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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雪(十六)
秋水剑离湖瞬间,水面立即激起震天涛响,翻滚的浪花一个接一个地旋成高低起伏的水柱。
两眼死死盯着盗指玄冥不放,周盈踩着水柱,抬脚追了出去。
然而,脚下水柱仅仅维持了三五瞬,便出现摇摇欲坠之态。周盈忽觉脚下一空。随着秋水余波彻底平息,水柱以不可逆转之态,一个接一个塌落。
这时她已经追出几十丈远,进退两难,横竖得落进水里边儿呛几口水。
惊异之时,湖底突又窜起道朱红剑光。
原来方才两剑相斗,秋水并未将日月轮剑势化消,只是把它引到湖底。待秋水被人夺走,这股力量再不受压制,挣脱后,终于破湖而出。
剑气是不认主的,被压制后更如疯狗一般逮谁咬谁。
周盈倒霉地首当其冲。
她刚才只顾着追人,反应过来已避之不及,日月轮剑气猛地一刺,周盈左肩一阵剧痛,耳边炸起个血花。
两眼一黑,周盈自认倒霉地往湖里栽呢,手腕忽一紧,又被人拽出水面。
“还行吗?”海若渊问她。
周盈惨然一笑:“你若抓的是右手就好了。”
海若渊忙着捞人,仓促间也没细看,不小心扯到了她的伤臂。闻言,他长吐一口气,身子忽地下压,坠进了湖水里面。
身子猝不及防被抬高,周盈吓得连声惊叫:“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抓好了。”简短一声,海若渊背起人,快速游向对岸。
周盈被他的举动惊呆了,手脚不知所措地一阵乱拍,整个人就跟着往湖里边掉。
湖水淹过胸口刹那,那股窒息之感再次袭来。
周盈吃过亏,被这么一刺激,下意识地勾住海若渊脖子,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往上面缩。
海若渊就这样被扼住喉咙,一路游到了对岸。一靠岸,不用他丢,周盈立即手脚并用麻溜地爬到岸边,伏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海若渊满脸通红,看了眼周盈,然后一声不吭倒在她边上。
不一会儿,听见一声:“多谢。”
伤在肩膀上,碰水只会加重伤势。周盈上岸以后,才明白过来他为何要这样背着自己,觉得自己继续装聋作哑就太没良心了。
一想,又觉得诚意十分不够。于是拍了拍他左肩,召出火替他烘干衣服。
海若渊本要好好说上两句的,这下只是僵硬地等她做完一切,再默默把人甩开。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站起来,正色道:“抓紧时间。”
周盈拍了拍手,全心全意感受自己设在红线上的追命火。
察觉到位置,她略一吃惊。
“何处?”海若渊也知道不对劲儿了。
“在……”重新确定,周盈说,“在戴眉山家里。”
“去看看再说。”海若渊说。
依着追命火的指向,二人一路往山下走,不多时,在茅屋前面停下。
“能探到确切的位置吗?”海若渊问。
“左前方,走二十步。”周盈视线同时落到屋子斜后面。
海若渊抽起黑刀,快步绕到侧边,冲命火所在猛地一刀挥去。
接着便是一道石头破裂的声音。
周盈追过去时,那石碑碎成大小石块,商音竹与戴眉山的名字已碎得难以辨认。
匆匆两眼,周盈往前又走了两步,然后俯身,在倒塌的石碑下拾起一缕红线。红线只有手指长短,轻轻一扯,却能又无限延长。追命火此时正贴在红线上,发着幽蓝的光。
周盈知道大事不妙,对方已经猜出她追踪的手段。
这时,海若渊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在周盈旁边蹲下,三两下搬开垮塌的石碑。石碑下面露出两个拳头大的土坑。落雪大朵大朵飘飞,就这么点儿功夫,地上再次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白霜。白霜之下,旧日写下的墨迹腾舞雀跃。
海若渊拾起信纸,纸色微黄,纸上土痕抖落后,便看见几个小字:眉山,这是转命果,吃了它。
周盈凑近一看,念道:“转命果。”
那年商音竹一去不返,就为寻转命果。
“戴眉山活这么久,原来是因为它。”周盈说,“看来,‘赤狐’’的算盘没打成。”
“戴眉山没吃。”海若渊把纸揉成一团,撕得粉碎,撒进土里。否定了她的猜想,“顾曾云、盗指玄冥要的也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戴眉山把它埋进了坟墓里,给……”明白后,周盈有些难受,“给商音竹陪……葬?”
戴眉山与商音竹约定来年春天在鉴湖相遇,他孤身一人在这山上枯等,等到最后,只等来转命果和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商音竹自然不会抛弃他,唯一的可能只有人已经不在了。
绝望之下,他为商音竹立了碑,转命果与信也一起埋了进去。
后来他渐渐老了,老得过往一切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老得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却又因为商音竹临走前的一句话,浑浑噩噩,在等待中度过余生。
但戴眉山不知道,商音竹也在云顶峰,只是不愿意去见他,认他。
周盈眼睛一酸,她记起了那句誓言。
商音竹和戴眉山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原来商音竹回来,已经是几十年后。那天她依约来到云顶峰,也许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阔别数十年的爱人,心里雀跃不止。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误以为她已经死去,戴眉山没听话吃下转命果。再见戴眉山之时,他已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那玩笑一样的山盟海誓,于商音竹,于戴眉山,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场兜兜转转的悲剧。
周盈心头一闷,神神叨叨地说:“顾奇缘,对,我们先找顾奇缘。”
话音刚落,屋内突传来一阵激烈打斗声。
二人飞速冲进屋内。
茅庐被打得乱七八糟,杯盏碎得到处都是,鉴湖酒也撒了一地。墙角边上,一盏油灯长燃不灭,戴眉山在醉心茉莉的药性下,沉眠不醒。
商音竹一只手抱着顾奇缘,一只手应敌,屋里打得翻天覆地。她的对手一直在寻找可趁之机,但商音竹防守严密,丝毫不落下风。忽地,那人回过头,与周盈打个照面。
“莱山罗罗!”
看清楚来人,周盈出掌便打,偏偏左肩不争气,强烈的撕痛刀割似的打在伤口上。迟了这么点功夫,莱山罗罗熟能生巧,已擦着掌风,泥鳅似地躲了过去。
商音竹反应更快,二人动手时,借力一退,身形利落地背起戴眉山,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屋子。
茫茫雪地之中,商音竹带着戴眉山和顾奇缘走得极快,三人追出时,远远只见个背影。
无事不登三宝殿,莱山罗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周盈知道他来这里必是为了找玲珑骨医治断臂。
给海若渊打了个眼神,示意他先走,周盈忽然出手偷袭。
莱山罗罗怕了她了,戒心从一开始就没掉下过,见她来了这么一手,连忙退避三舍。
周盈指着他残缺不全的手臂,说:“不来报仇吗?”
莱山罗罗脸微微扭曲,显然是被她这句话刺激到了。但他极力压制着怒火,冷笑道:“没有阎王刺,你拿什么来杀我这只恶鬼。”
“你不会以为有他帮忙就可以了吧,他可是——。”
话音未落,海若渊一声凌空飞来:“别与他废话。”
莱山罗罗冷哼一声,大步追上。
数不清的雪子洋洋洒洒飘向这世外之地,大风吹散了湖上雾气,露出澄净至极的鉴湖。
鉴湖茅庐边上有一串浅浅的足迹,三人正争先恐后向茅庐,茅屋里突然光芒大作。那光洁白柔和,纯粹至极,像月亮周围淡淡的光晕。
周盈心上突来一阵没由头的悸动。
她稳住心神,快步冲到门口。
商音竹正把一枚梅子大小的果实引入顾奇缘体内,外力冲击之下,早先埋入顾奇缘体内的顾命火起了反应。方才的白光便是顾命火发出。
至于那梅子大小的果子,显然就是转命果。把人困住以后,商音竹亲手掘了自己的坟墓,从里面把它取出。
再等一会儿,便能大功告成,医好顾奇缘,完成顾曾云的嘱托。
周盈知道商音竹对她心存芥蒂,要是贸然靠近,只怕会引她分神,落得个功亏一篑的后果。
于是她也不进去,与海若渊一左一右,寸步不让地死守屋门。
然而,之前屡次警示她浑然不觉,一切不知不觉终于脱离掌控。
那光越发的亮,亮得眼睛都快被灼伤,眩晕感铺天盖地压下,周盈胸口闷得几乎喘不上气。
“难道最近在水里泡得太多了?”她想。
不等她进一步确定,眼前一阵突如其来的黑白交叠,就像那晚不寰鸟射下的密密麻麻的飞箭,无数白点在脑海中飞来窜去,将意识一点点蚕食。
周盈撑开眼皮,强支精神,盯着茅庐不肯闭眼。
然而,眼皮越来越沉,脑袋跟着越来越重,很快,她整个人迎面倒下。
海若渊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把捞住,使劲儿摇了摇,见人没反应,抬手,正要探她鼻息。
忽然,一阵破窗而入的巨响。
周盈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海若渊,拔腿冲了进去。
戴眉山依旧昏迷不醒,商音竹还抱着顾奇缘,一眼看去似乎没受什么伤,只是脸色极不好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窗外。
盗指玄冥从不肯正面交锋,抢到转命果,便与“赤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海若渊拦住去路。
风雪太大,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是雾蒙蒙的一片,两道身影沉默地在雪山顶对峙。
周盈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滚烫发酸。
她看不清盗指玄冥的脸,毕竟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正脸出现过。而同样隔着几十步远的海若渊,周盈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变化,所有情绪——或者说愤怒,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他的脸上几乎还是一模一样的神情,好像浑不关心,又好像不屑一顾、目中无人。但现在周盈知道了,其实是冷漠。
三摩地死了这么多人,他毫不在意。当他戴上面具伪装白衣山神,心里边儿一定在想,这些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看着金刀卫一个接一个死在面前,而玉京子以此为戏,他似乎也没试图阻止。
为什么?
一个人怎能无动于衷到如此地步?
可现在,周盈却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愤怒,他的肌肉几乎前所未有的紧绷,一向静如死潭的眼睛被这股恨意激起翻天覆地的浪涛。
周盈几乎以为他与盗指玄冥有什么深仇大恨。
最先动作的是“赤狐”——转命果在他手上,瞧准海若渊缠上盗指玄冥,而周盈、商音竹、莱山罗罗相互掣肘的功夫,他大摇大摆地逃走了。
功成在即,东西却在眼皮底下被抢走,周盈无法无动于衷。“赤狐”那边一动,她这边翻过窗子,撒腿就追。
今天周盈身子不爽利,脑子也晕乎乎的,手脚沉重乏力,“赤狐”自然可以轻易把她甩开。但事实并非如此,二人距离在不断缩小,以极慢的速度缩小。
今天不对劲的不只是她,还有“赤狐”。
周盈在后面追,“赤狐”在前面跑,雪道湿滑难走,二人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
周盈走远不久,平静至极的鉴湖泛出道道涟漪。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涌,堤岸被飞快浸湿、蚕食。随着盗指玄冥手里面的秋水射出的一道锐光,滔天巨浪翻涌而来,最终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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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留言为什么不说清楚,原因很简单,商音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得来。
故事里还有个隐藏设定,后面会一起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