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皇子总在勾引我

作者:陈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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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装


      翌日深夜,常州郊外。

      荒芜的河岸边,夜风夹杂着河水特有的土腥味,一阵阵作响,引得成片的芦苇丛窸窸窣窣,如无数窃窃私语。

      常宁蹲在湿答答的水边,借着难得没被云遮挡的月光和火把,一个劲儿地瞅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翻来倒去跟孔雀开屏似的。

      奈何水面被风吹皱,波纹一圈圈地往外荡,根本照不清他的脸。

      常宁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后还有下颌,触手皮肤光滑紧实,没有一点□□该有的接缝或异物凸起感。

      但刚才,常宁分明记得乌沧就是拿了箱瓶瓶罐罐,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最后把耳朵后面按紧,就大功告成了。

      “别说,还真瞧不出一点端倪。”

      他边啧啧称奇,边扭过头来:“不过,为啥非得是我去假扮啊?你俩不行吗?”

      这一转头,他自己看不清,身后的两人倒是把他看得清清楚楚:面前根本不是常宁那张年轻锐气的面孔,而是汪建明那张略显疲态、带着点儿常年浸淫官场的圆滑的脸,连眼角细微的皱纹和那总习惯性蹙起的眉心都仿得惟妙惟肖。

      偏偏开口说话的声儿却还是常宁自己的,跟脸合在一起就显得十分怪异。若是常人见了说不定会毫无防备地吓一跳,但他面前两位都是见过不少风浪的非常人,看见常宁这般,连眉毛都不带跳一下。

      原来这就是乌沧的办法——将常宁易容成汪建明的长相,由他去替代汪建明进行接头,确保汪建明不会临时变卦反水。

      客观来说,的确是好计策。

      乌沧抱臂倚在一棵枯树边,仍穿着黑衣,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闻言轻笑道:“顾郎君身量过高,气质凛然,与那汪建明天差地远。”

      “在下嘛……”他似是遗憾道,“又太瘦弱,瞧着也不相似。思来想去,唯有常副将体格气度与汪主事最为接近,且机敏善变,身手不凡,最宜担此重任。”

      常宁听着前头还觉得有点不对劲,越往后听心里越舒坦,心想这人品行一般,倒挺有眼光,又不好多表现在脸上。

      于是他只客套地回夸:“乌舫主精于此道,这手乔装打扮的绝活若拿去行走江湖,天衣无缝,必定来去无踪!”

      乌沧眉头一跳,下意识瞥了眼边上的顾从酌。

      顾从酌目不斜视,打量着常宁的脸,确认:“接头的暗号都问清楚了?”

      汪建明曾说过,温家为求保险,用的是船货分离的法子。管货的管不了船,开船的也叫不来货,两边由温庭玉最信任的老仆负责从中联系,约定暗号接头。

      “放心吧少帅!”常宁顶着汪建明那张脸嘿嘿一笑,“我威胁汪建明,要是不从实招来,我就顶着他的脸去温府门口痛骂温庭玉祖宗十八代,然后撒腿就跑,让他有嘴也没处说理儿去!”

      他没说的是,汪建明当时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死拽着常宁的手,跟他千叮咛万嘱咐。常宁要走了汪建明还依依不舍,生怕给他演砸了,效果立竿见影。

      顾从酌:“……”

      乌沧:“……”

      别管厚不厚道,有用就行。

      顾从酌瞟了眼边上漏刻,提醒他:“亥时三刻了。”

      常宁深吸口气,再吐出时,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那点私底下的插科打诨消失不见,肩膀往下垮了垮,眼神往内收敛,带上几分与汪建明如出一辙的谨慎。

      暗探的活计,常宁是老行家。

      他迈着步子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河岸的显眼处,无论是走姿还是偶尔四下张望的神情,都与汪建明有九成相似。

      *

      常宁那边屏息凝神,等待着运货的船只开来。这头顾从酌和乌沧藏身在不显眼的暗处,谈论的却不是温家。

      乌沧挑起眉,感慨道:“顾郎君手下真是能人辈出。”

      顾从酌道:“不比乌舫主身怀绝技。”

      如此精妙绝伦的易容术,顾从酌是头一回见,他的目光从“汪建明”身上缓缓移开,落向了乌沧。

      乌沧双手环胸斜倚着,身形相较于顾从酌和常宁,确实更单薄几分。月光勉强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依旧是平淡无奇、过眼即忘的面容。

      可当他静立不语时,周身就萦绕出一种与这副面容略不相称的温润气,沉静通透,像是枚蒙了薄灰的玉。除非有人伸指将灰细细抹去,否则难以得见玉的真容。

      顾从酌不自觉地心生疑虑:“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中,是否有他的本相?”

      神秘的、本领过人的,态度友善的、来去无踪的,温柔的、轻佻的……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顾从酌看着乌沧那双在夜色里,映着微光像星子般的眼眸,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似随口询问。

      “我觉得,乌舫主这双眼睛,不该配这样一张脸。”

      要是旁人听闻这句话,说不定就要以为顾从酌是在含沙射影了。

      倒是乌沧闻言,不恼反笑,指节蹭着自己的下颌,语气略带玩味:“是吗?那顾郎君觉得,该配张什么样的脸?”

      不答反问。

      顾从酌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沉声道:“这似乎只看乌舫主的心意。”

      有那一手近乎鬼斧神工的易容术,他想给自己换张什么脸,不都轻而易举吗?

      “郎君说得有理。”乌沧笑了。

      不仅笑,他还将脸往顾从酌面前凑近了几分,好像在刻意展示自己的眉眼。

      离得越近,看得就越清楚。

      焦褐色的瞳像是流淌的蜜。他眼底的星子碎了满眶,悠悠晃晃,近乎蛮横地说道:“可在下偏喜欢这张脸,偏喜欢用这张脸来与郎君交谈……郎君这是在惋惜,还是在想旁的?”

      旁的人。

      顾从酌移开眼,只道:“随乌舫主的心意。”

      避而不答。

      但话头一起,要糊弄过去可没那么容易。乌沧好奇似的,追问道:“其实在下也想知道,倘若哪天在下换了张脸,郎君还能认得出在下吗?”

      这个问题不难。

      顾从酌没迟疑:“可以。”

      见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乌沧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笑眯眯道:“郎君可不要信口开河,我容易当真。”

      问着问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变了。

      顾从酌还是很简洁:“没有。”

      意思是没有信口开河。

      乌沧立在昏暗的阴影里,神色不明地看着他,像是水波荡开难以捉摸的倒影。他的眼神也很复杂,讶异、失落、雀跃各种情绪都在里头一闪而过,交织流转,最终让顾从酌难以分辨。

      有一瞬间,顾从酌若有所感,突然觉得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我们以前,见过吗?”顾从酌暗自忖道。

      谁都没有再接话,大概是两人各自都有要思索的事,唯一的共同点或许是在记忆和岁月的漫漫长河中翻找证据。

      阴影愈发浓稠,几乎要将乌沧的身影浸透。良久,他才用极轻的声音,半是抱怨半是嗔怪道——

      “那顾小公爷,怎么没认出我呢?”

      *

      恰在此时,河道下游的黑暗里,传来了清晰的破水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寂静。

      也恰巧淹没了乌沧的话音,零碎字句落在顾从酌耳里,略显模糊不真切。

      ……顾小公爷?

      顾从酌辨出这几个字,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眉头一紧,想起这好像是十四岁领兵作战之前,家中老仆还有兵营里的长辈们会唤起的称呼,那时他还不是少帅。

      所以在那之前,他们就见过吗?

      顾从酌正想开口追问,然而船只破开水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如同巨兽低吼。三道朦胧的船影逐渐在墨色水天的相接处缓缓现身,轮廓鲜明。

      温家的船,来了。

      数量不多,只有三艘。在漕运繁忙的江南,这种规模甚至比不过稍大些的商队,应是有意低调,不欲引人注目。

      待离得近了,方能看出这船仿造了官家的漕舫制式,只是个头缩减了一半,瞧大小约摸只有二百料。

      船上的船工没举火把,只有当先那只船上有一点零星的火光,微弱地晃着,如同渴睡的眼。好在这条河道偏僻无船,倒也不必忧心翻船。

      船停稳不动了,没有靠岸。

      常宁知道,这是船上的人在等暗号。他沉下气,照着计划,率先朝着船头那几支火把,喊道:“今日风大,听说西头渡口的芦柴该捆了?”

      声音不高,甚至为了不露马脚有些沙哑,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轻易就能传上船。

      船上沉默一瞬,那沉默短暂却磨人。随即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应道:“东头的更嫩,昨儿刚晒过三斤霜,够捱到春。”

      汪建明讲过,“渡口”对的是接货的方位,“霜”对的是货的数量,“春”则指是开春前的最后一批货。

      上半句算对上了,常宁继续下半句。

      “霜重怕压舱,要不要搭把油纸?”

      这次船上的回应快了许多,应当是确认了他的身份,果断接道:“不用,箱角早垫了亮货,淋不着。”

      对的是送货的障眼法。

      暗号无误,船头那点孤火晃了晃,巨兽眨眼,似乎是打了个信号。原本停滞不前的船传来嘎吱声,这才重新动起来,熟练而悄无声息地靠向岸边。

      令一下,船工全都上下忙碌起来。但碍于不见天日,面容模糊,只是一个个长短不一的黑点。黑点劳作时并不喊号子,抛锚、系缆、搭板,做活时快得不像样,不似活人,倒像受人驱策的水鬼。

      船身停稳,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那点唯一的火光跟着船头最短的一个黑点挪下来。火光渐近,映出来人模样:下来的是个矮胖得出奇的男人,身高勉强五尺,横肉倒是颇为可观,腰身、脖颈笼统地长在一块,毫无线条转折。

      头发稀疏贴皮,他偏还要戴顶小帽,墨绿惨惨的,特像是油冬瓜顶上的蒂头。

      常宁瞪着眼,看油冬瓜迈着两条短腿走过来,脸一半是黑的,一半是被照得泛着油亮的红光,两手背在后边。看得出他极力要营造出唬人的架势,只是腿实在太短,一走路特像冬瓜竖着往前蛄蛹。

      范老六下了船,站在简陋的码头上,与早已等候在此、假扮成汪建明的常宁相对而立,只隔着大约三步远的距离。

      “汪主事,久等了!”范老六率先开口,眯着眼,挤出个自以为亲近的笑。

      常宁按照事先串通好的词儿,压着嗓子,嘶声道:“份内之事,应当的……货都备好了,您点点?”

      范老六那双小眼睛在常宁身上扫了两个来回,嘿嘿一笑:“嗐,咱俩对头过多少回了?汪主事做事向来没见差错,有什么可点的?”

      嘴上这么说着,他手上还是一挥,打他身后下来几个沉默寡言的船工,排成串儿地下去验货了。

      范老六斜眼瞧着,大半目光还是盯着常宁,听他嗓音发沙,便佯作关心道:“汪主事这嗓子……是感了风寒?”

      常宁苦笑一声:“上头急着送货,我这些天连轴转不敢歇,嗓子燎得厉害。”

      别说他,范老六这两天也没合过眼。

      范老六颇为“兔死狐悲”,关切道:“汪主事可得保重身体,前几日听说夫人身子也不大好,本想叫人送支老山参去,后来竟给忙忘了……这回非得叫人送去,给汪主事和夫人好好补补!”

      这题汪建明押中过。

      常宁心道果然,故作讶异地反问:“范兄记错了吧?是家母偶感小恙……劳范兄挂心了,怎好意思让范兄破费?”

      范老六恍然地“哦”了一声,好像这会儿才想起来:“哎呀,是记错了!这年纪一大,记性就大不如前,汪主事别见怪啊!”

      常宁松了口气,面上还是那副挑不出错的圆滑样:“范兄说得哪里话。”

      就在这时,范老六派出去点货的船工们也都回来了,低声在范老六耳边说了几句。范老六听后点点头,于是三艘船上的船工登时下来大半,还放下了小船。

      常宁的目光不自觉移向河面,船工们在有条不紊地忙碌。

      近岸的人两两结对弯腰搬起沉重的木箱,将箱子送到划来的小船上;撑船的人紧握着木桨,待载满木箱就往大船的舱里划去,另一艘空的又紧接着补上来。

      常宁知道,这些木箱里,有的打开缝隙能瞥见珠光流转,都是极好的成色;有的光芒暗些,底下压了小半黑铁;还有的箱子脚粘着细盐,过水时又消失不见。

      奇的是,无论什么木箱,一放在小船上,船身的吃水都大差不差,瞧不出各个木箱之间有什么区别。箱子摇晃,偶有碰撞,都是清脆的金玉声。

      常宁忽然明白,诸般生意里,温家为何偏偏挑中了珠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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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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