的东西，分不清头脚，正悬在半空中缓慢地翻滚着，仿佛不停地做着侧空翻。
　　“那是谁啊？”寂清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妖怪。
　　“那是青苗神，正在为种田的人家驱赶鬼怪，只要有他在，鬼怪就不敢在田野乱逛，破坏庄稼了。”寂无意低声解释道。
　　“他是神仙？”安思远问道。
　　“是啊，”寂无意回答。两个人都被青苗神吸引了注意力，声音响起的瞬间才猛然发觉彼此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寂无意不露痕迹地向后退去，坐到了床边，安思远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只有寂清让，仍然专心致志地看着青苗神。
　　“他动作和大头一样慢。”寂清让笑着说道。
　　其余两个人正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氛围里，没有搭话。
　　“他这么滚来滚去不会觉得头晕吗？”寂清让好奇地问道。
　　仍然是一片寂静。
　　“他落到地上了！”寂清让激动地喊道，“天哪，你们听到了吗？他一到地上就有“哒哒哒”的声音诶，好像捣米的时候那个杵子一下一下的。”
　　仍旧是一片沉默。
　　寂清让终于发觉有一丝不对劲，转身看向两人。
　　“你们怎么了？”寂清让不解地问道，两个人的神色都透着几分怪异。
　　“我要睡了。”安思远率先说道，挑了最左边的床铺，直接钻了进去，背对着师徒俩闭上了眼。
　　寂清让挠了挠头，说了句“好吧”，挑了最近的的床铺，也钻了进去。
　　寂无意慌忙把他的被子撩开，说道：“你睡中间。”
　　寂清让愣了，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你没有性别啊。”寂无意说道，他说得直接了当，也是害怕安思远如果真的对寂清让存有什么心思的话，也能断了念想。
　　安思远听到这话转头看向两人，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寂无意刚想解释，突然心里一紧，暗道不好，他想到虽然寂清让不分性别，但也不代表他不会喜欢别人，如果安思远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还没说话，寂清让就抢先解释道：“因为我是帝江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帝江为什么没性别啊。”安思远不解地问道。
　　“不止我没有，老君也没有，他只是在创造你们的时候加了性别这一区分而已。我连身体都没有，谈什么性别。”寂清让一边解释，一边挪到了中间的床铺。
　　寂无意仔细观察着安思远的表情，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那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安思远问道。
　　寂清让想了想，躺了下来无所谓地说道：“喜欢就是喜欢，管他男孩子女孩子呢。”
　　安思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笑着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寂无意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他害怕自己的预感会成为现实。
　　“谁啊？”寂清让好奇地问道。
　　安思远狡黠地一笑，说道：“老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