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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
那她到底是,想结婚,还是不想结。
柏青岩心里没琢磨透,但也不怕,他作两手准备即可。无论千诗怎么打算,他亦有相应的对策接住她的想法。
可是很显然,这结婚与不结的选择权,至此就不再属于他,而被他交给了千诗。
-
中午诵经结束,柏青岩想请善云一起吃饭,被善云婉拒,说,一会弟弟巷生会过来送饭。
既有安排,柏青岩不勉强,只坚持再陪善云坐一会,等巷生人到、饭到。
没料想这一等便到了下午两点。
眼见下午的诵经要开始,善云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再不吃午饭,怎么能行。柏青岩自己走不开,让准妹夫曹佑去善云家中看一看。
善云倒不介意什么,还念叨说,巷生可能跑去林子里找什么花草,一时忘记了回家。
这口气,今天不是巷生第一次忘记送善云的饭。
“喏!就那边的雪山脚下,他最喜欢跑那一块,有时,为了找一个物种,好几天不见人影。”
“是嘛。”
说到花草树,柏青岩忽而想到巷生不来的另一种可能。他起身走去茶室外,给千诗打电话,铃声响了两遍,她没接。再打第三遍,随着铃声一声声响,他心里越来越慌。
昨天夜晚下了雨,别是碰上……泥石流。
不及多想,柏青岩急切切往屋檐下走。
身后善云追出来,“去哪儿?”
“找人去。千诗不接我电话。”
没敢说千诗和巷生在一起。要真出了事,早知道未必有好处,不如先不提。
找人要紧。
正往院外跑,迎面碰上从兄弟俩家里赶来的曹佑。
曹佑问:“怎么了?”
“她没接我电话。”柏青岩无法做到平时的冷静,着急地问曹佑,“巷生在家里吗?”
曹佑摇头,目光微垂,看向柏青岩手里的手机屏,“是不是接通了?”
柏青岩自己一瞧,果然已经接通,里面传出飘忽不定的声音,“……你倒是说话啊……又来这一招……我再给你十秒,不说话我就挂了。真是惯的你!”
最后几个字,把曹佑听笑。
曹佑哑声问柏青岩,“有故事?”
柏青岩懒得搭理他,把手机重新拿起来。
那头的千诗数起了秒,“10,9,8——”
“先别挂。”柏青岩努力平复好心绪,若无其事,端出平时的淡然口吻,“过中午了,想问问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
那头没了话音,只有风呼呼地吹着。
又隔了会,千诗才气喘地说,“知道啦!马上开吃。巷生帮我烤了他家养的兔子,就快熟了,味道很香。”
“兔子……你们在哪儿?”柏青岩边问,边望向刚才善云提到的雪山,“爬山去了?身体能吃得消?”
“不太能,但是慢慢爬呗,又不赶时间。不说了,肥美的兔子肉烤好了,我要开吃了,拜拜!”
柏青岩还欲问问她下午能不能回来,也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已被她挂断。
曹佑拍拍他的肩膀,揶揄道,“走,我们没兔子肉吃,只能随便吃点别的。”
“我去请善云,他这午饭,铁定是等不来了的。”
柏青岩回头到茶室里找善云。
两个男人和一个僧人一起吃午饭,席间,少有谈笑。
饭后继续诵经会,因为记挂雪山上的千诗和巷生,柏青岩主动要求中断了两次。他拿上手机去外面联系千诗,两次,千诗都说还在山半腰,在陪巷生找几种蝴蝶兰,等找到了就下山。
这里的天黑得比较早,柏青岩便问她,“如果日落还没找到,你打算在山上露宿?”
“不会的。”
他以为她说的是不会太晚了不回家。
但下一瞬她又说,“山上有巷生盖的房子,不大,但有床、有桌、有柴、有水、有干粮,这应该不算是露宿吧。”
柏青岩听完只觉一口气噎着,不上不下,”需要我晚上去接你吗?”
“啊?不用啊!”
她拒绝的口气让他心里更堵了两分。
诵经会中间间歇只有十分钟。
这时,有个僧人过来给柏青岩行礼,委婉地询问他可否回去了。柏青岩莫名有点心燥,却听见千诗在那头笑了一声。
“男朋友?你很担心我?可是,没关系啊,有巷生在。他是当地人,可以带我避开危险。”
“好吧。你们注意安全,早点下山。”
“记得啦!我也说了嘛,等找到需要的花就回了。”
“嗯。”
“等等!”
“怎么?”
“我记得,五年前那次跨年演出,你到舞台上来救我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束青蓝色的花,是不是‘高原鸢尾’?”
“好像是。然后呢?”
“没了,这回真拜拜了。你快去诵经,虔诚一点。”
“……”
柏青岩收起手机,与来找他的僧人一同往室内走。
他将手机调成免打扰的静音模式,一条微信跳出来,千诗发来的,她解开了他的黑名单限制。
点开看,是一张照片。
背景果然就在院中望见的那片雪山。
而镜头下方,千诗的脸被风吹红,非要大笑着比出一个“耶”。稍远一点,巷生在背风岩石平台处,点起一堆火,火上架着简单的铁丝,正在烤的应该就是从家中带去的急救“干粮”——兔子肉。
正看着,又有两条微信过来。
千诗:【你简直是我的福星!就在你打电话那会儿,我们找到了最后一种花。等吃完兔子肉,就下山!】
千诗:【巷生说,瞬息山谷可以看见雪山上的人。柏青岩,你能看见我吗?】
能吗。
反正柏青岩立刻抬起了眼。
雪山太亮,有些刺眼。他以手遮在双眼上,尽力望着雪色中的每一处可能的暗点。
“那边是上山的路,”旁边的僧人说道,并给他指了相反的另一边,“如果是找兰花,大约在三分之一高度。”
柏青岩跟随指引,隐约发现两团灰影。
他给千诗发微信:【你戴的雪帽是不是红色?】
转瞬,千诗回复他,【你看见我了,对不对?】
不知为何,柏青岩忽然有点眼酸。
心想,可能是雪光太刺眼。
他回复千诗,【看见了。】
千诗:【那你看得见我手里拿着什么吗?】
距离太远,能发现她的身影已经不容易,柏青岩又不是千里眼,怎么可能看清她手里的东西。
可是他无法让她失望。
他正要骗她说看见了,她先发了一条微信。
千诗:【没关系!我带回去送你。等着我!】
-
下午的诵经会,因此有点跑神。
柏青岩知道自己这样不行,主动向善云提议,能不能把这第一天当成演习,从明天开始算日子。
善云说,不必,这便是人最真实的状态。五年前,柏青岩将母亲关颖的骨灰带来山庄,此后,年年都来祭拜,这份诚心,天地见证,不会因今天的一点欠缺而改变。
“接受我们的不完美,也是修行的重要一课。”
日暮时分,山庄安静下来。
晚上没有诵经安排,善云早早回房休息,感冒引起的高反影响,还得持续几天。
柏青岩估摸时间差不多,又去微信问千诗到了哪儿,还有多久能回山庄。
千诗没回。
他在大门前等了半小时,总算等来她的回复,却说路上碰见泥石流,再有两分钟车子才能开到大门口。
一整天都等了,最后两分钟却很煎熬。
仿佛比他十九岁参加世界围棋赛还焦虑。
终于,熟悉的黑色商务车进入了视野。
等待车子停稳,千诗从前排副驾驶出来,跳跃着走向他的十几秒内,他的大脑高度紧张,便完全没注意到其它。
直到千诗把几支潮湿新鲜的青蓝色花塞到他怀中,他仍然有些未回过神来。
“送你的。”
他低头看那些青蓝色的花,不由愣住。
“这是……高原鸢尾。”
“对。巷生带我找的,如假包换。”
“你今天爬雪山,为了找这个?”
“是啊。你……不喜欢这种花吗?哎呀,那你不早说!害我跑去雪山找了一天……白白浪费时间,还累得快散架了。”
柏青岩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怀中的鸢尾,散出天然环境中的冰雪气息,比五年前他要送千诗的那些人工培育花,更显冷艳。
为什么那时他选了高原鸢尾。
他感觉这种鸢尾很像他,外表艳丽,看似很懂感情,然而他没有爱人的能力,就像花几乎没有香气,大多数人、大多数蝴蝶,在认识他、认识高原鸢尾的最初,就注定了会远离他,远离花。
除了千诗。
往事使得柏青岩咽喉哽咽。
他想到那个跨年夜,没有机会对千诗说出的话。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那年才二十岁的千诗。
她应该很难想象,与她认识仅仅三个月,柏青岩就在计划向她求婚。
柏青岩从回忆中抽身回来,重新看着怀中的花束。
既是回答自己,也是回答千诗。
他低声说,“我很喜欢。”
“真的喜欢?”
“嗯,真的喜欢。”
千诗似乎极为满意他的反应,转头,朝车的驾驶位喊道,“巷生!你输了,记得给我转二百块钱?”
巷生这才下车,苦笑着到柏青岩面前,“你、你一个男人,居然喜欢这么艳丽的鸢尾?!”
“不行吗。”
“行。”
巷生说着,冲柏青岩挤挤眼,“能不能看在我今天出人出力的情分上,报销一下这二百块。”
柏青岩说,“好。”
“柏先生大气!”
“……”
时候不早,巷生还得回家带晚饭给哥哥善云,灵活地跑入林间,消失。
千诗收回目光,挽住柏青岩的手臂。
而柏青岩仍垂眸看手里的花束。
她倏忽想到一件事,“这是你第一次收女孩子的花?”
他转过脸来,郑重地说,“嗯,第一次。”
“如果收花是第一次,那……五年前跨年夜,你来见我时拿着的花,是你第一次送?”
“嗯。可惜那次我没能送出去,现场有点砸了。”
千诗靠着他的肩膀,慢慢沿路走,慢慢回忆。
回忆是一件美妙的事,像一开始只看见冰山一角,随着潜入水下,越来越多当时没留意的细节浮现出来。
“跨年夜前,你曾说,演出之后要问我一个问题。如果我的答案是yes,就代表……代表……”
“代表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
千诗脚下一顿。
她扶住柏青岩的手臂,让他整个转了过来,与她面对面,看着彼此。
五年时间,仿佛经历了一场复杂的追逐游戏。
一开始,她本以为,柏青岩和他一样是游戏玩家,但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
柏青岩不是游戏玩家,是游戏的设计者。
而那个被他隐藏了五年的游戏“彩蛋”,他没能对她说出来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她现在都懂了。
她望着柏青岩那双平静的眼睛。
它们那么平静,好似绝无可能因为哪个女孩动容、伤怀、落泪。
但这一刻她脑海中隐约形成一种傲慢的猜想。
如果这个女孩是存在的。
有没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高原鸢尾,生长在三千米海拔的高原之花,吸引了蝴蝶伏身。
她,就是那只蝴蝶吗。
“你想告诉我,那时我才二十岁,你就计划娶我?”
“……我恐怕,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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