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代写 一条五块

　　书店沉重的、镶着厚实玻璃的木门被推开，簌簌落下几片凝结的霜花。
　　乔溪走进室内，混合着旧纸张和干燥木料的温暖气息包裹了他。
　　萨曼莎常来这个书店，得知乔溪要出门，托他带诗集回来。店员坐在柜台后埋首于跌宕起伏的长篇小说，并不关心新进店的客人。

　　他仔细寻找摆放格兰维尔古典诗赋的书架。小小的店面内随意摆放着几个扶手椅读者休息，每个人都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放轻脚步在店内穿梭，在书架上取下一本深蓝色布面的精装书。它几经折转后重新包装才进入这家书店，扉页上还留着前任主人的笔迹。不过他觉得萨曼莎会喜欢这种文字奇妙的碰撞。

　　店员慢悠悠地站起来，拿过乔溪放在柜台上的书扫条形码。她抬头看了眼乔溪，迟迟不报价格。
　　这种老书店有时不接受线上支付，乔溪还专门为此准备了现金。他手里捏着钱，很疑惑：“怎么了，它不出售吗？”
　　“不是……”

　　店员慢吞吞地说：“正常出售的。请问您是QiaoXi先生吗？”
　　她艰难地读出这个汉语名字，发音带着语言不通的怪异，乔溪想了下才明白。
　　“是我。”

　　“那您直接拿走就好了，已经有人替您付过了，多出来的钱我现在退给您。”
　　“嗯？”乔溪不明所以：“是什么促销活动吗？它看起来不便宜呢。”

　　“前几天有人说是您的朋友，”店员咳嗽一下，模仿闻钦讲话：“他说：‘如果他来买书，请让他直接拿走，我现在替他把钱付清。’嗯嗯……大概就是这样，然后他给我看了您的照片。说实话店里很少有您这样年轻的顾客。”

　　朋友？总不会是Lukas，他正忙着享受新婚蜜月。难道是闻钦吗，他又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
　　乔溪接过书和找的零钱，道谢后离开。

　　类似的情况出现过一次后，便常常发生在乔溪的生活中。闻钦没有预测乔溪的行动，而是慢慢地在所有他觉得乔溪可能走过的地方留下暗号，期待他的对接。
　　乔溪也很快习惯了和他的游戏，若即若离的追逐，他不再为两人的分离而感到焦虑，闻钦已然在他的生命中转化成了某种漂浮在空中的物质，只要乔溪伸出手，他就知道，闻钦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陪伴着他。

　　乔溪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翻阅原本为萨曼莎买的诗集，仍旧是个好天气，没有风，人像浸在温水里，阳光照得他睡意上涌，干脆把书页分开罩着脸，挡住光线，深深地躺进摇椅里。
　　自从在瑟妮塔河岸上遥遥对望后，乔溪就开始了他长久的等待，而他越来越心安，越来越笃定，知道闻钦会在一个合适的漂亮的日子出现在他面前。也许是春天，也许是秋天。

　　他囫囵一觉，悠悠转醒，正好是开播的时间。
　　还是那一批粉丝和观众，乔溪简单打了招呼，说，今天给大家读诗好不好呀？

　　【好耶！】
　　于是乔溪念了首班尼特神话中天神写给爱人的情诗。

　　【好喜欢嘿嘿。主包会考虑晚上开播吗，我要枕着主包的声音睡觉。好幸福。】
　　【支持主包做助眠内容。】

　　【用户42689：主包可以写一下告白的那两句吗？谢谢主包。】
　　乔溪当然答应，他现在已经确认用户42689就是闻钦的马甲，他不知道闻钦有没有看出来他知道，既然两人都未言明，那么这个假装网友的游戏也就一直进行了下来。
　　他调侃：“终于要去表白了吗？”

　　弹幕也跟着他一起怂恿：“快表白吧！成功的话别忘了回来告诉我们:)”
　　【用户42689：从来都是我暗恋在先，他会不会还在讨厌我呢？】
　　【哎呦，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呀，磨磨蹭蹭的，我都想替你上了。】

　　乔溪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的，他心跳加速，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你都没有直言自己的心意，又怎么知道对方的想法，也许他也暗恋你呢？”
　　直播间的大家纷纷赞同，乔溪呼出一口气，发觉自己扶着镜头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回房间拿出支架固定好镜头。画面外，他双手交握，抑制自己正在沸腾的情绪。

　　【用户42689：我说错啦，不要那两句，可以拜托主包用班尼特语写这句话吗：“直到风声，都变得很轻很轻；我们还在拥抱里，慢慢变老。”】
　　乔溪直播使用的是z国的软件，直播间里也都是z国人，有人去搜了翻译，然后笑嘻嘻地说，原来用户42689也是有点浪漫在身的，希望他告白成功。

　　用户42689在发完那条弹幕后沉默了数分钟，和乔溪从家所在的这条街的街头走到街尾的时间一样，随后他才发言：
　　【用户42689：主包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找他。】

　　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乔溪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注视着屏幕，怕错过闻钦的消息。恍惚之间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那些浓情蜜意的日日夜夜。
　　闻钦带着笑，说：“主包，可以抬头吗？”

　　会不会是他反反复复地看用户42689的消息而产生的幻听，若是真的抬头却只看见一片冷冷的冰雪，乔溪心想，他恐怕会很失意很落寞的。
　　他不敢动，闻钦就靠近他。

　　他的声音更近了，像是玫瑰伸出它两条香气馥郁的藤蔓，痴痴地缠绕住乔溪。
　　乔溪先抬起视线，看到前方一道沉稳的影子，维持着某个姿势，兀自站在院落的围墙边，一动不动。
　　不是缥缈的梦境啊，他紧接着一点点扬起头，闻钦捧着一大束粉红的玫瑰，对视后轻轻笑，成了整个白茫茫的冬日里唯一的亮色。

　　乔溪向他扑过去，不顾被他起身的动作带倒的镜头，闻钦稳稳地接住了他，那束粉玫瑰因为阻碍了两人紧密的拥抱，不幸跌落雪地。
　　他枕在闻钦的肩膀上，埋进他的衣领，肩膀颤抖，闻钦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良久，乔溪发出一声幸福的啜泣。
　　没人管的直播间正一片凌乱。

　　【诶诶？主包干嘛去了，镜头倒了耶，不扶起来吗？】
　　【哇哦，这种歪头看世界的角度真是好新奇。】
　　【等等等等，你们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引来了后院休息的狗，巴巴贝尔穿着萨曼莎织的靓色毛衣，左闻闻右嗅嗅地跑来了。
　　它抽抽鼻子，辨认出这股味道来自很久前主人带回家的一个朋友，当即热情地摇动尾巴迎上前。
　　而他的主人似乎正在进行一项嘴唇对接的重要任务，无人理会这只热情的狗狗。巴巴贝尔聪明的小脑瓜知道不能去打扰主人，它转而舔了舔地上的玫瑰，扭头看到雪里躺着个奇怪的玩意儿。

　　【啊啊，原来是狗狗在雪地里走路的声音。好萌呀，太可爱了吧！】
　　【等等，狗狗是不是朝我们过来了，欸！】
　　【哇！大舌头好像在舔我的脸！】

　　巴巴贝尔打算把它捡到的新鲜玩具藏进自己的窝里，乐呵呵地叼着支架和手机跑掉了。
　　亲吻的两人短暂分开，乔溪被闻钦搂着，平复呼吸，他唇形漂亮好似花瓣，闻钦用拇指轻拭，乔溪抬眼看向他。

　　似乎想说什么，开口前他却皱了皱眉，手向下探摸了摸闻钦的腰和腿。
　　没轻没重，闻钦骤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乔溪觉得难受，在他怀里调整姿势，问：“你兜里什么东西？”

　　闻钦没有对他用力，乔溪的手唰一下逃脱，灵活地摸出了一只有红宝石色泽的丝绒的小盒子。
　　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闻钦阻止了乔溪要当场掀开它的动作，他连同那只盒子一起深情地握住乔溪的双手，然后缓缓单膝下跪，问他：
　　“我猜出了你设置的谜题吗？”

　　是的，完全正确，甚至比乔溪预料的快得多。
　　他点头。

　　“我可以兑现奖励了吗？”
　　乔溪没有反应，闻钦也不给他留缓冲的时间，拉着他的手一起打开盒子。
　　“因为只能许一个愿望，所以我就直接到位了，我想你会同意的，对吗？”

　　那是一对耀眼的戒指，线条流畅，如一轮永恒的明月，纯净无暇。

　　闻钦自下而上地望着乔溪，身后透亮的蓝天掠过一只孤独的飞鸟，更远的地方，灰白的雪山，蒙托亚最高峰，如一柄利剑直指苍穹。

　　他跪在雪里，诚挚地道出他的心愿，没有人见证他们神圣的时刻，但大地、森林乃至笼罩万物的雪花在此刻都听到了爱情震耳欲聋的回响：

　　“我们结婚吧。”

　　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耍的巴巴贝尔很困惑，他的主人看起来那么悲伤，可闻起来又是无比甜蜜的味道。
　　小狗理解不了两足行走的人类的复杂情感，摇头晃脑地又回到了自己的窝里，兴奋地用鼻子拱拱他新得的玩具——直播还在继续。

　　【喂……我们是被狗叼进窝里了对吧……话说，你们为什么还在看啊啊！】
　　【现在只能祈祷主包救我们于狗嘴了Q-Q】
　　【主包到底干嘛去了……】

　　【好像从用户42689说他要求表白之后就再没出现了欸。】
　　【哦哦，是这样，不过用户42689表白跟主包有什么关系呀……不对……等等……】
　　【等等……】

　　【等等！】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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