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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五十一、云栈萦纡回龙驭(一)
临别的时候,季纶又要送我一样礼物。我接过,是一个锦囊,正欲打开,他一下按住我,道:“既是锦囊,自是应在不时之需时方能用得。”又嘱托我好生收着,想到上回他送我一枚指环,结果竟勾出赵季两家那么多年的旧恩怨来,不禁自嘲地想,真是命坏手背,什么好东西到我手里都会翻腾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突然想起李麟前日里给我的腰佩,手摸上佩身,冰凉光润,我回过头,李麟已上马,正朝我看来,他做了个唇语,好像是“保重”二字。我点头,对他莞尔一笑。
一旁的战马已经准备就绪。季纶掉过头回部队,走时一再叮嘱我收好锦囊。我目送他们,直到连队伍最后面的伙夫也一个个走尽,仓州的官道不平,越往远处地势越高,远远望去,似是一条长龙驾于半山腰,领头那个便是纶哥,中间是明黄的銮驾,犹如黑龙身上熠熠闪耀的一片光甲,刺眼夺目,让人挥之不去。
母亲放下手里的绣工,看看天色道:“走了一天,陛下一行该到雁门关了。”我道:“他身边有人伺候,不需担心,倒是纶哥,大伤初愈就要长途跋涉,只怕会吃不住。”
母亲看着我道:“这倒是,他比皇上小不了几天,却迟迟不肯成亲,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就连你舅舅给他物色的几个通房丫头,在他房里放了两年,他竟是一个都没纳。你以后得空劝劝他。”
我点头,脸上却有些讪讪的,纶哥为何不娶妻纳妾,我心里有数,终归是我欠了他,这份情债,只有来世再还了。母亲道:“阿纶对你的心思我懂。我当年又何尝不想把你嫁给这个内侄,也好过进宫里去受罪!”我急道:“孩儿对纶哥没那心思!”
母亲笑道:“你想什么为娘的岂会不知?要不是看透了你的心底,我会留你到那么大年岁,陛下还有机会讨你入宫么?”
我看母亲脸上气色好了许多,提及陛下也没有起初的愤愤,想了想,问道:“昨天陛下和母亲出去散步,都说了什么?”
母亲道:“与我这个老人家能聊什么,不过是些家长里短。还有,为冷宫的事,他向我请罪。”我大惊,李麟这人,从来没见他向谁低过头,就是面对杜心兰,也是输阵不输人,此番居然为了我,主动向母亲请罪,心里泛起一阵暖意,想那死鬼,还算有点良心。
不想母亲却道:“其实,皇上没必要这么做。卿卿,他将你打入冷宫,只是欠了你一份情。可是你却欠他一条命!那时,他若不当机立断,快刀舍你入冷宫,杜皇后能轻易饶过你?国丈能轻易放过季家?”母亲摇摇头,道:“说到底,是我们欠了他的。”
我低头不语,这些日子,他的思量我不是不懂,只是每每想起往事,总忍不住去怨他,怪他狠绝无情,恨他每逢出事,便将我撇于一处,独自去征战闯荡。虽知其路凶险,他这一切皆是为了保护我,但心里还是难抑失落。一如此刻,我哪里愿意作孤守空房苦苦等待良人归来的小娘子呢,我宁愿随了他,一路舟车,征程相伴,刀光剑雨也好,生死难料也好,总比坐在这里干等强!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赵府的新领事,名唤庆竹。以前的管家赵扬在赵天翼自杀后殉了主。李麟念他是个忠仆,就让他的儿子接领了管家一职。
赵庆竹道:“皇上对二公子说,要留红菱下来照顾娘娘,二公子也应了。可小人今日寻遍了府里,也没能找到红菱姑娘。”
我点头,心想那丫头确是个脾气倔的,她跟我不算友善,怕是听闻要做我的丫鬟,一时不愿意,自己扮了男装混进队伍里走了也不一定,好在身边有兰儿,她既然不想来,便罢了。我让管家做好出纳,乱世里,最要紧的便是屯粮。
年关将至,母亲执意要去市集上买鞋干果,顺便瞧瞧西域的风土人情。赵庆竹怕路上不太平,早命了府里的二三小厮随行。
我偏巧早上头痛,大夫说是寒气入体,需得静养。兰儿熬了半天的姜汁,我顾不得辛辣,一口灌下去,好不容易才暖了身子。刚放下碗,便听得外间一阵喧哗。兰儿出去看了看,回来写道:“府外面有一个人要求见皇上。门童告诉他皇上已然回程,可他死活不信,竟然跪着不走。”
我问她:“此人年岁多大,是何装扮?”兰儿打手势道:“不惑,散发,褐衣。”
年过不惑,散发褐衣,莫不是陇西一带的隐士游侠?我心有疑惑,又不敢贸然引见。毕竟现今局势非常,敌我难分,此人这时前来,谁知当中有没有诈?只是,万一这个人乃不世之俊杰呢?李麟正值用人之际,我若此时慢待了他,岂不是白白埋没了人才?
我对兰儿道:“这样,你先让赵管家领他花厅里叙茶,再去官邸一趟,请范将军回来。就说府里有客。”
兰儿写道:“娘娘要去见他?”
我点头,是驴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此人几斤几两,会会便知。
花厅里生了炉火,熏得人暖洋洋的。那人满座椅上,他拉着头,辨不清模样,堂上没人,除了火盆里偶尔噼啪跳跃的炭星,便是这人爽朗的打呼声。赵庆竹本欲叫醒他,被我阻止。
我坐到堂上,将这人仔细端详了一番。兰儿说他是褐衣,只是布衣之人也要分的。当年父亲便是以褐衣之士,得族叔陶国丈引荐,官至右议政。说到底,还是攀了门第族姓的荣光。
此人粗麻碎布,草鞋破袜,这般衣不蔽体,显是寒士,怕不会像父亲那般容易攀得上卿。
他似是很疲累,微微转过身,拿手蹭了蹭颈项,又继续睡了。他的左手正好朝着我,手上虎口处结了一层厚茧,必是长期习武所致,原来他还是个左撇子。听闻擅使左手者都精于算计,李麟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知眼下这位,会不会也如是?
等了一盏茶地功夫,他又动了动,我道:“公子歇息了半日,可是该醒了?”
他突然睁开眼睛,故作讶异地看着我,道:“夫人何以晓得在下已醒?”我这才瞧清楚他,虽说面带泥尘,到底是瑕不掩瑜,好一个俊秀的白面书生。
我笑道:“虽说熟睡之人吐纳均衡,但像公子这般,呼声长短匀称如一的,也真是少见了。”我一踏入花厅,便见他仰面小憩。只是我越坐着,他打起呼噜来便越起劲,到最后,竟连呼声的音调长短都完全一致,这不是装睡,是什么?
他这才正色道:“在下听闻御驾在此,损了两头驴子,这才日夜兼程赶到此处,只是于花厅里坐了半日,却仍未见到主家,一时困顿,便萌生了睡意。夫人进来时,小人已醒,但听得脚步断定屋里只有一妇人,在下生恐唐突了主家,只得继续装睡,不想被夫人识破,让夫人见笑了。”
我一听,果然是个脑袋精明的,几句话,既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又驳了我这个轻易见“外客”的主母。此番不把李麟给他请出来,我便是牝鸡司晨,逾礼越矩了!
我笑道:“不妨事。公子心思细密,所言句句在理,倒是妾身有违礼数了。只是陛下昨日启程,留下妾身来处理庶务。公子舟车不易,只可惜晚到了一天,有什么说与妾身,也是一样的。”心里暗骂,臭酸老夫子,让你看不起女人,老娘今天这个泰山是坐定了!你想投诚李麟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先过本宫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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