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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的预演
周五下午的篮球场,阳光正好。
操场被午后的阳光烤得暖烘烘的,塑胶地面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橡胶气味。高二年级的班级友谊赛正在三号场地进行,三班对五班。观众席上坐了不少学生,有来加油的,有纯粹看热闹的,还有趁机溜出自习课喘口气的。
沈叙坐在场边的长凳上,目光紧跟着场上跑动的身影。他其实对篮球没太大兴趣,但江寻今天被体育委员张浩硬拉进了替补名单——“就凑个数,万一需要换人呢?”张浩是这么说的。
于是现在,江寻穿着略显宽大的13号球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场边候补区。他的姿势很僵硬,眼神茫然,像是被突然扔进陌生环境的猫。沈叙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安——江寻的身体协调性其实很好,那些被训练过的本能还在,但刻意让他参与这种对抗性运动,总感觉不对劲。
“放松点,”沈叙走到江寻身边,低声说,“你就站着看就行,不一定非要上场。”
江寻转过头,眼神聚焦在他脸上,稍微安定了一些:“可是张浩说……如果比分拉开了,就让替补也上去玩玩。”
“那就等比分拉开再说。”沈叙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不舒服就过来坐着。”
比赛进行得很激烈。三班这边有陈烁——校队主力,身高一米八五,弹跳力惊人,一个人就撑起了大半进攻。五班那边整体配合更好,几个队员之间传球默契,比分一直咬得很紧。
第一节结束,21比19,三班领先两分。陈烁满头大汗地走下场,接过同学递来的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可以啊烁哥!”张浩笑着捶他肩膀,“再这么打下去,五班那几个脸都要绿了。”
陈烁抹了把嘴,看向江寻:“怎么样,看懂规则没?”
江寻老实摇头:“有点复杂。为什么那个人刚才抱着球跑不算犯规?”
“那是走步,裁判没吹。”陈烁在他旁边坐下,开始比划着解释,“你看啊,运球之后只能走两步,第三步还没出手就算走步……”
沈叙看着陈烁耐心讲解的样子,心里稍微放松了些。陈烁这人看着大大咧咧,但对朋友是真的好。自从知道江寻“身体不好记性差”之后,就一直很照顾他,虽然方式有时候有点粗糙。
第二节开始后,场上的火药味渐渐浓了起来。
五班那个穿7号球衣的男生——沈叙记得他叫刘强,体育特长生,校队替补——防守动作开始变大。一次陈烁上篮时,刘强直接整个人撞了上去,裁判吹了犯规,但陈烁也被撞得踉跄了好几步。
“没事吧?”张浩在场边喊。
陈烁摆摆手,但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走到罚球线,两罚一中。回防时经过刘强身边,沈叙看到陈烁说了句什么,刘强耸耸肩,脸上挂着那种“比赛嘛难免有身体接触”的无辜表情。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刘强的动作越来越过分。不是隐蔽的推搡,就是抢篮板时用肘子开路。裁判吹了几次,但篮球比赛的身体对抗本就频繁,很多小动作在激烈的跑动中很难被完全捕捉。
第三节打到一半,比分变成38比35,三班还是领先三分。这时,张浩向裁判做了个换人的手势。
“江寻,上!”他喊道,“替王宇,打小前锋位置。”
沈叙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向江寻,后者正茫然地看向他,像是在问“我该做什么”。
“去吧,”沈叙强迫自己声音平稳,“跟着跑就行,不用太拼。拿到球就传给陈烁或者张浩。”
江寻点点头,脱下外套走进场地。宽大的球衣在他身上晃荡,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五班那边看到换上来的是江寻——那个平时在班里几乎不说话的、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江寻——有几个队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比赛重新开始。江寻确实在“跟着跑”,但他的跑动很特别——不是随意地移动,而是沿着某种精确的路线,总是在最佳的位置接应或补防。有两次五班的传球差点被断,就是因为江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传球路线上。
“可以啊江寻!”陈烁在一次死球时拍了拍他的背,“位置感不错!”
江寻只是点点头,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他的体能显然跟不上这种高强度运动,脸色开始发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叙在场边看得心疼,几次想喊换人,但张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江寻“体验体验”。而五班那个刘强,自从江寻上场后,眼神就时不时往他身上瞟。
危险信号开始闪烁。
第四节还剩五分钟,比分42比40,三班领先两分。球权在五班手中,刘强在三分线外控球,陈烁紧盯着他。突然,刘强一个变向加速,从右侧突破,陈烁迅速跟上。
但刘强的目标不是篮筐。
他突破到罚球线附近时,突然把球往左侧一传,然后整个人顺势转向,朝着正好在那个位置移动的江寻撞了过去。
那不是篮球动作。那是美式橄榄球式的冲撞,肩膀下沉,重心前压,完全是冲着人去的。
“江寻小心!”陈烁大喊。
江寻显然没料到这一下。他被结结实实地撞在胸口,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背着地,在塑胶地面上滑出半米远。
哨声尖锐地响起。
“进攻犯规!”裁判跑过来,对刘强做了个推人的手势。
但刘强只是举起双手,一脸无辜:“裁判,我是正常转身,他自己没站稳。”
场边一片哗然。几个三班的男生已经站了起来,陈烁第一个冲到江寻身边:“没事吧?撞哪儿了?”
江寻躺在地上,眼睛盯着天空,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秒钟后,他才慢慢坐起来,手捂着胸口,眉头紧皱。
“疼……”他小声说。
沈叙已经冲进场内。他蹲在江寻身边,快速检查:“呼吸顺畅吗?有没有哪里特别疼?”
江寻摇摇头,又点点头,脸色苍白得吓人。沈叙扶着他站起来,发现江寻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不是疼痛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生理性的颤抖,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
“换人,”沈叙转头对张浩说,声音冷得能结冰,“他不能再打了。”
张浩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赶紧向裁判示意换人。但就在这时,刘强走了过来,脸上挂着那种假惺惺的关心:“哎呀同学,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篮球比赛嘛,有点碰撞很正常……”
“你他妈那是碰撞?”陈烁直接挡在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那叫故意撞人。”
刘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话注意点。裁判都吹了犯规,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陈烁冷笑,“我想让你也尝尝被人撞飞是什么滋味。”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两边的队员都围了过来,裁判赶紧介入:“都散开!继续比赛!”
江寻被沈叙扶着往场边走,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刘强,眼神里有种沈叙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困惑,愤怒,还有一种深藏的、几乎本能的警惕。
接下来的比赛,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
刘强的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裁判的哨声频繁响起,但似乎阻挡不了他。陈烁的脾气也上来了,防守时动作同样变大,两个人几次差点直接冲突。
终于,在比赛还剩最后两分钟时,事情彻底爆发了。
五班进攻,刘强在底线接球,背对着篮筐。陈烁贴防,两人身体纠缠在一起。刘强突然一个沉肩转身,肘部重重顶在陈烁的肋骨上。
“操!”陈烁痛得弯下腰。
裁判哨响,但刘强装作没听见,继续运球上篮。球进了,五班反超一分,43比42。
陈烁直起身,脸色铁青。他走到刘强面前,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
“你故意的。”陈烁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比赛嘛。”刘强咧嘴笑,“怕疼别打球啊。”
下一秒,陈烁的拳头挥了出去。
不是那种冲动的乱打,而是经过训练的一记直拳,正中刘强脸颊。刘强被打得踉跄后退,撞在篮球架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全场炸了。
五班的队员冲上来要拉架,三班的也围上去,场面瞬间混乱。裁判拼命吹哨,但没人听他的。几个老师从操场另一边跑过来,试图分开扭打在一起的学生。
沈叙站在场边,心脏狂跳。他想去找陈烁,但人群太乱,根本挤不进去。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从侧面猛地推了他一把。
是五班的另一个队员——沈叙记得他叫李志,平时跟刘强形影不离。李志满脸怒气,显然是冲着给刘强报仇来的:“你们班先动手的!”
沈叙被推得后退几步,后背撞在记分牌的柱子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志又冲了上来,这次是直接挥拳。
拳头没落到沈叙脸上。
因为江寻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挡在了沈叙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很多人都没看清。
李志的拳头冲着江寻的脸去,但江寻只是微微侧头,拳头就擦着他的耳朵过去了。然后江寻的右手抬起——不是握拳,不是推搡,而是一种极其精准、极其快速的动作。
他的手掌贴着李志挥拳的手臂内侧向上一托,同时左手在李志胸口轻轻一按。动作看起来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气,但李志整个人就像被一股巧劲带了起来,重心完全失衡,整个人旋转了半圈,然后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干净利落。没有多余动作。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两秒钟。
全场突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盯着倒在地上的李志,又看向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的江寻。江寻自己也盯着自己的手,好像那是什么陌生的、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的呼吸急促,眼神空洞,整个人像刚从梦里惊醒。
李志在地上呻吟,试图爬起来,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五班的几个队员反应过来,赶紧去扶他。
“江寻你……”张浩张着嘴,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
裁判终于挤进人群,看着这场面,也愣住了。几个赶来的老师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沈叙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江寻的手腕:“走。”
江寻没反应,还盯着自己的手。
“江寻!”沈叙提高声音,“看着我!跟我走!”
江寻这才缓缓转过头,眼神艰难地聚焦在沈叙脸上。他的嘴唇在颤抖,脸色白得像纸。
沈叙不再犹豫,拉着他挤出人群。身后传来各种声音——
“怎么回事?江寻会打架?”
“那是什么动作?武术吗?”
“李志怎么一下就倒了?”
“江寻你没事吧?”这是陈烁的声音,他已经从混乱中脱身,脸上挂了彩,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沈叙回头看了他一眼,快速摇头:“你先处理这边,我带江寻离开。”
“好,快走!”陈烁会意,转身拦住想追上来的几个五班学生,“干什么?还想打?老师都来了!”
沈叙拉着江寻,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篮球场。他们没有回教室,没有去医务室,而是直接出了校门。江寻全程一言不发,任由沈叙拉着,脚步踉跄但勉强跟上。
一直走到两个街区外的一个小公园,沈叙才停下。这里平时人很少,有几张长椅,一个已经干涸的喷水池,几棵叶子开始变黄的银杏树。
“坐下。”沈叙让江寻在长椅上坐下,自己蹲在他面前,握住他还在微微发抖的手,“看着我,江寻。深呼吸,跟着我呼吸。”
江寻的眼睛慢慢聚焦,他看着沈叙,眼神里有种近乎恐慌的茫然:“我……我刚才……”
“你刚才保护了我。”沈叙打断他,声音尽量平稳,“你做得很好。那个人要打我,你阻止了他。”
“可是……”江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不是想的,是身体自己动了。像……像以前做过很多次一样。”
沈叙的心脏沉了下去。他知道江寻说的是什么——那些被训练过的本能,那些被植入的身体记忆,那些在实验室里可能反复练习过的防御动作。
“那是什么动作?”江寻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自己,“我没学过。我不记得学过。”
“可能……是你以前学过的,但是忘了。”沈寻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解释,“有些人小时候学过防身术,长大就忘了,但身体还记得。”
江寻摇头,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不是的。不一样。那个动作……太……太熟练了。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且……而且我知道怎么用力,知道打哪里会疼但不会受伤,知道怎么让人失去平衡……”
他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沈叙,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做这些我不记得学过的事情?”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穿了沈叙所有的防御。他看着江寻哭泣的脸,看着那双清澈眼睛里深藏的恐惧,突然感到一种深重的无力。
他不能告诉他真相。不能告诉他你是一个实验体,你的身体被训练过,你的记忆被重置过,你的生活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演出。因为告诉他就意味着摧毁他现在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但他也不能继续欺骗。因为江寻已经开始觉醒,已经开始感知到自己的异常。
“江寻,”沈叙最终开口,声音沙哑,“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善良,认真,即使每天忘记一切也会努力记住重要的事情。这才是你。不管你的身体会做什么动作,不管你还记不记得学过什么,你都是江寻。”
江寻看着他,眼泪还在流,但眼神稍微安定了一些:“可是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这个问题让沈叙的心脏又紧了一下。是的,刚才那一幕,至少几十个人看到了。江寻那个干净利落的动作,绝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做出来的。消息传开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关注?实验方会有什么反应?
“听着,”沈叙握紧他的手,“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以前在电视上看过,自己瞎琢磨的。或者说……是我教你的。就说我教过你一些防身动作,今天情急之下用出来了。记住了吗?”
江寻点点头,但眼神依然不安:“沈叙,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我自己。”江寻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如果我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它做了更可怕的事情……”
沈叙站起身,在江寻身边坐下,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江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把头靠在沈叙肩上。
“不会的。”沈叙轻声说,“因为你有我。我会看着你,提醒你,保护你。如果你觉得身体要做奇怪的事情,就抓住我的手,就像现在这样。”
他感觉到江寻的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嗯。”江寻小声说,“抓住你。”
他们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夕阳开始西斜,把公园里的银杏树染成金黄色,落叶在微风中打着旋儿飘落。远处传来放学铃声,隐约能听到学生们走出校门的喧闹声。
沈叙知道,他们必须回去了。必须面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带来的后果,必须应对即将到来的询问和关注。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江寻的“异常表现”已经公开。实验方一定会注意到,一定会采取措施。也许是更严密的监控,也许是新一轮的测试,也许是直接干预。
而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江寻,”沈叙轻声说,“从明天开始,我们要更小心。如果有人问你今天的事情,就按我刚才说的回答。如果感觉有人在观察你,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告诉我。”
“好。”江寻点头,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沈叙,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你惹麻烦。”沈叙揉了揉他的头发,“是麻烦找上了我们。但我们一起面对,就不怕。”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时,两人才起身离开公园。街道两旁的路灯陆续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而在他们身后,在学校的某个办公室里,一场谈话正在进行。
“篮球场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吗?”王老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焦虑。
电话那头,赵临的声音平静如水:“听说了。已经有人报告给我了。”
“那个动作……不太正常。一般学生做不出来。而且江寻平时的表现你也知道,他怎么会……”
“王老师,”赵临打断她,“这件事学校会处理。你只需要告诉学生们,那是一场意外,是江寻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不要过度解读,不要传播谣言。”
“可是……”
“没有可是。”赵临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我们来处理。”
电话挂断了。
王老师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眉头紧锁。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林振宇正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段模糊视频——那是某个学生用手机拍的篮球场冲突片段。视频的焦点在江寻身上,拍下了他放倒李志的那个瞬间。
林振宇反复播放那段两秒钟的动作,眼神专注得像在分析精密仪器。
然后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07号的身体记忆开始显现。比预期早了三个月。需要重新评估风险等级。”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还有,加强对沈叙的监控。他可能……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窗外,夜色渐浓。
而有些冲突,才刚刚开始预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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