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作者:霸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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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落无声。


      医院走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阳渝昗坐在白偌昕病房外的长椅上,手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笔记——肺癌晚期治疗的最新进展、国内顶尖肿瘤专家的联系方式、可能的临床试验信息、营养支持方案……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眼睛干涩发痛,但大脑异常清醒。每整理一条信息,他就能暂时忘记那个残酷的诊断,忘记医生说的“5%到10%”的五年生存率。只要在行动,只要在计划,他就还能保持镇定,还能假装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但当他放下手机,抬起头的瞬间,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病房内,白偌昕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轻微。她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易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阳渝昗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必须离开这里一会儿,必须找个地方整理情绪,否则他会在她面前崩溃——而他不能,绝对不能。

      轻轻推开病房门,他走到床边,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她的皮肤微烫,那是持续低烧的温度。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他低声说,尽管知道她听不见。

      白偌昕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无意识地转向他的方向。这个小小的动作几乎让阳渝昗的防线再次崩塌。他迅速直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

      凌晨的城市寂静而空旷。雪花依然飘落,只是不如之前密集,细小的晶体在路灯的光晕中旋转,最终融入已经积累了一夜的白色地毯。

      阳渝昗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性思考、所有的行动计划在这一刻全部失效,只剩下原始的情感——恐惧、痛苦、愤怒、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公园。公园很小,只有几棵树、一条长椅和一个破旧的滑梯。这是他和白偌昕偶尔会来的地方,春天看花,夏天乘凉,秋天赏叶,冬天……冬天看雪。

      他在长椅上坐下,雪花立刻落满他的肩头和头发。他没有拂去,只是静静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越积越厚,但他浑然不觉。寒冷渗透进骨髓,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记忆如同不受控制的洪水,冲破理智的堤防,汹涌而来。

      他想起了那个叫王浩晨的男孩——初二转学到新学校,坐在一个叫白偌昕的女孩后桌。那时的王浩晨努力表现阳光开朗,努力融入新环境,努力隐藏内心深处的不安和自卑。

      转学不是因为他父母工作调动,至少不完全是。真正的原因是在原来的学校,他被霸凌了整整一年——因为长得好看却性格内向,因为家境普通却成绩优异,因为不会讨好那些“受欢迎”的学生团体。

      他被锁在厕所里过,被撕毁作业过,被故意绊倒过,被起难听的外号过。他试过告诉老师,试过告诉父母,但效果有限。霸凌者学会了更隐蔽的方式,而他的父母正忙于自己的婚姻危机,无暇他顾。

      转学是他母亲争取来的,她看到了儿子眼中日渐熄灭的光芒。于是初二那年,他成了白偌昕的后桌。

      新的学校,新的开始。王浩晨下定决心改变——他要变得开朗,变得乐于助人,变得受欢迎。他做到了,至少在表面上。他成了老师和同学眼中的阳光男孩,成绩优异,性格温和,乐于助人。

      但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这只是表演,没有人会真正喜欢真实的你。

      直到那天,林小雨和白偌昕因为误会争吵,一气之下拿过白偌昕的日记本,当众念了出来。日记里记录了一个少女隐秘的心事,包括她对同桌王浩晨的男孩的喜欢。

      当时教室里的气氛尴尬极了。白偌昕当时回到学校后努力控制情绪,却还是觉得很想哭,而且她当时和王浩晨还是同桌,两人因为这事好久没说话了,其他同学窃窃私语,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王浩晨坐在座位上,表面上镇定,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有人喜欢他?真的有人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而是喜欢真实的他?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不是厌恶,不是困扰,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喜悦。终于,终于有人看到了他,接纳了他,喜欢了他。

      但喜悦很快就被水冲淡,他并不知道怎么面对白偌昕,白偌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中考后,王浩晨上了一中,白偌昕上了二中,两人就此失联。

      但那段记忆,那份知道有人真心喜欢过自己的感觉,一直珍藏在王浩晨心中,成为他黑暗日子里的一束光。

      高二那年,这束光几乎熄灭。他的父亲终于提出离婚,理由冠冕堂皇——性格不合,长期分居。但王浩晨知道真正的原因:父亲有了新欢,而他和母亲成了累赘。

      最丑陋的一幕发生在一个雨夜。父亲回家取最后一些东西,母亲试图挽留,两人发生激烈争吵。父亲推倒了母亲,王浩晨冲上去阻拦,却被父亲一把推开,头撞在桌角,鲜血直流。

      “你他妈就是个累赘!”父亲指着他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那一刻,王浩晨的世界彻底崩塌。他一直知道父亲对他冷淡,但从未想过自己被视为累赘,被视为阻碍父亲幸福的障碍。

      母亲抱着他痛哭,然后做出了决定:“我们不要他的姓,从今天起,你跟我姓。”

      于是王浩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阳渝昗。改名的那天,他在派出所外站了很久,看着手中新的身份证,感觉过去的自己真的死了。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完全崩溃。因为在最黑暗的时刻,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喜欢过他的女孩——白偌昕。虽然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联系,虽然那份喜欢可能早已消失,但仅仅是知道世界上存在过那样纯粹的情感,就足以让他撑下去。

      高考那年,阳渝昗做了个疯狂的决定。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大学,但他故意在最后一道大题上留白,降低总分,只为了能和白偌昕上同一所大学。

      他知道这很傻,知道他们可能早已形同陌路,知道即使在同一所大学也可能毫无交集。但他需要这个可能性,需要这个希望,就像溺水的人需要一根浮木。

      大学开学那天,他在新生名单上看到“白偌昕”三个字时,几乎要落泪。然后他找到了她,在迎新晚会上,她正在角落里安静地画画,和初二时一模一样。

      “你好,我是阳渝昗。”他这样介绍自己,故意用了新名字,想知道她是否还记得王浩晨。

      白偌昕抬起头靠着那张脸认出了他,可她只是愣了好一会才说:“你好,我是白偌昕,白色的白,单人旁的偌,日子旁的昕。”她记得,但选择装作不认识。阳渝昗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至少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了,至少他有机会重新开始。

      他公开表示要追她,用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方式——送她喜欢的画册,陪她去美术馆,在她生病时送药,在她难过时陪伴。他表现得自信从容,仿佛从未受过伤害,从未改过名字,从未在深夜里独自哭泣。

      白偌昕大一开学的第二个月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了。那一刻,阳渝昗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爱惨了她,爱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爱到愿意将内心所有的黑暗和伤痕都隐藏起来,只展现最完美的一面。

      而现在,医生告诉他,他深爱的女孩可能活不了多久。

      雪花落在阳渝昗的脸上,融化,和泪水混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脸上的皮肤已经被冻得麻木。

      他想起了确诊后的那几分钟——医生平静地解释着CT影像,用专业术语描述着肿瘤的大小、位置、可能的分期。他听着,大脑异常清醒地记录着每一个信息,同时感觉到某种东西在体内碎裂的声音。

      他保持了镇定,甚至能冷静地询问治疗选择和预后。他扶着几乎瘫软的白偌昕回病房,安抚她,向她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此刻,独自坐在这张长椅上,他允许自己暂时卸下所有伪装。恐惧如同实质的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害怕失去她,害怕看她受苦,害怕未来某天要独自面对没有她的世界。

      “为什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公园低语,声音嘶哑破碎,“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琳琳?”

      没有人回答。只有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一切。

      阳渝昗蜷缩在长椅上,将脸埋在膝盖间。他终于明白,无论多么坚强,多么努力,有些事就是无法控制。就像他无法控制父亲离开,无法控制被霸凌,无法控制改名,现在也无法控制爱人的疾病。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击垮。他想起了确诊时医生说的“5%到10%”,想起了白偌昕苍白的面容,想起了高中时她咳血休学一年的经历——也许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病根,只是没有人察觉。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他自言自语,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应该坚持做更全面的检查,不应该被‘不明原因发热’这种模糊的诊断糊弄过去。”

      自责如潮水般涌来,混合着恐惧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更警觉一些,如果自己不那么轻易接受“可能自愈”的说法,如果自己坚持要查到底……

      但“如果”没有意义。现实是,白偌昕确诊肺癌晚期,而他能做的,只有面对。

      天边开始泛白,凌晨五点的微光穿透云层,给雪地镀上一层淡蓝色。阳渝昗在长椅上坐了将近五个小时,身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但内心的风暴终于逐渐平息。

      他抬起头,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却也让他清醒。

      是的,他无法控制疾病,无法控制生死,无法控制许多事情。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选择——选择不放弃,选择战斗,选择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他想起了改名那天,母亲对他说的话:“儿子,生活可能会击倒我们,但不能击垮我们。只要我们还站着,还有呼吸,就有希望。”

      当时他觉得这只是空洞的安慰,但现在,他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希望不是盲目乐观,不是否认现实,而是在承认最坏可能的同时,依然选择相信最好的可能。

      阳渝昗慢慢站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僵硬疼痛。他拍掉身上的积雪,看着公园里那片白茫茫的景色。

      雪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也必须回到医院,回到白偌昕身边,扮演那个坚强、镇定、无所不能的阳渝昗。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非常艰难——治疗会痛苦,结果不确定,每一天都可能是挣扎。但他也确定一件事:无论多难,他都会陪她走下去。

      因为爱不是只在顺境中存在,而是在逆境中更加珍贵。因为那个曾经喜欢王浩晨的女孩,现在深爱着阳渝昗。因为他们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约定,那么多想一起看的风景,那么多想一起度过的时光。

      阳渝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公园,这个见证了他情绪崩溃的地方。然后他转过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步伐起初有些蹒跚,但越来越坚定。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红肿,但眼神已经重新聚焦,重新有了光。

      回到医院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阳渝昗在走廊的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白偌昕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看到他时,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回来了。”她说,声音有些沙哑。

      阳渝昗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嗯,我回来了。”

      她的手指冰凉,他立刻用双手包裹住,试图温暖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偌昕摇摇头,看着他:“你的眼睛很红。哭过了?”

      阳渝昗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头:“在外面吹了点风。”

      这不是全部真相,但也不是谎言。白偌昕似乎明白,没有追问,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阳渝昗,”她轻声说,“如果我……如果治疗失败,你不要太难过。”

      阳渝昗的心脏一阵绞痛,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不要说这种话。我们会找到最好的治疗方法,你会好起来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白偌昕坚持说,“无论发生什么,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很感激,也很幸福。”

      阳渝昗的眼泪又要涌出,但他强行忍住。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琳琳,答应我,不要说这种告别的话。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未来要一起创造。”

      白偌昕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靠在他肩上。

      窗外,雪又开始下大,但病房内温暖如春。两个年轻的生命紧紧相拥,面对着未知的命运,恐惧着,颤抖着,却依然选择相信,选择坚持,选择爱。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强大。比如记忆,比如希望,比如爱——那种即使知道结局可能悲伤,依然勇敢去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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