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玫瑰

　　赵贤斌在暑假前二十天给春晓发出了一封国际信。他是特意掐准了她的放假时间专门安排的这封信的。他得意地预想着，若是她在临回家前忽然收到这封信，一定会美美地高兴上一个暑假的。信中除了照例倾诉一番浓浓的相思情外，还贴心地跟她说，回了风水村后要是寄国际邮件不方便，那就等开学后再回信好了。他沾沾自喜地自认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地，然后，悠哉闲哉地去干自己的事儿去了。等到春晓放假前一天的北京时间下午六点，他又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想婉转地确认一下她信收到了没，顺便探探她的反应是不是如他预料的那般欣喜若狂。但奇怪的是，收发室电话一直没人接。过了两个小时后再打，还是没人接。又再过一个小时打，依然没人接。
　　好奇怪，为什么电话总是没人接呢？难道学校提前放假了？等到第二天，也就是学生正式离校的这一天，其实是他这边的凌晨一点左右，他又给王教授打电话，问他学校是不是提前放假了，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他又恳求王教授能不能去帮他找一下住在桂园二号楼306室的石春晓来接下电话，教授说倒是可以派个学生去帮他叫下。等他半小时后再打过去，教授回复说她在半小时前已经和一个法学院的男生一起离开回家了。法学院的男生？一定是那个张国庆无疑了。就知道那小子不会死心！赵贤斌只好失望地挂了电话，心里很是懊恼。其实他也不是非要给她通这个电话不可，只是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收到了他的信没有，但接连几次都没能联系上，现在又得知她竟和张国庆在一起，心里反倒生出些很不踏实的感觉来。他只痛恨自己一时大意，被母亲禁锢在这异国他乡，失去了自由，要不然就可以趁暑假回国去找她，和她一起度过一个愉快又浪漫的暑期，哪还轮得上那小子来献殷勤？
　　在这之后他就天天盼着开学，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但才盼了十多天，忽然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说是有一份国际邮件等着他去领取。他真是喜出望外，急奔学校值班室，取了那封果然是从武汉寄来的信件。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一路小跑着出来贝德福德广场，一屁股落到广场的长椅上，安静地开始阅信。但信一拆开，才看两行就不自觉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再看两行，脑袋不由地嗡嗡作响，血流加快，惊喜变成了震怒。他怎么都想不到这竟然是一封绝交信。
　　信里这样写道：贤斌哥，见信如面。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你走了那么久，我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所以，我没能经受住诱惑接受了其他人的追求，现在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请你原谅，我没能坚持到底，我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也没脸再给你写信了，更没脸再见你了，如果那边有合适的女孩，请再择佳人吧。我想，你不是什么许仙，我也不是什么白娘子，我们只是生活在残酷现实里的□□凡身的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需要和爱恨情仇。其实，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终也还是很难走到一起去的，与其将来分手还不如趁现在，这样可能对双方的打击都会小很多。他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反正我们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天天厮守在一起就行了。真的很对不起，我等不到你回来了，因为，我们已经同居了。如果你恨我，我想也是应该的，只要你能解气开心就好，我无所谓。最后，我祝福你，毕竟我们相爱一场，我也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属于你的幸福。春晓亲笔。1990年7月6日。”
　　看完信，他愤怒地一把把信捏成了团，整个人像是坠进了冰窟，浑身冰透，又像是往肚子里吞进了一团火把，周身冒着火焰。这两种情绪同时夹击着他，使得他肝肠寸断，五脏俱焚。
　　一定是他了！第一个闯进他脑海里的就是那张僵尸一样的面孔。他最终还是没肯放过她！他恨得上下牙齿嘎嘎作响，太阳穴上的青筋直爆，那样子，简直是要杀人的前奏。不过，就在他愤怒地一投手刚要将纸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时，在那几微秒，他迟疑了一下，把高高举起的手又收了回来，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坐下来冷静地开始检阅信封上的邮戳和字迹，又把揉皱了的信纸抚平铺展开，仔细看那笔迹。信封上的邮戳和地址的确是从武汉寄过来的，字迹也和之前的差不多，信的内容也和他最后一封寄出的内容联系得上，他的确是把春晓比作白娘子来着。再一对时间，他的那封信是6月20号写的，她收到应该是在7月5号之前，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放暑假，时间上也对得上。字迹没问题，邮戳没问题，内容没问题，时间也没问题，唯有信的意思有问题。难道，她真的变心了吗？可她明明说过要等他的呀，而且，还把女人最宝贵的贞洁都献给了他，这才半年，就真的跟那个面瘫在一起了吗？不，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相信她，她绝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就移情别恋的，他也不相信她会给他写这样的信，这完全不像她的性格，什么‘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终也还是很难走到一起去的，与其将来分手还不如趁现在’她绝不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来。她是谁？她是斗士！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连流氓都敢挑战的人还会惧怕这一点小小的距离吗？才不会！相反，她是那种越是压迫得深，越是挫折得厉害，越会斗志昂扬的人。她也更不可能和别的什么男人同居在一起，这其中必定有诈。一定是他在捣鬼，早知道这个张国庆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是他对单纯善良的春晓使了迷魂术，不然就是使用了卑鄙无耻的非常规手段，蒙蔽了她，使她迫不得已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张国庆。”他咬牙切齿地喊出声来，“你个卑鄙小人！”
　　尽管他认为这信的意思与春晓的本意相违，却不曾料到这是一封动过手脚的假信，一时急火攻心，心乱如麻。此时他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去风水村，向春晓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可现实别说是飞了，就是打个电话都不可能。因为风水村封闭落后，还没一户人家是装有电话机的。他想到了玉平和其他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但他们这个时候个个都到了工作单位报到去了，都不在学校或者家里，而他们新分配的工作单位具体是哪一家他也不知晓。
　　在广场上徘徊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能联系上她的办法来，只得拔腿回公寓。他要回去找那个刘阿姨，当面求她，求她还给他护照。他必须回国一趟，十万火急。
　　但刘阿姨过来听他讲完一番诉求之后，却摊开两只手，说：“很遗憾，没接到你母亲新的指令，护照还不能给你。我们是签过合同的，我没权力违背她的旨意，虽然我很想帮你，但sorry，真的无能无力。”
　　赵贤斌抓着她又说了很多好话，只差跪下来求她了，但她根本不理，最后直接转身离开了。他没办法，心烦气躁之下又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他在这边身体不适，请求回国调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康复了再回来拿学位。他妈妈在电话里紧着追问他身体出了什么毛病，看来是有些着急。他慌称是胃痛，胃痛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说这边的西医根本就不行，必须回国去中医调养，不然，他的胃痛会越来越严重，人就废了。他妈妈略微迟疑了一下，只说让她考虑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他只好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没多久，电话响了，他抱起话筒哭诉道：“妈，我真的快要死了，好难受呀。”他妈妈却说：“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如果真的是身体不舒服，马上会有人过去照顾你，带你去看医生。但，你要是装蒜······老实呆着！对了，和那个安琪交往得怎样了？”
　　“安琪安琪，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挖空心思把我骗到这里，不就是看她爸爸是个副省长，想把我卖个高价吗？告诉您，就算我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让您得逞！”他歇斯底里地一阵咆哮后愤怒地摔掉了电话，一头冲出了公寓。
　　等他一消失在大门口，安琪从她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来，脸上带着诡秘的胜利的阴蛰的微笑。

《雪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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