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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假(1)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可说是丁莹有生以来最为顺意的时光。有真心喜欢的人,且那个人还回应了她的心意。世上有什么事能比两个人情意相投更为美妙?现在只要一想起谢妍,她就忍不住面露微笑,觉得整个心湖都是一片晴朗,充满喜悦。
不过阴霾也并非完全不存在。谢妍虽然与她在一起,却依然有许多顾虑,甚至不许她经常去谢府过夜。而她目前又仍居住在王尚书宅中。王家人多眼杂,不方便谢妍来。
丁莹倒也考虑过是不是退了王府那处偏院,另在谢府附近寻觅宅邸?可是谢妍不同意:“王承的屋舍可不会随随便便赁给人。他肯让你住进去,一是袁令仪的人情,二是看好你的仕途,愿意卖你这个好。你这时无缘无故搬走,只怕他要疑心,是不是你对他有什么不满?你初入官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别动的好。等以后有了合适的契机再搬不迟。”
“家不能搬,你来不了,又还不让我去,”丁莹抱怨,“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聚到一起?”
两人定情已逾一月,可是满打满算,她们私底下也就见过三次面。之前谢妍没接受她也就罢了,现在明明情投意合,却还要饱受相思之苦,便是随和如丁莹,也难免生出不满。
“等到旬休,便能相会。”谢妍安抚道。
丁莹怏怏不乐:“又是旬休……难道我们要一直这么偷偷摸摸?”
谢妍叹气:“不然呢?虽说恩府与门生的关系会更密切一些,但也没有门生总在恩师宅中留宿的道理。你若频繁宿在我家,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有人察觉,继而探究你我的关系。你想一想,这事传扬出去,会是什么样的丑闻?”
谢妍的处境丁莹不是不明白,可听到谢妍这样说,她还是有点伤心:“你觉得我们的事是丑闻?”
“我不这样认为,”谢妍回答,“但我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
丁莹沉默了。她又想起了外间那些与谢妍有关的传言。
谢妍却以为她仍有怨气,轻轻摸她的头:“若只是我也就罢了,反正我在旁人眼里早已是奸佞小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可你不一样。我点你做状首时原无私心,但是你我之事若被他人知晓,你状元之名必受质疑,原本清白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届时你如何为官?”
丁莹嘴唇动了动,想说她并不在乎,可谢妍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她无法拒绝:“何况此事暴露,受影响的不仅仅是你我,说不定会累及所有女官。”
这个理由,她没办法无动于衷,只能妥协。谢妍将女官之制认作她最大的成就,她不会允许任何事情动摇女官的根基。即使这意味着她和丁莹这一生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厮守。
好在谢妍仍是秘书少监,丁莹自我安慰,且与她相恋后,谢妍来秘书省的频次有所增加,两人还能时不时在官署见上一面。
除此之外,谢妍的心思也有些难以捉摸。相恋并不代表两个人能马上心意相通,谢妍大了她九岁,经历远比她复杂,心事也多,即便与她确定了关系,也不会完全敞开心扉。很多时候只能是她去猜测谢妍的想法。可她并不擅长人情世故,因而时常感到困惑。
比如前天的旬假本是她们难得相聚的日子,起初还好好的,可到了夜里,谢妍就开始有点不对劲。但她许是觉得自己年长,不该过于计较,并不肯明说。丁莹只能感觉出她有情绪,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好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丁莹多少有一些哄她的办法。恰好这日谢妍又在秘书省,丁莹便抽空过来找她。
谢妍在外面向来会端恩师的架子,看见丁莹,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平淡地问:“有事?”
丁莹看左右无人,关上了门,然后就去拉谢妍的手。
谢妍皱眉,想要将手抽走,可丁莹甚是执着,令她不得不低声呵斥:“这是衙署。”
丁莹太过年轻,还不能将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有时在外人面前都会忍不住流露对她的依恋。这可不是好事。
“我没想做什么,”丁莹笑着抓住了她的手,“喏,这个给你。”
谢妍感觉她手里被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纸包。她白了丁莹一眼,才低头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块栗子糕。
这倒是她爱吃的,但她不记得有和丁莹说过。八成又是玳玳被套了话,谢妍没好气地想。现在也不是产栗子的季节,都不知道她怎么弄到手的?
“这你就别管了,”丁莹得意洋洋地说,“反正我自有妙计。快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能在这时节弄到栗子糕,要么花钱,要么花心思,无论哪个都证明丁莹对她很上心。谢妍的神色缓和不少,在那块糕点上轻轻咬了一口,松软香甜,十分可口。
“喜欢吗?”丁莹问。
谢妍点头。
丁莹喜笑颜开:“我那里还有,一会儿都给你送来。”她轻摇谢妍的手,“吃了我的糕,就不能再生我的气了。”
谢妍啼笑皆非,竟然还要年纪小那么多的丁莹来哄,自己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几时说过我生气了?”她语气柔和地问。
丁莹疑惑:“你若不是生气,为何前日晚上一脸不高兴?”
平时谢妍话不算少,可那夜温存之后,她却一言不发。就连丁莹同她说话,她也闷闷的,似乎心情不佳。
这句话又坏了事。一提前天晚上,谢妍就面色微变,甩开丁莹的手,扭身走开。
丁莹慌神,连忙又赔小心。可是谢妍板着一张脸,怎么都不肯说。她实在没了办法,叹着气道:“我真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只是向来不大懂得怎么和人相处。我苦恋许久方才求得一个结果,哪里会不珍惜?若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不妨和我明言。只要你说,我总是愿意改的。但是这次我想了许久,委实不知当晚错在何处?”
她说得诚恳 ,谢妍听了也有些动容。她之前对丁莹十分冷淡,在一起后又因为她的种种顾忌,时常委屈丁莹。幸好丁莹肯迁就,否则她们还真不见得能成眷侣。谢妍重新握住了丁莹的手,想和她解释,她那晚并不是在生气。可她嘴唇动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一字未吐。不行,太难为情了,她说不出口。
但是丁莹认死理,说什么都要将那天晚上的事弄个水落石出。谢妍不说,她就追问个不停,后来把谢妍也逼得有点急了:“你简直要气死我!”
不过是句赌气的话,谁知丁莹听见,竟慢慢红了眼睛:“你总说我要气死你。可是我这么喜欢你,把你气死了,我又有什么好处?”
平时丁莹表达情意还多少有点羞涩,此时她伤心之下,竟然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听得谢妍心里一软,反过来哄她:“好了好了,是我失言。别难过了。”
不想丁莹更委屈了:“我就是想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已经尽力想让你高兴。就连你喜欢的那个称呼,我也没有忘记……”
谢妍提过的要求,她都牢牢记在心里,即使觉得奇怪,也尽量不去违逆。就像谢妍要她在人前严格遵守师生的礼仪,私底下却并不愿意她再以“恩师”相称。然而到了床上,谢妍又会反过来,时常逼着她叫“恩师”。虽然她一直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愿意遵守。且前夜为讨谢妍喜欢,两人情浓之际她还特意多唤了几声。她自觉已照顾到了所有细节,所以对谢妍的不快百思不得其解。
竟然还提前夜……谢妍哭笑不得,可她应该怎么同丁莹说明?她是喜欢在枕席间听丁莹唤她“恩师”,但那是在她弄得丁莹欲罢不能的时候。那天夜里却是反过来的。承欢之际听见这称呼,让她格外羞耻,所以才别扭这么久。如此隐秘又怪癖的喜好,让她如何启齿?
没等到她的回答,丁莹格外失望:“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她都这样表白心迹了,竟然还是不肯坦诚?但是细想一下,谢妍的态度也不无道理。自己比谢妍小九岁,还是门生,难免让她觉得不成熟。再纠缠下去,只怕更会加重这一印象,还是日后慢慢探问为是。虽然理智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情感上却依然有些不甘。丁莹闷闷不乐地起身,正准备告辞,却听到谢妍忸怩着嘀咕了一句:“欺师灭祖。”
这是何意?丁莹怔住,自己何曾有过此等劣行?她方要开口询问,却瞥见了谢妍泛红的耳廓。她如今已知晓谢妍害羞时耳朵便易发红,顿时心有所悟。顺着这句提示,她重新回顾了前天晚上的情形,终于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这才是她那时不自在的原因?丁莹笑出了声。
谢妍说完那个词,已羞得满面通红,偏偏丁莹明白之后便窃笑不止,让她倍加难堪,脸带愠色地瞪了她一眼。
面有绯红、容带薄怒的模样,不免又让丁莹忆起前夜她动情时的柔媚之态,一时心热不能自已,往她耳边轻轻吹气:“要不然……今晚我再去你那里赔罪?”
温热的气息拂得谢妍愈发心乱,连耳根都在发烫。好在她还保持着理智,知道她们在一起的时日尚短,现在就破例,以后丁莹怕是愈发难以自制。稍微恢复冷静后,她将丁莹轻轻推开:“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这一阵我应该会很忙。端午之前,你都别过来了。”
丁莹的眼神黯淡下去。这是第三个时常让她郁结的地方:谢妍总是很忙。
虽然那次病后,皇帝也有意识地减轻谢妍的负担,还让郑锦云进了翰林院。但郑锦云经验尚浅,暂时还无法独当一面。况且有许多机密之事,皇帝依然只愿意和谢妍商议。
看出丁莹的不情愿,谢妍又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头:“等放田假的时候,可以去我那处别业住些时日。”
谢妍的别院地处山中,环境幽静,无人打扰,正适合她们秘会。丁莹知道谢妍这是特意补偿她,心情总算由阴转晴,开始急切地盼望那一日早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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