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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迁
两人静默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周寐发觉戏子白在打颤,她将手覆在戏子白手背上,才发觉一片冰凉。
“阿嚏”同一时刻,戏子白打了个喷嚏,十分抱歉的抽了抽鼻子。
“你怎么穿这么点,这是冬天啊...”嘴里埋怨着,周寐赶紧起身,去橱柜里将那件夸张的狐狸毛大衣取了出来,给戏子白披上了。
“有穿棉衣,还不是怪你后院这墙”周身被一股暖意包裹着,戏子白搓了搓手“怎么搞那么高的围墙啊,害的我穿多了行动不便,只好脱了才能翻进来”
“你那个翻墙爬窗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你又不属猴!”周寐无奈,对着戏子白后背就是一锤,她锤完后,又从后面将她搂住,伏在她肩上不动了“这个衣服不适合你,明天我让阿旺弄几件进口的呢子大衣给你穿”
“穿的差不多点就行了,那个...我得和你说个正事”
“怎么了...”周寐蓦地心中一紧。
“你给我买个房子呗,不用太好,但是要够我和诗诗还有简容住,现在我们住的地方太招摇了,我怕以后给你惹麻烦”见周寐似乎若有所思,戏子白连忙道“你别问我为什么不回唐公馆住哈,我就要你买,就要你养我,这是你欠我的,哼!”
如果她真的要重新回到周寐身边,心甘情愿当个隐形人,那她更不能再用唐向晚的财产,这样她心里不安。
周寐手一遍遍抚着戏子白耳边柔软的发,从内心紧张到慢慢扬起了嘴角。
“喂!给还是不给啊,你不至于这么抠吧!”见她不出声,戏子白急了。
“给给给”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愉悦,周寐用手直接将戏子白的头发一顿乱揉,弄的她的刘海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哎呀呀”戏子白狼狈的撩着头发“给就得了呗,这是干嘛...”
“就是单纯觉得特别爽”
“...”戏子白脸唰的红了。
终于有给的起她的东西了,这感觉莫名开心,却又有点心酸,周寐好像终于明白那些男人如何从女人身上获得快乐了。
“我再给你买个车?奔驰新出了个大头老爷,挺好看的”难得尝到这种甜头,她便开始胡乱给予“对了,你对船感兴趣吗?”
戏子白听罢,顿时哭笑不得,两人乱扯了好一会,才勉强拉回正题“卖房子的钱,你帮我找个银行存起来吧,我想给诗诗留着”
“你存银行,还不如给我经营,我分你一成股份,以后年年都有分红,保你们一生都不用为钱发愁”一提这个,周寐立刻给戏子白想出了更好的方法。
“对哦...这老板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啊”戏子白说的是真心话,只是听起来有些酸溜溜。
“所以,你要不要当老板娘~”
“...”时隔近五年,她都是过着无关风月的生活,战乱与流亡早都让她忘记了什么是心动,可就这短短一刻,戏子白的脸已经数次红到了脖子根,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周寐的手移到唇瓣,低语道“你这个人啊...唉”
绝对有毒。
其实戏子白在计划回重庆前就遇到了老曾,老曾说了,只要她不回来,组织愿意给她钱,资助她直接去香港,在沟通无果后还对她和诗诗作出了人身安全警告甚至威胁,重庆地下组织太看重周寐的利害影响,此番她回来,难免会引起或大或小的风波。
可她还是任性了,不过如今看来,她的任性,是值得的。
不出三日,周寐已经给白鸢和简容置办了一套十分温馨的民房,这不是那种竹子搭的捆绑楼,听不到隔壁邻居的咳嗽声,它隐在巷内,有一个院子,闲时可以养花怡情,通了自来水,不用走山路去担水,生活也较为方便,周寐挑选这里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她熟悉重庆所有防空洞的位置,这个地方离二号防空洞,直线距离只有两百多米,如果到时候真的有意外,戏子白可以带着她们迅速逃生避难。
周寐了解戏子白的性格,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便将她安排到自己设立的慈善机构,让她参与妇女和小孩的安置工作,帮助在战争中流亡的同胞,戏子白还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天天都像打了鸡血般,早出晚归,整个部门就属她精力最为旺盛,而诗诗的生活多数时间,都是由简容在照料。
自1937年起,日军逐步扩张侵略,华北,长江中下游和一些沿海的城市相继落入了敌人的魔掌,他们在南京发动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淞沪会战失守后,南京国民政府正式将重庆设为陪都,这座古老的山城,于此开始度过了它长达八年的首府时光。
重庆地形险峻,汹涌的川江水和巴山的四面屏障给它制造了天然的保护伞,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也是它能担此重任的原因。国民政府将基础产业和经济重心集体西迁,数以千计的工厂物资和技术人员,都由长江水路经湖北宜昌转运入川江,汹涌的河道,漩涡,暗礁丛生,两边是巍峨的山峡,偶尔还伴随着敌军的轰炸,与此同时,这条养育了华夏儿女的江河,还承载着由四面八方涌来的难民。
朝天门码头人声喧嚷,用乌烟瘴气来形容亦不足为过,纤夫和棒棒已是普通老百姓来钱最快的工作,悲壮的传江号子送来了一批批流离失所的可怜人们,戏子白混在重庆慈善机构支起的简易铁皮棚中,将热乎乎的馒头递给每个灰头土脸挂着血泪的难民手中,她东走西窜,一会帮着去背孩子,一会帮着去抬担架,可是难民越来越多,收容所的位置也越来越紧张,最后整个朝天门的江面都停满了船只,许多人不得不安置在船上,船上的位置没有了,他们就把铺盖卷挂在栏杆上,然后人钻到铺盖里去,就这样,收容所满了,船上满了,就连栏杆,也渐渐挂满了。
战报虽令人忧心,可教育没有就此停止,重庆迁入了大批的专校和和高校,师生照常开课,没有一人停下学习。
江河汇聚时,因地势落差,这里的江面总是环绕着雾气,时而将这座城市笼罩了起来,让它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方向。都道雾里看花犹如水中望月,让人分不清孰真孰假,雾里是繁华,是安定,可雾外的世界,却是硝烟蔽日,尘土暴扬,多少英魂,就这样,悄然告别了世间。
失去家园的同胞,在面对敌人的空袭时,从起初的惊叫着四处逃窜到变成了有序的躲进防空洞避难,他们挨在一起,肩并着肩,一起唱着歌,继而热泪盈眶:
那里是我们的家乡
那里有我们的爹娘
百万荣华转眼变成灰烬
无限欢乐转眼变成凄凉
有什么你的我的
有什么穷的富的
敌人杀来,炮火枪伤
到头来
都是一样
重庆的实业家和政府机构每月都发起一次募捐,周寐将船厂大半的船都捐了出来,只有少数船只还在维持必要的运输工作,尽管有大批的人流涌入重庆,物价变得飞涨,胡子昂仍坚持维持重庆的自来水价格,满脸油光的肥胖子赵四海,对着一家私自涨价的盐铺掌柜就是一巴掌,怒骂道“国难财也敢搞!老子日你先人!”,就连近年靠走私军火发家的石六,也将囤积的一些物资,托周寐捐给了政府军队。
每个人都皆尽其所能,为这个国家的最后一丝希望,而努力着。面对着生离死别,这可能是,所有中国人最团结的时候,曾经的人心,是那么的善良和简单。
虽然战火不休,可是日子该过还是要过,越是充满苦难的岁月,越是要学会苦中作乐,周寐和戏子白虽然已经生活在了同一个城市,可两个人在面对工作时总是抱有一腔热忱,能忙到把彼此都忘的一干二净,而她们一旦停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开始想念对方。
戏子白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吵着锅里的青菜,简容系着围裙,坐在后院里包着粽子,她面前有两个竹篓,一个里面装的是清香的白粽,另一个篓子里,则是香喷喷的肉粽。
又是一年端午节,明天,是戏子白二十七岁的生日,她还很年轻,仍有着令女人艳羡的身材和愈发有韵味的容貌,而她的诗诗,已经可以蹦蹦跳跳的去打酱油了,街坊邻居都没人相信,白鸢才是诗诗的亲妈,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她的这份年轻,多半是因为心态,她天生就是个乐观的人,再痛再苦的事,到她这,都能转悲为喜。
小诗诗此时正和邻居家的玩伴在家门踢毽子,嘴馋的她时不时的探头进来奶声奶气的喊着“妈妈,我饿了!”
她喊完一扭头,便在门口看到了之前那个漂亮的阿姨,那阿姨朝她笑着,可却她怯怯的丢下毽子,小跑回了院子里,躲在了简容的身后。
周寐的模样确实不讨小孩子喜欢,张扬的妆容配着殷红的唇,太像小孩子睡前故事里的妖怪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戏子白太过粗暴,给诗诗留下的印象就不太好,所以也难怪小诗诗每次看到她都带着防备心了。
距二人上次小聚已是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过年,周寐刚把她们领进这个新家,还带她们吃了顿撑破肚皮的火锅。谁知还没出正月十五,日军的几颗炸弹就把这座城炸醒了,她们也就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做着她们应该做的事。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四月时,分离时也并非愉快。起因便是那时的戏子白没经周寐允许,直接随船去川江口接难民。
由川江入重庆有一个由宽逐渐变窄的河道,被当地的船夫称作是鬼门关,那里暗礁丛生,水流湍急,不巧的是,迎着戏子白他们面而来的一艘货船就刚好触礁了,船长在船沉前没能将舵打回,数名随行的押运人员都随船沉入了江水中。
四月的长江水冰冷刺骨,戏子白不得不冒着巨大危险,再一次上演了腰上绑绳跳江救人的场面,奈何当时太惊险,众人手忙脚乱的配合,最后也只救到了一个人,戏子白回到船上时,顿感体力不如从前,她喝了好几口水,腿上也被碎石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可她都这个样子了,还是坚持着将那人送到了医院。
恰好,她救上来的那个伤员是南京炮所的研究员,在西迁过来的途中不慎被炸断了左手,和众人讲述了他此前的经历和现今宜昌的情况,得知负责西迁运输的民生实业公司急需支援,戏子白连她那身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杀到了周寐的办公室,闯进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你赶紧派船去宜昌帮忙!”
自一早李伯书告诉周寐,说戏子白跟着船跑到鬼门关去了,她就一直心神不宁,戏子白突然出现,并还是这个鬼样子,当真把周寐吓的不轻“你怎么了!”
“哎呀没事!你先听我说,宜昌那边缺船,西迁计划里的都是核心的产业技术,如果技术转移出问题那就是大问题,还有,因为船太少,普通的船票翻了几倍,好多老百姓买不到票就只能等死,等着被鬼子糟蹋,你有那么多船,你去帮个忙行不行呀!”戏子白冲到周寐的办公桌前,整个人伏了过来,一脸的期待,尽管她的脸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了。
周寐眯起眼睛,她一手放在电话上,一手向前,摸了摸戏子白还在滴水的脸颊,确定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她松了口气,随即指了指手中的电话,哑声道“我现在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两百搜船去支援,还可以让我干爹派一支军队过去,不过...我有个条件”
“还条件!什么时候了还条件,我的大小姐,景太太,周董事长!”戏子白用手砸了两下桌子“别那么抠门行吗!!”
“我的条件是,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重庆!!!不许去宜昌!!”周寐同样敲了两下桌子。
“我...”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宜昌?戏子白舌头打了结。
“还有,你搞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想干嘛?你是不是成心吓我?嗯?”周寐咆哮着“再这样你就别干了!给我滚回家去呆着!”
戏子白有些不服,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我也不是故意的,人命关天的,你让我见死不救吗...”
“我不管”周寐一字一顿“姓白的,我告诉你,别说两百艘船,就算两千艘我也不在乎,但是你得给我好好的!你太能嘚瑟了!”
“你这东北话学的不错啊~”双手将湿头发向后捋了下,戏子白无奈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你别不当回事!”看着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周寐彻底发飙了,她瞬时起身,对着戏子白就是两脚,边踢边骂,这次直接骂出了四川话“你个龟孙儿咋不不直接死了!那样老子顶多出一副棺材钱!”
“哎呀...”戏子白不得不到处躲着“打我第一天认识你,你就对我连踢带踹的,你嘴里就不能有几句好话吗,我死了,这世上就没那么爱你的人了”
“还敢贫嘴,赶紧滚回去换衣服,像什么样子!”
总之,戏子白真真是被周寐踢出去的,其实早在白鸢来之前,周寐就已经收到了刘湘的消息,征用令都下来了,她必须派船支援,而且还要交由军队统筹,可她没说实话,她故意糊弄了下戏子白。
就因为太过了解她,知道她爱听这种好听的话,那家伙刚才面上虽漫不经心,现在八成又躲在角落里陶醉呢,说不定乐地嘴都咧到脑门上了。
而且,只有周寐亲口这样说,戏子白才能真的为了她去爱护自己。
经过了那件事后,这两个月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戏子白确实收敛了许多,没再发生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周寐知道端午节是戏子白的生日,奈何这么重要的节日她不得不以家人为先,所以只好提前一天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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