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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石
赌石摊子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摊上摆着形状各异的石头,有些粗糙得如同岁月啃噬,有的外边黢黑,还有些平平无奇。
“老大,这些破石头也是宝贝?”此时阿岩正捏着一块布满尘土的石头,满眼疑惑。
摊主一听,便气得将他手中的石头夺过,“没见过赌石啊?什么破石头,这是玉石!不懂来凑什么热闹,走走,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阿岩顿时不服气,“诶,我不懂还不能看了吗?”
这时,附近突然响起一阵轱辘声,众人齐齐循声望去,一辆描金雕花的马车就这样冲入视野。车夫正慌乱地紧勒缰绳,但马儿像是受了惊,任凭车夫如何呵斥也无济于事。
路上的行人仓皇避让,但偏生这时,一个稚童孤立无援地站在路中间哭闹。眼见方寸之间,马蹄便要重重压在那瘦小的身躯上,蓦地一袭蓝色身影从一旁掠过,一把将孩童揽入怀中,刹那间足尖点地翻身飞上马背。
双腿紧夹着马背,一手抱着孩童,一手猛拽缰绳,脖颈青筋暴起。马儿吃痛,随着一声凄厉长嘶,前蹄猛然高高扬起,近乎直立起来。幸而惊险落下,周遭才幸免于难。
章宥修将缰绳还给车夫,抱着那稚童下马,随即人群中便冲出一个男子将稚童拥入怀中,一边安抚,一边向章宥修道谢。
车夫吓得冷汗连连,不忘向章宥修拱手作揖,“多谢公子!小的驭马无方,竟让它一路乱窜,幸而公子身手不凡,才未酿成大祸。”
一群仆役挤过人堆,匆匆赶来。车帘掀起,马车内的人被赶来的翠枝搀扶下车,其中女子雍容矜贵的脸庞才展露无遗。一袭黛青色罗裙,鬓边金钗流苏微晃,似诉说着方才的惊险。
纤纤素手捏着一方罗帕,飘花玉镯衬得皓腕更显莹润,一举一动尽是大户人家的端庄。
“是谢夫人!”人群中有人认出女子身份,喊了出来。
“谢夫人?哪个谢夫人?”
“自然是谢兰舟,谢参议的夫人。”
李灵犀身侧的翠枝,见人群拥挤,怕冲撞了李灵犀便示意众人散去。而李灵犀原本有些惊惶未定,在瞧见柳弃月时,先是一怔,而后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眸中闪过一阵复杂的神色。
“姑娘,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柳弃月未曾料想,最避之不及与谢兰舟相关的,偏偏狭路相逢。
“夫人大安。”
李灵犀最不喜柳弃月这副淡淡的神色,好似自己在她眼前,却事不关己。与此同时,那股因为柳弃月自行离去,谢兰舟却迁怒于她的不甘,也自心底萌发。
她瞥了眼柳弃月身旁身手矫健地制服受惊的马的章宥修,英武不说,生的更是貌若潘安,更泛起酸意。又见她身后几人似乎都围着赌石摊,略一沉思,旋即缓缓开口。
“姑娘,可是对赌石感兴趣?”
“不过瞧个热闹罢了。”
原来便是看个热闹,柳弃月并未欲同他人赌石,赌石风险过大。且此次本就是为买卖珍宝而来,物资也交代沈叔置办好了,目的已达,不必掺合其他事情。
“既遇上了,不如我开个赌局,姑娘与我一局,一局定胜负?”
婉拒的话还未说出,李灵犀便走到赌石摊主面前,翠枝掏出一袋银锭扔在桌上。
“老板,我要和这位姑娘赌石。”
摊主见李灵犀出手阔绰,顿时喜笑颜开,“赌石需双方同意,共同下注,不知这位姑娘……”
摊主看了看柳弃月,意有所指。章宥修见李灵犀来者不善,欲替柳弃月上场,但被柳弃月拦了下来,“因缘际会,既是我的因果,也该我亲自应对。”
“诸位……”未等柳弃月说明,章宥修便将一袋白银交到柳弃月手上。
阿岩开口:“柳先生,我们信你,尽管和她赌!”
柳弃月心下感念,除却购买大量物资所用银两,他们身上的银两本就所剩无几,却二话不说都给了她。
“二位,赌注已下,请二位自行挑选原石,成色更甚者胜出。”
一听有人要赌石,赌石摊前愈发人头攒簇,里外好几圈人将赌石摊围得水泄不通。摊主刚将工具摆好,便有好事者凑到跟前,指手画脚。
“快瞧,那块石皮,砂砾粗糙,内里定有几分乾坤。”
“非也非也,兄台且看,那块表皮才更有沙粒之感。”
“你们都让开,光看石皮能瞧出个屁来,你要看着蟒带长短,就好比这块……”
几人推搡着,又反复拿起摊上的原石,摊主喝退之后。依旧不乏有人七嘴八舌地隔着摊主议论,声音此起彼伏,吵囔不休。
待二人挑选时,人群更是躁动起来,有些人将脖子伸得老长,只恨不能将眼珠子怼上去。有的嘴里不听念叨,振振有词。
“这块品相绝对不俗!”
“什么眼神,这块一看便出不了绿,不知道哪个山沟里捡出来滥竽充数的。”一旁挤了过来一个身着华锦的中年男子,满脸不屑。
“去去,我这哪有不好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摊主忿然驳斥,将前头几人赶开了些。
几人不以为然,“若全是好料子,你这还赌什么石?”
围观者亢奋不已,交头接耳,而身为当事人的李灵犀、柳弃月二人却十分平静,从容不迫。
李灵犀本就不是冲着赌局,目光只粗浅地在一众原石来回逡巡,便落在一旁的柳弃月身上:“当初一别,原以为姑娘从此再也不会涉足伤心地。”
“世事无常,当时只觉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之地。”柳弃月语气淡淡,目光在石头中探寻,不时捧起细细查看其纹理。
“那为何重返泉州?是舍不下故乡,还是别有所图?”李灵犀追问,似意有所指。
柳弃月这时拿起一块原石,目不斜视地看她,“回到此地,不过是生计所迫。夫人放心,我即日便走。”
李灵犀没有避开柳弃月的目光,反倒欲在她的眸中探出些言语之外的心思,可惜那眸子清亮分明,叫李灵犀丝毫察觉不出半分虚假。
“我便祝姑娘一路顺遂了。”
二人观石,李灵犀漫不经心,而柳弃月恐糟蹋章宥修几人的好意,丝毫不敢松懈。两相对比之下,众人的目光纷纷被柳弃月吸引而去。
摊主原想着这二位女子不过是闲来无事寻个乐子,哪里真懂赌石。但看到柳弃月如炬的双眼,神情端肃,观皮辨石之举颇有几分行家的架势,目光也随之从戏谑转而凝神致志。
“姑娘,不如同大伙说道说道如何观石?也好让我们学习一二。”摊主的话冷不丁响起,看似是对柳弃月的举动起了心念,实则是想脱离耳边七嘴八舌的吵囔。
柳弃月并未多想,不过是件小要求,便应承下来。
“小女才学浅薄,若有差错还请见谅。”
随后,柳弃月走到棕黄色原石前,持着铜镜反射日光,细细打量其表皮纹路,指尖摩挲。
“此石面上砂砾绵密,肉质应不俗。但此处凹陷状若月牙,乃‘月牙绺’,日光照射,绺内藏色,可观成色。大为裂,小为绺,二者虽可瞧些端倪,但危害颇多,其深浅关乎玉石价值,故买者需慎之又慎。”
众人见柳弃月讲得头头是道,纷纷敛了声响,在一旁翘首倾听,只余个别仍在窃窃私语。摊主见柳弃月却懂几分行道,便从石堆中挑出几块原石,欲试探她的深浅。
“不知这几块,姑娘如何判断?”
柳弃月小心接过,细细端详,“此块蟒带宽厚,色泽深沉,但下方却布满细长蟒带,恐暗藏瑕疵。至于这松花状的,浓淡还成,分布均匀,也算一块好料子。”
“既如此,姑娘可是要选这块?”
一旁的李灵犀对柳弃月了解尚浅,只听闻过这泉州柳家乃古玩大贾,今日这番才算清楚,这柳弃月当真有几分本事,难怪引得谢兰舟对她念念不忘。
“空口无凭罢了。老板,我家夫人选好了,还请切石。”翠枝捧了块原石,语气不善。
摊主见柳弃月沉默不语,又耐心问了一遍,“姑娘,可选好了?”
柳弃月放下先前的石块,转身拿起另一块长满黒藓的石头用木棒轻击,贴耳倾听,又将它置于铜镜下观察,随后朝摊主说道:“老板,我选这块。”
摊主定睛一看,瞧不出几分特别,便眉头紧皱问道:“姑娘,决定好了?这块瞧着平平无奇,怕是比不上夫人这块。”
原本摊主还见柳弃月颇懂赌石的门道,起了惜才之意,如今精挑细选却反而选了这块不仅寻常,甚至外表丑陋的,实属百思不得其解。
“嗯,老板切石吧。”
摊主叹了口气,才带着两块原石前去切割。
憋了许久,人群又复嘈杂,像是炸开了锅。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言语笃定:“连老板都说了,这块不好,她还选这块,莫不是故意想认输?”
“看看,都是花架子,还真以为她有什么本事。”
“这块石头这么丑,怕不是什么稀罕物?”
阿岩心急,想问章宥修,让他劝说一二,但看着章宥修面不改色,又瞧着柳弃月从容不迫的模样,又将话吞回肚中。强行安抚自己,要信任柳先生。
待李灵犀那块切开,一丝翠色呈现在众人眼前。
“嘿,有戏!”
但随之完全切开,其中杂质遍布,裂纹丛生,成色极差,勉强能打出两个像样的镯子。众人纷纷叹惋,一些人都失了兴致是以转身离开。但仍有一部分人随后又跟着摊主的动作,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弃月那块“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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