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地上淋漓的血迹越来越多，我用右手捂住伤口，汩汩的血渐渐染红了那把银色手枪。贝尔蒂猛地退开几步，呜咽一声，抱着手臂跌落在地。
　　有人在敲门，声音是个女人，我辨认不出是谁。又过了片刻，外面的混乱的脚步声安静了许多，我听到有人低声答话：
　　“殿下。”
　　门又被敲响，洛法急切的声音传来：
　　“谁在里面？”
　　我打开门锁，靠紧了门口，深深呼出一口气：
　　“殿下。”
　　门外静了一静，洛法蓦地提高了声音：
　　“雷娅？雷娅，是你吗？”
　　后面花园的走廊上传来凌乱却有力的脚步声。卫兵在外面远远停住，迟疑着要靠近。利路亚转头看我一眼，走过去站在走廊入口处，对正迎上来的安瑟斯说道：
　　“少校，您最好先守在这里。”
　　安瑟斯犹豫了一下在台阶下站定，不安的往里张望了一眼。我松一口气，向他打个手势，转头向身后门口处。
　　“殿下，”我看看瘫倒在地的贝尔蒂，压低了声音，“公主殿下的脚腕扭伤了。她有些紧张，不想见太多人。”
　　又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洛法又敲门，声音沉着冷静：
　　“雷娅，只有我和雷利亚夫人。”
　　我让开门口，却再也站不住了。
　　洛法和雷利亚夫人推门进来，门立刻被关上。洛法低头看了我一眼，立刻重新打开门：
　　“弗兰迪！叫御医！”
　　雷利亚夫人的脸色变成苍白，慢慢退了两步，无声的掩住口，随即将手放下，撩起鬓角垂下几缕头发，正好露出脸颊上那颗泪痣，与颈上熠熠的红宝石相映成辉。
　　她总是这么美，即使在最慌乱的时候也一样。
　　贝尔蒂挣扎着扑进她的裙摆里，终于呜咽着哭出来。洛法扶住我的右肩，看到了我手里那把手枪，目光转向利路亚，最后落到贝尔蒂身上。迟疑了一下，他将我靠在墙上，伸手解我的衣服。衣服褪到左肩上方，他盯住我的眼睛，伸手用力拍我的脸：
　　“雷娅，睁大眼睛！告诉我，怎么样？”
　　“还好……疼得厉害。”
　　我喘口气，用右手抠住墙，努力不让自己沿着墙滑倒。左胸处仿佛有一柄灼热的剑在缓缓插进去，眼前飘过一阵阵晕眩，就像是困的受不住，想睡又睡不着的时候那种感觉，朦胧中，我听到洛法在我耳边低吼：
　　“睁开眼睛！雷娅！别睡！”
　　他伸手揽住我的肩，我才没有滑到，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到雷利亚夫人推开贝尔蒂走过来蹲下，伸手想帮洛法解我身上的衬衫，身后站着利路亚。
　　我垂下眼。
　　太多血了。
　　灯光仿佛一下明亮起来，雷利亚夫人手上的蕾丝手套白的刺眼，在我眼前缓缓伸向我胸前一片血污。我挣扎了一下，虚抬起同样满是血污还握着□□右手挡住她，忍住疼笑笑：
　　“夫人……不用，有血，会把您的手弄脏。”
　　那双手迟疑在半空，最后慢慢缩回去。贝尔蒂靠近要把她拉开，我听到雷利亚有些严厉有些颤抖的声音：
　　“贝尔，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一旁仍在抽泣的完全说不出话的贝尔蒂，把手里的枪扔下：
　　“是这枪。刚才，不小心走火了。”
　　慢慢闭上眼。我不愿再看眼前那双深褐色眼睛，里面有不安的疑惑和强撑出来的镇定。耳边还有模糊又遥远的声音在响：
　　“安瑟斯！再派人去找御医！快！你过来扶住她，我先去把大厅里那帮该死的人送走！”
　　片刻的安静之后，是颤抖的女声：
　　“公爵，她怎么样？”
　　一只手紧紧压在我伤口上，过了片刻，是我听得最清晰的一句话，和记得最清楚的镇定淡漠的声音：
　　“再这样流血，她很快会死。”
　　……
　　眼前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浮起一双黑色的眼睛，随即融化在暗红色的光影中。
　　……　……
　　光有些刺眼。
　　我随即感觉到左肩处烧灼般的疼痛，于是放弃挣扎，重新闭上眼睛。又等了许久，我听到门开的声音，再次试着睁开眼睛。
　　洛法的脸映在白亮的光芒中有些模糊，不过笑容倒是清晰，端起一杯水递到我唇边：
　　“御医说你醒了，原来是真的。”
　　我一边张嘴喝水，一边把目光转向他的手腕，眨眨眼睛。他低头看看，微微一笑：
　　“现在是早上。”
　　水流了一半到我嘴里，还有一半淌进了脖子。我扭了扭脖子，张口说话：
　　“你不是应该……”
　　竟然没有声音，发出的好像都是嘶哑的抽气声。洛法笑着把杯子凑过来，我咕哝着低咒了一声，又喝了几口让水缓缓流进喉咙，接着开口：
　　“今天是你的订婚典礼。”
　　那声音听上去，我自己都怀疑自己快要死了。洛法拿开杯子，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谢谢你还记得。不过订婚典礼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现在是第四天早上。”
　　我松口气。
　　他悠闲的翘起二郎腿，湛蓝的眼睛里竟然闪着微微的笑意：
　　“订婚典礼被推迟了。理由是贝尔蒂公主身体不适。”
　　我眯起眼睛，喘口气。
　　洛法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轻松。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他将杯子放在一边，伸手勾起我耳边一绺长发，一边玩弄着一边心不在焉的说着：
　　“陛下颁旨，贝尔蒂在舞会间隙被椅子绊倒，扭伤了脚腕，需要休息，订婚典礼暂时推迟。至于那些人信不信，就是他们的问题了。你的伤口疼不疼？”
　　“还好。”我转转脖子，伸出右手将那缕头发从洛法手里扯出来，“应该死不了。乔克说过我像只野猫。猫都有九命。”
　　洛法笑开来：
　　“野猫。倒是很恰当。”
　　我试着动动左臂。
　　完全动不了。
　　抬头看洛法：
　　“我的左臂怎么样？”
　　洛法迟疑一下：
　　“不太好。”
　　我的心缓缓沉下去：
　　“会残废？”
　　对我来说，那样还不如死。
　　洛法摇摇头：
　　“不会。一颗子弹伤到了左肩的骨头，以后可能不会那么灵活。”
　　我心里慢慢松一口气。
　　只要能动就行，反正我不用左手拿枪。
　　洛法的手又不安分的挑起我鬓角的头发，绕在指上玩弄：
　　“雷娅。”
　　他的声音听起来柔软舒服，我忍不住挑眉，随即闭上眼睛。
　　“我知道你在听，”洛法的口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如果不想再坐着个，我可以想办法，把你的调职令撤销。”
　　我忍不住睁眼瞪着他。
　　他背靠在椅子上，结实瘦削的手臂随意搭上椅背，晶蓝眸子漫不经心看着手指上我的头发，轻轻一抬手，揪的我眼角一紧，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说道：
　　“你可以带卫兵去康帕斯北郊，看守波嘉别墅。”
　　他在开什么玩笑，让我看守波嘉别墅？波家别墅根本是他的度假别宫，我在那里能做什么？替他在周围的树林里捉野猪打鸟吗？！
　　还未等我开口拒绝，洛法已经松开手站起身来：
　　“先不要拒绝，雷娅，你认真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我觉得对你来说，那样比较好。”
　　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贝尔蒂会开枪。
　　门啪嗒一声关上，房间里寂静下来。
　　洛法一向很沉得住气。
　　我叹口气，转转脖子准备再睡上一会，随即觉察到什么不对劲。费力的低头看看脖子上，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条银链子不见了。
　　我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看枕畔，以及床头的桌上，却都没有。伤还没有好，昏迷了这么久，看刚才洛法脸上的疲惫，就知道他这几天一定不轻松，没道理现在我为了一条不值钱的银链子再麻烦周围的人。从六年前，那条链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脖子一刻，我一直以为就算死也会带着它，没想到这么简单就丢了。
　　算了，一条链子而已。我闭上眼睛，手指摸摸空荡荡的脖子，还是接着睡会好了，不然这么躺着一定能把人闷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