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恐怖的故事

　　好不容易熬到几个长辈喝完茶，乔远终于可以离开老年人茶话会，抓起钥匙刚换好鞋，却有人在门口叫住他。“乔远。”
　　乔远听到声音的瞬间，眼眸已经冷了下来。
　　他连头都不回，推开门，在保姆的关怀声中，快步走到院子里准备开车离开。
　　“乔远，”那人的声音又一次在背后响起，“你妈妈准备回国了。”
　　乔远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回头嘲讽，但他知道对于这个人，这个在血缘上撇不掉关系的父亲，无视才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爸爸妈妈？
　　他的字典里早就抠掉了这俩词。
　　如果不是这两年他看起来还算正常，他们会有今天这样的表现？
　　乔远坐在车里，笑出声来。
　　他浑身的冷气在看到严玖家小破楼的暖黄灯光时，就散去了大半。今天好多户都在阳台挂起了灯笼，但没有一户能比严玖家那两个纸灯笼的亮度高。
　　他走到严玖家门口，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混杂了电视音效的母子二人说笑声……包裹他的冷气彻底散尽。
　　门打开的时候，对上严玲那双温柔的眼睛，乔远的心态立刻从大少爷变成了小毛孩，打招呼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拘谨：“阿姨中秋节好！”
　　“小远终于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们正在切大月饼呢，快进来！”
　　“我带了榴莲过来……”乔远赶忙拿出那个把自己整台车给熏臭的“宝贝”。严玲爱吃榴莲，为此乔远今天还特地让严玖绝不能自己买，否则他的献宝就变得没那么惊喜了。
　　严玲乐得眼睛都弯了，她也不跟乔远客气，端着榴莲就进了厨房进行解剖。
　　趁着这个时间，严玖拉着乔远到阳台看那坨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蜘蛛们。
　　“十三只，跟我之前在凶案现场看到的数量一致。”
　　“全跟你进了家？”乔远挑眉，“什么时候的事？”
　　“我哪知道！”严玖都快哭了，一想到自己跟一群每个都有拳头大的蜘蛛同吃同住了这么久，自己分分钟都会变成那个被啃得千疮百孔的尸体，鸡皮疙瘩就一直没退去过。
　　“没有妖气……”乔远凑近，扔了道符，没有任何反应，“不是妖，就是一般的蜘蛛。估计我在的时候，它们很有可能已经在了。”
　　“那它们为什么会怕我妈？”他把严玲克蜘蛛的场景描述了一遍，乔远的表情有些微妙：“到底是妖兽的孩子，多少对阳气有点畏惧。可能你妈做了这么多善事，又有儿子老公的加持，放以前，怎么都算半个活菩萨了。要不你以为你家这么铜墙铁壁的结界是哪儿来的？”
　　严玖情绪更加复杂。他那早就到地府修炼的爹就算了，他这个亲生儿子不但没有继承娘亲刀枪不入的纯阳体质，相反成了不阴不阳的专吸引妖魅的体质。
　　这还是他不小心得了BUFF的结果！
　　他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是从第一天就跟着我进了家门？所以我们才找不到那些蜘蛛蛋？”严玖抓着脑袋，五官皱出了“愁”字。
　　“最有可能的是你看到的蛋是空壳，他们早就孵化了，只是跟着大蜘蛛外出觅食，结果大家只注意到大蜘蛛，弄死以后，他们没有母亲可以追随，只能跟着你这个自带唐僧肉味的引路人回了家。”
　　……唐僧肉又一次忍不住闻了闻自己的胳膊肘，实在没闻出什么香味，这才塌着表情问在他看来无所谓不能的情人：“那怎么办？”
　　“这么大，算是保护动物吧？”乔远点着打火机，把其中一个彻底照亮，“只能放归山林了。”
　　严玖硬着头皮，也凑过去看了看，拿手机拍了一张很详细的照片。
　　“怎么？想留个纪念？”
　　“不是，像你说的，这么大，肯定是保护动物。但野生动物放归是要保证它不是入侵物种才行……”严玖低着头，已经把照片发到了昆虫论坛上，“如果是入侵物种，只能送去动保中心让他们无害化处理。”
　　乔远盯着他的发旋，慢慢地勾起一抹宠溺的笑容。
　　不管怎么处理，都必须今晚解决。可乔远在严家待到十点，就说要回家了。
　　“这就要走？”严玲和他聊西藏奇闻聊得很开心，连刚切的海碗大的大月饼都没吃几口。
　　“嗯，阿姨你好好休息。忙一天肯定累了。”乔远乖巧得简直像个大学生。
　　“那你等等，我给你拿个东西。”严玲说着就起身去房间。
　　严玖很是诧异，原以为他今晚是要顺势在自己家住下，可现在才十点？
　　避嫌。乔远瞟他一眼，用口型说。
　　避嫌？？？这个词他可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当初在鬼怪面前都敢跟自己那啥那啥的时候，咋就没想过避嫌？
　　严玖开始怀疑母亲的圣光是不是也把这个混世魔王给感化了。
　　“这是西藏农民送给我的山南玉，”严玲很快回来，把一串像玉又像石头的珠串套到了乔远的手腕上，“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据说辟邪，你可能不怎么信这些东西，就当装饰呗。不过小九说你现在出入都是大场合，要是觉得不合适，平时挂在车上当装饰也行。”
　　乔远盯着手腕上的珠串，好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挺好的。我就戴手上。”
　　严玲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也没再说什么。
　　严玖抿着嘴，心脏跳得有点快。是心虚，也是想到了什么的小激动。他微抬起眼皮，想偷看一眼妈妈，却在碰到对方目光的瞬间又躲开了。
　　他把乔远送到楼下，两人都从出门一直沉默到现在。
　　“你说……”
　　“你妈……”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像害怕什么，对视了几秒，都闭上了嘴。
　　这个问题提出来，他们谁都没法回答。
　　万一都是他们自己自作多情，一不小心泄露了秘密，却把这个女人给打击到了怎么办？事情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
　　两个从小就被挫折教育着长大的人可没这么乐观。所以他俩又都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话题。
　　急不得，他们还年轻，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慢慢让这个世界接受他们的惊世骇俗。
　　“等你妈妈睡下就下来。”乔远说。
　　“……那，你让我一个人去捉那些蜘蛛？”严玖嘴角有些抽搐。
　　“你阳台上不是还有竹篓么？刚好抓进去。”
　　“……用手抓？”
　　“加油。”乔远拍拍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严玖差点没冲他的背影喊“负心汉”。

　　乔远下楼后没走，而是到附近的大排档找了个偏僻的座位坐下，一边等着自己的炒田螺一边玩手机。
　　他时不时会看一眼新得的手串，甚至吃田螺的时候还会撸高一点，生怕汁水会沾到手串上。
　　严玖的信息时不时会传来。一会是他拍的蜘蛛，一会是带了无数个感叹号的吐槽，一会是求助。
　　乔远一概只回：“知道了。”
　　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能抓个蜘蛛仔都害怕？
　　残酷的大少爷向来在训练雏鸟离巢的时候毫不手软。
　　等到了12点，终于得到最后的结果。严玖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把所有蜘蛛给搂进竹篓里，给乔远的语音带着生无可恋的崩溃：“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腿在动。”
　　乔远都能想象到那个手感，恶心得撇撇嘴，告诫他：“用洗手液洗手两次，每次两分钟。否则别碰我。”
　　到了十二点半，背着竹篓的小年轻终于出现在大排档，乔远拿过竹篓掂量了一下：“也有四五斤重啊。”
　　“……”至今仍难忘记那手感的严玖同志表情麻木。
　　两人的目的地是一个多小时车程外的罗浮山。虽说这些小蜘蛛目前看起来和普通昆虫无二，但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会不会子承母业。罗浮山作为道教圣地，里面的灵气较纯净，这些小东西在这里生活就不会轻易被沾染了邪气。
　　等放生回来，已经天色微亮。
　　两人轮着开车休息，因此一路上也没什么话，等开回严玖家楼下，乔远还在沉睡。严玖全靠半路上买的红牛和咖啡撑着，但此刻也是眼屎糊了眼皮，强撑着把车停好，本想摇醒乔远，但想了想，还是从后座抽了一条小绒毯，给他盖在了身上。自己则放倒了车座，在驾驶位上睡了过去。
　　阖家团圆的中秋，最后一刻终于给了他们在一起睡觉的机会。

　　中秋后，特侦处闲了好一段时间。乔夏也特别体贴地给严玖放了两天假，让他陪母亲到处逛逛。严玲不喜欢去逛G城的人造景区，就和严玖一起到街上去买带给藏区百姓的手信和日用。
　　家里的老龟大部分时间还是沉睡状态，按它自己的话说，就是适应新□□和现实世界仍需要很长的时间。自从它吃了一次严玲喂的菜叶子，就倒戈了，非要严玲在家的时候都由她亲自投喂，严玖哪怕丢进去一块进口牛肉它都嫌弃。
　　你娘那灵气，简直纯净得像菩萨。老龟的语气宛如脑残粉。
　　严玖也懒得理它，等老娘回西藏了再好好教训一下。
　　日子一切如常，严玖完全没有多了个妖兽的实在感，但整个G城的修道者都知道特侦处养了个妖兽，天天有人变着法儿打听到底养在哪里。乔夏为了转移注意力，花大价钱买了个金钱龟，又买了个一米多的专业养龟缸，里面的仿生环境美好得就像世外桃源。龟缸就摆在特侦处办公室，每天队员们闲着没事干就去喂龟，把那金钱龟养得油光水亮，看着就像是有来头的样子。
　　严玖不敢把这个龟缸给他家的鬼王看，生怕有对比就有崩溃。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妖兽会是个一脚就能踩得稀巴烂的巴西龟。乔夏说这才是藏拙，要像方家那头白虎，或者张芮遥那只乌鸦一般招摇，严玖只怕早被觊觎的人们给扑上来啃食撕碎。
　　严玲这次回来要待半个月。严玖挺高兴，但有人不高兴。
　　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从不压抑自己的人，让他憋半个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乔大少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刚下班的严玖半路上就被人给劫了。被拖到酒店房间里，才无奈地给母亲发信息说自己今晚不回去吃饭。
　　某个地方吃饱喝足，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乔远这才开车带严玖去吃晚饭。
　　被榨干到脚软的青年两眼发直，坐在烧烤档的凳子上，听着乔大少很“体贴”地点了两打烤生蚝，十串韭菜，半天才虚弱地举手加了要求“一半不辣”。
　　乔远虽然没有明说，但眉眼间都遮不住的轻松快乐还是让严玖在腰屁酸痛的时候，略松了口气。
　　“最近很忙吗？”严玖终于有时间去问他工作上的事情。最近两人信息往来的速率明显低了许多，严玖也在电视上看到乔锦山出现在各个论坛上的身影。虽说乔远没有出镜，但一想到将来会这样被众人包围的是他的爱人，严玖就有种微妙的骄傲感。
　　“嗯，比较忙。年底是投资考察的高峰期，明年怎么花钱，这几个月就要提前做好计划了。”乔远从不遮掩自己的工作。就像他出现在特侦处，也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那修炼……有没有困难？”严玖其实也有点心疼他。工作时间多了，意味着就要压缩乔远的修炼时间。他天资再聪慧，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可乔远的态度就是两个身份都不能落下，那睡觉时间就势必要被压缩到最小。
　　“等你控制好了妖兽，我们双修就简单多了。”乔远挑起一抹得意的笑。
　　严玖下意识缩紧了屁股。
　　等回到家，老龟还在慢悠悠地吃菜叶，严玖把它拎到房间里，小声问：“哎，你之前说让乔远供养你，我都没仔细问，怎么个供养法？”
　　“你俩今天做了？”老龟眼都没抬，只顾着吃严玲喂的菜叶。
　　“……”严玖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与你的心志逐渐开始融合，虽然仍需要很长时间的磨练，但你身上沾了他的灵力，我还是感受得到，”老龟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破身体，也就比凡人好一丁点，想承受我的妖力，除了自身的修为，他跟你双修也是不错。但我要的不是他的灵气的供养，而是灵气和妖气。你们须得定期捕捉妖物来喂食我，否则他就必须贡献出自己的灵力。只是……”
　　严玖瞪着眼等它继续说下去。
　　老龟见吊足了他的胃口，才缓缓说：“只是我感觉今日他的灵气略有些怪异……”
　　“什么怪？！”严玖紧张起来。
　　“似乎有些妖异……”老龟吞下最后一口菜叶，才慢慢抬头，“不过他师从六壬法门，本就是杀气重的门派，我还需要时间再观察观察……”
　　严玖愣了好一会。他不自觉地想起在方家，六爷给乔远的判词：“命中必有一劫”。“……你多注意一下，有什么变化一定要告诉我。”严玖皱紧了眉头，缓缓坐到床上。
　　他拿起手机，想给乔远说一下，但手机解锁后又被他关上了屏幕。
　　……知道了又怎么样，命运这种事情，除了迎头而上，还能躲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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