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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达的雨季第52章
前面是个小广场。
广场中央有个喷泉,水声潺潺。
喷泉边围坐着几个人,中间是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弹吉他。
艾雪不自觉放慢脚步。吉他声在夜晚的空气里流淌,温柔又伤感。
她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听着。
江阳停在她身边,也看向弹吉他的人。
一曲终了,周围响起零星的掌声。
弹吉他的男人笑着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德语,艾雪听不懂。但音她跟着鼓起掌。
男人注意到她,朝她笑了笑,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美丽的女士,想点一首歌吗?”
江阳微微摇头,示意她拒绝。
但就在这时,男人看到了江阳,眼睛一亮:
“嘿,朋友,你会弹吉他吗?”
江阳皱眉:“不会。”
“你的手指,”男人指了指江阳的手。
“左手食指和无名指有茧,那是按和弦留下的。右手虎口也有,拨弦的痕迹。别骗我,我弹了三十年吉他。”
江阳沉默了几秒,终于承认:“很久没弹了。”
“来一首?”
男人热情地把吉他递过来,“随便弹点什么。音乐是夜晚最好的礼物。”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有人开始起哄。
江阳看起来很不自在,他向来不喜欢成为焦点。
“江队,如果你会的话……”艾雪小声说,眼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期待。
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严肃的刑警和弹吉他联系起来。
江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递到面前的吉他。
夜风吹过,广场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他在喷泉边坐下,试了试音。
吉他在他手里显得很自然,仿佛本该就在那儿。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扫过,几个简单的和弦流淌出来。
艾雪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坐下,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的甜筒。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江阳弹的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艾雪听过但叫不出名字。
旋律简单干净。
弹到一半,他开始低声哼唱。声音不高,有些沙哑,但意外地好听: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it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月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柔和了那些坚硬的线条。
他坐在喷泉边,抱着吉他,像个普通的、有点忧郁的男人。
衬衫的领口松了一颗扣子,袖子挽起,小臂的线条在弹奏时微微绷紧。
一曲结束,周围响起比刚才热烈得多的掌声。
江阳立刻把吉他还回去,像扔掉什么烫手的东西。
“弹得很好,朋友!”大胡子男人用力拍他的肩。
“有故事的人才能弹出这种味道!”
江阳只是摇摇头,站起身。
这时男人又说了句什么,指了指艾雪,做了个手势。
江阳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艾雪。
“他说什么?”艾雪问,擦着手上化掉的冰淇淋。
“他说……”江阳的表情有点古怪。
“可以教你弹几个简单的和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艾雪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就几分钟。”江阳看了眼手表,像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大胡子男人热情地把吉他塞回江阳手里,又对艾雪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围的人都笑着看过来,气氛轻松愉快。
江阳在喷泉边重新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
艾雪走过去坐下,有点紧张。
她从来没碰过吉他。
“手这样放。”江阳说,示意她把手放在琴颈上。
他的手指轻轻托着她的手腕,调整位置,“拇指在后面,其他手指按弦。这是C和弦。”
他的指尖温热,碰触很轻。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学着他的样子按弦。
“不对,食指要用力。”
江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近。他微微俯身,右手绕过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指,帮她调整位置。
“这样。感觉到了吗?”
“试一下。”
江阳松开手。艾雪笨拙地拨了一下弦,发出几个不太和谐的音。
“慢慢来。”江阳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艾雪又试了几次,终于弹出一个还算清晰的C和弦。
她高兴地抬头看向江阳:“我弹出来了!”
江阳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弹出来了。”
“再教我一个!”艾雪兴致上来了。
江阳又教了她G和弦和Am和弦。
艾雪学得很认真,虽然手指按得生疼,但那种创造音乐的奇妙感觉让她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
江阳教得很耐心。
二十分钟后,艾雪已经能磕磕绊绊地弹出一段简单的旋律了。
虽然经常出错,但她玩得很开心。
“好了,该走了。”
江阳看了眼时间,从她手里接过吉他,还给大胡子男人。
男人用德语说了句什么,然后对艾雪竖起大拇指。
“原来弹吉他这么好玩。”她说,活动着发疼的手指。
“手指疼是正常的,多练就好了。”
“你学得很快。”
“真的?”
“嗯。”
两人继续往前走。
艾雪问他:
“你唱的是……《泪洒天堂》?”
“嗯。”
“为什么选这首歌?”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师父教的。”
“他是个老刑警,也弹吉他。他说,这首歌适合记住一些事,也适合放下一些事。”
“记住什么?放下什么?”
江阳停下脚步。
“记住该记住的人,放下该放下的执念。”
他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师父退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艾雪不知道该接什么。
所幸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型的夜市。
虽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但这里依然人来人往。
“还有夜市?”
“周末会开到很晚。想逛逛吗?”
艾雪用力点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逛过夜市了。
她在卖手工首饰的摊位前停留,拿起一个用银丝编织的月亮吊坠对着灯光看。
“喜欢?”
“很漂亮。”
但还是放下了。
她现在身无分文,钱包和卡都在别墅里。
江阳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他们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个卖烤栗子的摊位。
“要吃吗?”
“可以吗?”
江阳已经走过去,很快,他拿着一小袋热乎乎的烤栗子走回来,递给艾雪。
“谢谢。”
艾雪接过,栗子烫手,但很香。她剥开一个,露出金黄色的栗子肉,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
又甜又糯,带着炭火的香气。
“好吃!”她眯起眼睛,又剥了一个,递给江阳,“你也吃一个。”
江阳接过栗子。
两人就站在夜市的路灯下,分享着一袋烤栗子。
江阳区买了一杯热饮,冒着袅袅白气。
“给。”
“热可可。喝了暖和点。”
艾雪接过纸杯,温热从掌心传遍全身。
杯子很暖,可可的甜香飘上来。
“谢谢。”她低声说,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不用谢。”
“走吧,该回去了。”
两人往回走。
艾雪小口喝着热可可,甜腻温暖,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快到酒店时,夜风更大了些。
艾雪的头发被吹乱,几缕发丝贴在了脸颊上。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整理,却发现一只手还捧着热可可,另一只手……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边江阳的脚步慢了一拍。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颊旁凌乱的发丝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指动了动——艾雪甚至能感觉到他抬起手臂时带起的微风。
但那只手最终没有落下来。
江阳只是看着她,眼神很深,然后很平静地说:
“头发乱了。”
“啊?”
艾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空着的手胡乱拨了拨头发。
“风太大了。”
“……嗯。”
江阳再次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某个方向。
“怎么了?”
艾雪问,捧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没事。”
江阳说,但身体明显紧绷起来。
他接过艾雪手里的空杯子扔进垃圾桶,然后按住她的肩膀,加快脚步。
“我们快点回去。”
直到回到套房,关上门,他才松开手。
“去睡吧。”
“明天还有事。”
艾雪点点头,走进主卧。
————————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纪承楷坐在别墅书房里。
灯光调得很暗,只开了一盏阅读灯。
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
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
平板电脑放在面前的桌上,屏幕亮着。
上面是今晚拍到的照片。
江阳弹吉他时低垂的侧脸,艾雪专注的眼神。
夜市里,江阳拿着热可可走向艾雪。
夜风中,江阳抬到一半又放下的手——这个瞬间被抓拍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张,是两人走进酒店大堂的背影。
纪承楷慢慢喝着酒,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照片。
他的表情很放松,甚至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剧。
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收得有些紧。
他看了很久,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都拍到了?”纪承楷问。
“都拍到了,纪先生。”
“发过来。原片都要。”
“明白。”
挂断电话,纪承楷放下酒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重新落回平板上。
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停在江阳抬起又放下的手那张照片上。
他的手指继续滑动,停在艾雪的侧脸上。
照片里,艾雪微微仰头看着江阳,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的表情很专注,眼里有光。
纪承楷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突然笑了。
是一个很淡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笑。
“艾雪,”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说情话。
“你看,他对你多好。好到……让我都有点嫉妒了。”
他放下平板,重新拿起酒杯,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安静的湖面,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银色的波光。
“但你不会喜欢那种温柔的,对吧?”
他对着窗外的夜色说,声音很轻。
“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柔,那种永远在犹豫的温柔……太无趣了。”
他喝了口酒,目光变得深邃。
“你需要的是更强烈的、更确定的感情。”
“是那种……即使全世界都说不行,也要把你留在身边的决心。”
“就像我对你一样。”
纪承楷转过身,走回书桌前。
他拿起平板,又看了最后一眼——江阳和艾雪走进酒店的背影。
然后,他很平静地关掉了屏幕。
拿起手机,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李叔,帮我准备两件事。”
“您说,纪先生。”
“第一,明天上午我要见苏黎世州警局的副局长,你安排一下。”
“第二,查一下江阳最近在跟的案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纪先生,您是要——”
“只是表示一下友好。”
纪承楷淡淡地说,“毕竟江警官这么照顾艾雪,我总该表达一下感谢。”
“另外,”
他补充道,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让跟着小雪的人撤回来。不用再拍了。”
“是。”
月光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
瑞士的清晨透着凉意,艾雪在酒店房间醒来时,江阳已经不在客厅。
茶几上留了张字条,笔迹刚劲有力:
「有紧急情况需处理,已安排同事在门外值守。勿出房门,等我回来。——江」
字条旁放着一份简单的早餐,牛奶还微温。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苏黎世渐渐苏醒的街道。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座机响了。
艾雪迟疑了一下,接起电话。
“艾雪吗?”电话那头是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
“我是陆正明。”
艾雪的心轻轻一动:“陆老板?您怎么……”
“我长话短说。”
陆老板的声音压低了些,“苏女士生前在我这儿存了样东西,嘱咐我,如果她……或者承楷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就交给你。”
艾雪握紧了听筒:“是什么东西?”
“一封信,还有个小盒子。”
“她说你看完就会明白。你现在方便吗?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或者……你过来取?”
艾雪想起江阳的嘱咐。
但她看了眼墙上的钟,才早上八点。
江阳刚离开,如果她现在出门,赶在他回来前回来……
“我来取吧。”
陆老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等你。”
挂断电话,艾雪迅速换了身衣服。
她轻轻拉开房门,果然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位穿着便装的年轻男子。
见她出来,男子立刻上前,用流利的中文说:
“艾小姐,江队嘱咐我保护您的安全。您要外出?”
“我去见个长辈,取点东西。”
“就在附近,很快回来。”
男子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我陪您去。”
而此时的江阳坐在一间小会议室内,脸色凝重。
他对面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瑞士警官,正用手指敲着一份文件。
“江警官,我理解你的疑虑。”警官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
“但证据链目前是完整的。苏清女士的精神鉴定报告、现场痕迹、尸检结果……都指向意外。”
“可时间线上的矛盾呢?”江阳翻开自己带来的文件夹。
“苏清女士当天服用的药物,与她平常的剂量不符。药物来源的追溯,你们做完了吗?”
警官的表情有些微妙:
“这部分……还在调查中。但江警官,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的调查权限是基于国际合作框架下的‘协助’。如果你方认为案件已经明朗,要求你回国……”
“有人施压了?”
警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
“上午十点,总局有个会议,讨论案件后续。我会把你的疑虑反映上去。但在那之前……”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江阳。
“我建议你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务。我听说你们内部,对你的‘长期滞留’已经有些不同意见了。”
江阳的眼神沉了下来。
果然,他刚走出会议室,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滨江市局的陈副局长,他的直属上司。
“江阳,”陈副局长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
“瑞士那边的案子,进展怎么样了?”
“还有一些疑点需要核实。”
“疑点要查,但也要注意效率。”陈副局长顿了顿。
“局里最近有几个大案,人手紧张。如果你那边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可以考虑先回来。瑞士警方如果有结论,我们可以后续跟进。”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
江阳握紧了手机:“陈局,这个案子不简单。纪明远的死,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背景。如果现在撤——”
“江阳。”陈副局长打断他,语气严肃起来。
“查案要讲证据,不能凭直觉。我理解你对案件的执着,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纪家在滨江,乃至在全国,都是有影响力的。无端的猜测和拖延,会让我们很被动。”
电话挂断后,江阳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小周,帮我查件事。最近局里关于我的‘不同意见’,源头是从哪儿来的。”
老城区的石板路上,艾雪在便衣警察的陪同下,找到了约定好的那家藏在巷子深处的咖啡馆。
看见艾雪,陆老板露出和蔼的笑容:“来了?坐。”
艾雪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便衣警察在门口找了张桌子。
“这就是苏女士留给你的。”
“她交代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还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艾雪的手指抚过木盒表面。
盒子很轻,锁是旧式的黄铜扣。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旧相册,和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她先打开信。苏女士的字迹娟秀有力:
「小雪,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该来的还是来了。相册里的孩子,从未真正快乐过。他父亲的事,比他知道的更复杂。」
「别让他变成第二个纪明远。盒子底层的东西,或许能帮你找到真相。」
「但记住,有些真相,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
艾雪翻开相册。
里面是纪承楷从小到大的照片。
婴儿时期的他,在苏女士怀里笑;
五六岁时,穿着小西装,站在奢华的客厅里,眼神已经有些早熟的平静;
十几岁时,在某个颁奖典礼上,笑容标准却疏离……
越往后翻,照片里那个男孩的眼神越沉寂,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注意到,几乎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纪明远的身影。
唯一一张全家福,是纪承楷十岁生日时拍的。
照片上,苏女士笑着搂着孙子,纪承楷母亲站在一旁,笑容温婉。
而纪明远坐在最右侧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偏向镜头外,表情是公式化的微笑。
纪承楷站在他们中间,穿着小礼服,表情平静得不像个孩子。
艾雪的手指停在照片上。
她忽然想起纪承楷偶尔流露出的那种眼神——看似温和。
深处却有种冰冷的距离感。原来那种眼神,从小就刻在他眼睛里了。
“他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
陆老板的声音响起,带着回忆的悠远。
“苏女士常带他我店里玩儿。别的孩子闹腾,他就乖乖的坐在角落里”
“看书,或者看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苏女士说,这孩子心思太重。”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旧木桌上。
“他父亲……”艾雪轻声问。
陆老板叹了口气:“纪先生是个生意人,忙。一年到头,来接过孩子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苏女士后来不怎么提他了。只说,纪家那摊子事,太脏。”
艾雪的心往下沉。
她翻开相册底层的暗格,里面是一把老式黄铜钥匙,钥匙上贴着小标签,上面是苏女士的字迹:
班霍夫大街17号,瑞银,保险箱328。
银行保险箱。
苏女士把最后的东西存在了那里。
“谢谢你,陆老板。”
艾雪收起盒子,站起身。
“艾雪,”陆老板叫住她。
“承楷那孩子如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那一定是因为,他从小看到的‘该做的事’,就是那样。”
“你多担待些。”
艾雪听懂了。
她点点头,抱着盒子走出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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