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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天涯路远，几时再见
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有一瞬间，我有一种念头，假如我能像小说里那样发生一次车祸，头部受撞击失忆了该多好。我就记不起曾经有一个叫陆泓羽的弟弟，记不起我为了救苏忱的性命，在我弟弟尚存体温时就将他的心脏取出，也记不起我对父母的伤害，让他们肝肠寸断，在痛失爱子的同时，连遭打击，一蹶不振。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我怎么编排，也不会遂了我的意。他吃完整碗面，连汤也喝了，还是意犹未尽，眼巴巴望着我。我笑起来，对他说：“得了，吃多了不消化，饿着点儿人比较精神。”
“你看我还需要精神吗？我倒宁愿糊涂点儿。”他把碗放进水池，要洗。
我抢过来：“别管了，你去洗澡，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我整理好厨房，到卧室叠被子，刚弄到一半，就听到苏忱在卫生间喊我：“老婆，老婆。”
“干嘛？”我探出头去。
“洗完了，拿衣服来。”他在里面吩咐。
“哦，等着。”我径直往衣柜走，走到中途，意识到我们不是从前，伤感袭来，我靠着柜门站了一会儿，猜想苏忱大约也反应过来了，更加难受。
我缓缓蹲下，后来干脆坐在地上，眼泪掉下来，掉在地板上，砸出心碎的形状。苏忱从卫生间出来了，他寻到我，蹲在我对面，温柔的捋过我的头发，我哭得更厉害了，他的鼻尖贴上我的头顶，嗅了嗅，嘴唇吻上去，轻轻的说：“没事了，我放手，你从今往后再也不用纠结了，我不会让你为了我难过了。”
我扑到他怀里，哭着说：“苏忱，你别恨我。”
“别傻了，我哪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心脏对我多重要，我指着它喘气儿呢。”他很有节奏的抚着我的背，我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就这么呆了好久，两个人都有话说，却都说不出口，终于的，苏忱长吁一口气，对我说：“你回美国前我们就把手续办好，小姑娘，不要再有牵挂烦恼，不要再忧心忡忡，活得轻松点儿，求你了。”
“好。”我咬着嘴唇，挤出这个字，再也忍不住，被他抱着，泣不成声。
苏忱让我把行李从大朵父母家搬回来，他说他到父母家住，不会来打扰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即使不能每日共处，但知道我还住在这间屋子里，他就感到安心。我二话没说，答应了，我们往后能够有交集的地方不多了，我不想留给他的总是拒绝。
他没食言，我回到这里的一周，别说登门，就连电话我们也没打过。一切都那么熟悉，我到经常光顾的菜市场买菜，会绕一小段路去一家小超市买有折扣的饮料，还有固定的水果摊位，老板是和气的中年大叔，笑眯眯的给我抹掉零头儿。我总有一种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是在做课题等待毕业的博士生，而只是曾经那个无所事事的全职太太，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给苏先生做一顿晚饭，然后翘首企盼等他回来。
距离我回美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苏忱终于跟我联系，他打来电话，却是约我去办离婚手续。我说好，他说来家里接我，两个人握着手机，都不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苏忱说，要是下雨，咱们就不去了，我又说，好。
可惜，天晴的要命，万里无云，别说乌云，白云都没有，北京难得的好天气让我们赶上了。我穿了一件粉色的针织衫，一条黑色的半裙，虽然是离婚，我也不想悲悲戚戚，这或许是我们给对方最后的记忆了。
推开楼门，我一眼就看到等在外面的苏忱，他穿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很随意的棉布白衬衫，我走过去，轻声说：“嘿，挺好的吧？”
“嗯，挺好。”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他说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很放松，也很自然，这让我真的相信他挺好的。
我坐进车里，他也上来，发动车子前先递给我几张纸，是离婚协议书。我发现这不是我之前打印出来交给他的那一份，便直接翻到财产分配那页，上面写的很清楚，我们的婚房归陆夏所有，其余财产，两人各一半，分到我名下的，是七位数字。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才抬头看着苏忱：“这……你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财产分割，我是依法办事。”他戴上墨镜，专心开车。
“你这依的是哪门子法啊，苏忱你别这样，这很没必要，让我觉得自己特没用，我他妈的都博士了还得指着离婚坑人家一道才能过日子是吧？”我皱着眉，很严肃的说。
苏忱态度强硬的说：“陆夏，你要是想离婚，咱就这条件，你要是不同意，那更好了，那就甭离了，咱们开车回家。”
说实话我不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面对滚滚而来的金钱能做到大义凛然，睫毛都不抖动一下的人。可是，苏忱给我的，我不敢要，我怕有一天，有的人会说，你看陆夏，把她弟弟的心脏真是卖了个好价钱。这对我是致命一击，能把我伤害到体无完肤，我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其实是虚伪，有几个人能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呢？
民政局很快到了，我拉住要下车的苏忱，一字一句的对他说：“婚我要离，但钱我不要，你那么了解我，应该不用我再说什么了。”
他沉吟半晌，叹气道：“钱就算了，房子必须给你，我不想你回到北京，没有落脚的地方。你知道我听到你寄宿在大朵家，是什么感觉吗，我他妈的想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他把我的落魄，归结于自己，认为是他的缘故，我才没了真正意义上的家。我要躲他，所以不能回我们的家，我父母躲我，所以我也不能回他们的家。我用力捏着他的胳膊，喃喃道：“苏忱，你别这样，苏忱，你别……”
“夏夏，”他好久没这么称呼我了，“听我的，这件事上，你要听话。”
离婚过程比起结婚来简直不知道要简单多少倍，办事员眼皮都不撩一下，问我们：“感情破裂了吗？你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我俩沉默片刻，异口同声的说：“不用了。”
就是这么便捷，鲜红的公章盖上去，两个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彻底成为陌路。我他妈的真想跟那位大姐说，往后再有来离婚的，您仔细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是头脑发热的，有没有是意气用事的，能劝住几对就算您行善积德了，别这么草草给人家判刑能不能行！
我没有想到，从民政局走出来，我们两个能那么理智坦然，还设想过是否会抱头痛哭，或是咒骂埋怨，然而都没有，到门口时，苏忱只是对我说：“看着点儿，脚底下有台阶。”就这样而已。
我们又坐回车上，苏忱说：“一起去吃个饭吧，我早晨没吃东西，这会儿饿疯了。”
我们去了一家新疆菜馆，倒也不是特意选的，因为刚好在附近，就进去了。我捧着菜单还没点菜，大朵从背后拍我肩膀：“哎呀，太巧了，你们不会是尾随着我呢吧？”
我这一看，可不是太巧了嘛，坐在我们相隔两桌的，是大朵一家，除了他们三口，还有新女婿。“你们大老远的怎么跑这儿吃饭来了啊，累不累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着他们那一桌挥挥手。
大朵妈妈热情的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夏夏啊，真是有缘分，来来，快坐过来，你叔叔也一直说叫你回来吃饭呢，恰好今天就碰上了。”
不坐过去实在不合适了，我冲苏忱使眼色，苏忱尴尬的笑一笑，对大朵说：“阴魂不散呐，看见你我总有不祥预感，妈的，今天应验了，果然离婚了。”
“别听他的，上午去办的手续，我俩现在解除夫妻关系了。”我尽量显得情绪不那么消沉。
大朵大吃一惊，眼睛溜圆，张着嘴巴问：“还真离了？”
我点点头：“离了。”
“这个字能少重复几次吗？”苏忱苦笑道。
大朵使劲眨巴眨巴眼睛：“能！”
我们围坐在一起，大朵的老公张罗着给我们倒酒，我说我来一杯，还想说苏忱不能喝，但又觉得这么着有点儿没意思，毕竟是离婚了，别弄得怪亲密的反而不好。苏忱自己挺自觉的，主动斟了半杯西瓜汁，说我就来这个吧，一会儿还得开车呢。
“找代驾啊！”大朵拎着酒瓶子起哄。
我从桌子底下狠狠踩她一脚，嘴上却还若无其事的嚼着羊肉串，大朵恍然大悟，马上纠正道：“那行，你就自己消灭西瓜汁吧，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
吃到半截，一直忙着给我们夹菜的大朵妈妈乐呵呵的看着我跟苏忱说：“这俩小家伙，多般配啊，廖主任，你看是不是？”
大朵爸爸把端着的酒杯放下，盯着我们打量一番，才慢悠悠的评价道：“嗯，长得也像，都是大高个子，站起来顶天立地的。”
我脸都红了，苏忱也是窘态十足，大朵了解内情，帮着我们解围：“差不多得了啊，眼前还有一对璧人呢，你们总夸别人合适吗？你们好好琢磨琢磨以后养老指着谁啊！”
“哈哈，是呢，我姑娘姑爷也不错，也是天造地设。”大朵妈妈兴致更高了。
在离婚的日子，被别人这样夸奖，是不是太过讽刺？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时和苏忱离得再远，都还是把他当做我的爱人和亲人，纵使对他有埋怨，有纠结，内心还是感到亲近，可这一会儿，却颇为疏远陌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离婚夫妻的通病，哪怕曾经吵到天翻地覆，都不会有距离感，而一旦走出围城，便立即拘束了。
饭后，苏忱送我回家，路上，他执意停车到蛋糕店给我买了提子面包，说我晚饭没吃好，让我备着。其实他才是没吃好的那一个，从开始到结束，我除了看到他喝了两杯半西瓜汁，和四五口凉拌菜之外，几乎什么都没进肚。
到小区外面，我让苏忱停车，推开车门，下车前忍了半天没忍住，叮嘱他说：“到家自己再吃点儿东西吧，否则我看你要成仙了。”
“你以为成仙那么容易的？我修炼几次都没如意。”他调侃道。
我见他状态不错，也算放心了，向他说再见，头也不回的上楼。在电梯里，一个人终于无所顾忌的哭了，我从包里把离婚证拿出来，恨不得立时就给撕个粉碎。打开房门，我什么都没干，直接躺在床上，鞋子蹬掉了，蒙着头睡觉。
闭着眼睛耗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猛然想起什么，跳到窗口往外看，苏忱的车子果然还停在原地。我对着窗户，打电话给他，响了好几声，他才接听，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事吗？”
“你哪儿呢？”我直截了当的问。
“睡觉呢。”他打了个哈欠。
“滚蛋，糊弄谁呢，你压根就没走，睡个屁。”我恼火他信口胡诌。
苏忱在那头儿幽幽的说：“是没走，在车里睡呢。”
我更生气了：“苏忱你有病吧？”
“你别管了，我在这儿才睡得着。”他语气软下来，但也不是可怜，而是让人心疼。
我顿了顿，对他说：“你上来睡行不行？你这样是折磨谁呢。”
几分钟后，苏忱睡眼迷惺的敲门，进屋就一头倒在沙发上，我喊他：“嘿，你床 上睡去，我在这儿睡就行。”
“别烦我啊，一会儿醒盹儿了你负不负责？”他没好气的说。
我不言语了，给他拿了枕头被子，都安置好了，才把客厅的灯关上，蹑手蹑脚的回卧室。这一夜我也睡不踏实，起来看他两次，一次他的被子掉了，我捡起来给他盖好了，另一次他睡得安好，只是身高跟沙发的尺寸不相符，样子有些委屈。到早上，我一心想着冰箱里吃食齐全我可以好好给他做一顿早饭，谁知等我出来，他早已不见踪影，茶几上给我留了字条，写着：你昨晚没锁门，下不为例。
这是我返回美国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之后，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我如期登机，起飞前空乘人员广播要求关闭一切通讯设备，我摁住关机键，手机关闭刹那，我鬼使神差松开手，发了一条微信给苏忱：“你好好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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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