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晚

　　半夜，缠歌便从梦中惊醒。
　　梦境中，那位她从未见过却异常熟悉的身影蹲在一片百子莲中哭泣着。
　　她在找寻着什么，一直一直在找着。
　　“师傅……”
　　梦里她的声音被一阵凉风带走，她蓝色的纱裙就像一川湖泊将整片百子莲海给掩埋，也将她凄婉又靓丽的容颜湮没。
　　缠歌眼角落下一片冰凉，胸腔内却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
　　“双儿……”
　　这一刻她似乎又看到娘亲在黑夜里这样垂泪呢喃着这个名字。
　　缠歌下榻走出屋内，朝东侧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前来巡视的侍卫看到那一抹白影后握紧了腰侧的刀，可走上前看清这人的模样后纷纷愣在了原地。
　　殿下命令过，在轩王府内不能阻拦五公主任何。
　　这“任何”两字的宽广，他们还琢磨不透。
　　缠歌推开门极为轻缓地靠近了床榻边。
　　她无意打扰他，只是忽然想见他了。
　　缠歌伏在床榻前静静看着榻上还陷入沉睡的男子，那只紧紧揪着胸前衣襟的左手终于渐渐松开了。
　　“缠歌……”
　　梦里，她又看到了一大片百子莲，在那淡紫色的花海中她一遍一遍找寻着那唯一不同的一抹浅白。
　　可她找了很久很久，久到在梦境里都觉得很累很累却还是没有找到。
　　“醒醒！缠歌！”
　　楚千航一遍一遍唤着怀中人的名字，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筠缠歌！快醒来！”
　　她的脉搏越来越混乱，明明喂服了两颗药还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怎么会这样？昨日她还没有任何异常！
　　楚千航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生怕马车的颠簸会让她更加难受！
　　“快醒来……”
　　她的额头开始变得滚烫，想到这么孱弱的身子承受这些病痛楚千航就觉得揪心，可更让他揪心跟不安的，是怀中人儿过于安然的神色。
　　安然地好似这具备受病痛折磨的躯体不是她的一样。
　　“谷主，轩王殿下带着五公主往药王谷来了。”
　　睡梦中的吴景恂被门外的弟子唤醒，他穿上一件外衫走出房门，看了一眼还不见丝毫光亮的夜幕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辰来，怕是又来求医的罢。
　　“谷主，不如让弟子去接待殿下如何？”
　　这时院内又走来了一个聘婷的身影，那人虽是一副男儿的轻简装扮，不过从她秀丽的容貌和娇小的身姿很容易辨认出是一位女子。
　　“五殿下虽未精学医道，但以他的慧敏也足以比过药王谷大部分的弟子。瑶儿，既然殿下深夜造访，必然是十分棘手。”
　　听到吴景恂的话那人有些失望，不过立马又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和一对小虎牙。
　　“谷主，瑶儿是说接待，可不是医治。”
　　那人轻巧旋身后立马小跑而去，吴景恂见状也负手快速离去。
　　五公主的病情，他不想让更多的人了解。
　　特别是医术精湛之人。
　　“嗯？还未到？”
　　看到幽黑的道路顾瑶儿有些失望地靠在了墙上摸了摸脸颊。
　　明明她都跑到谷外了。这种速度，到底是因为病情并非那么急切，还是太过严重而不得不放慢进程来减少患者的负累呢？
　　顾瑶儿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了空旷的路上传来了马车上的银铃声。
　　“来了！”
　　顾瑶儿小跑到马车车厢旁然后又折身跟着马车一路向前小跑，对着车内道：
　　“小千航，你的小娇妻又怎么了？”
　　她回来这么多日他却只肯留在无趣的轩王府陪这位娇美人，她可是打从心眼里感到不满！
　　马车停下来后顾瑶儿也跟着停了下来，她跑到车前正准备撩开车帘，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撞了出来，还好被她身手敏捷躲开了。
　　楚千航慌忙打开马车的侧门，又十分轻缓地从里面抱出一人，那人被一件薄丝锦好生裹着，只露出半张十分苍白的脸来。
　　“小……”
　　顾瑶儿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一双清亮的大眼继续朝车内看去，发现竟然没有侍女跟过来，不觉“啧啧”咂了两下嘴。
　　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小千航居然变得这般细致了。
　　“殿下，右边请。”
　　一位小徒上前带路，没走上一会儿便停在了一间房前打开了门，里面吴景恂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关门。”
　　吴景恂嘱咐小徒关上门后让楚千航将人放在了药炕上，炕内中间的一层铺着新鲜的药材，因为高温现在正有水雾往上涌。
　　“发生了什么？”
　　吴景恂问道。按道理她每日定时服用他制作的养心丸应该不会这般凶猛地发病。
　　“不知道……”
　　楚千航坐在炕下握着缠歌的手沉声答道。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醒来时只看到这纤弱的人儿伏在榻边，无论他怎么呼唤也不肯醒来。
　　“她受过重创本就孱弱，兴许是遇到了难解或忧心的事，一时让心疾复发了。”
　　吴景恂把完脉缓缓道，他这些话是想让一旁的人安心，未想抬眼看到了楚千航更为忧虑地神情。
　　“我一直在用药调养她的身子……”
　　如果那些药丝毫没有成效，那该是薄弱到什么地步了。
　　“哪些药？”
　　吴景恂听到这话神情也变得紧张了，不过听到楚千航口中的药材后倒缓了一口气。
　　“今后换我的方子罢。”
　　他并不是质疑眼前人的实力，只是楚千航所用的确实对她无用。
　　那些药对那些真正流胎过的妇人确是十分有效，可五公主不过是服了一种药让身子有了流胎的假象而已。
　　不过这假象做的十分精妙，整个药王谷中怕是除了他和顾瑶儿，再也没人能够察觉出来了。
　　“殿下放心，约莫过几个时辰公主便能醒来了。”
　　心急则乱。
　　殿下只是慌了乱了。
　　过几个时辰么？
　　楚千航一直握住缠歌的手观察着，可这张脸上还是丝毫没有变化，就像沉沉睡着。
　　“你是不怕痛了……”
　　还是一直都痛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你梦到了什么？
　　梦到他了么？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炕上不再有水雾缭绕时，缠歌终于睁开了双眼。
　　“醒了。”
　　楚千航将她从炕上扶起用手抚着她的背部替她顺气，轻声道：
　　“吐出来。”
　　这药炕内药材的药性很烈，可以将体内淤积之物全部排出。
　　而先前谷主出去前也万般叮嘱过，等她醒来后一定要催吐。
　　听到这几个字那人儿微微蹙眉抿紧了唇角，低眉似在思考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缠歌心中一喜抬眼对着面前人弯唇一笑刚偏头望着门的一方，脸就被一双大手给捧了回来。
　　“别管，吐出来。”
　　缠歌对着面前人委屈地摇了摇头，张口无声说了一个“药”字。
　　吐不出来么……
　　楚千航皱眉用手轻轻抚了抚这张小脸。以她目前的状态他十分不想用药来替她催吐，可也别无选择。
　　“再歇一会儿。”
　　楚千航将人儿缓缓放平在榻上走出门准备去往石蒜花海。
　　刚开门，门外站着的顾瑶儿就露出小虎牙对着面前人爽朗一笑，然后歪着头向屋内张望起来。
　　“我能进去么？”
　　“她需要休息。”
　　顾瑶儿耸肩应了一声“好罢”侧身跟着楚千航一同离开。
　　他们不知道，就在两人走后屋内的人捂住唇吐了几口暗红的血。
　　“为何隐瞒？”
　　吴景恂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地上那些血迹后低声问道。
　　缠歌张口，不过又垂眸沉默了起来。
　　“放心，外面没有人。”
　　缠歌点头浅声道：
　　“五公主已经坠崖死了，所以我只能是替身。”
　　说这句话时缠歌始终没有抬起头，所以没有看到吴景恂诧异后又了然的神情。
　　原来，她体内的淤积症是坠崖所造成的。
　　“你若是不对症调养，身子是好不了的！”
　　可若他开了那些药，五殿下一定会有所怀疑。
　　“姨……谷主，我不能让君国发现……”
　　终于，缠歌缓缓抬起头，一双波光粼粼的美目对着吴景恂道：
　　“百子莲，已经谢了罢。”
　　已到十月，花期已过了。
　　“你也喜欢百子莲……”
　　吴景恂茶色的眸里也晃过一道波光，然后浅笑道：
　　“好些了去看罢，花还开着。”
　　这一句“花还开着”，让缠歌的心不由一颤。
　　延长百子莲的花期，那其中所需付出的艰辛不难想象。
　　她记得，那本医书上记载百子莲的一页上写着娟秀的一行字：
　　延期奇难。
　　奇难。
　　可想而知书的主人尝试了多少次，又失败了多少次才写下了这几个字。
　　姨母，延长百子莲的花期，有人替您做到了。
　　那样东西，缠歌也会替您找到的。
　　只是……
　　找到之后呢？您会想让他看到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