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万里

　　踏着熹微的晨光，乐思蜀和宇明婋、夏犹清快步走在返回天地炉的路上。两匹龙驹载着一大一小两名妖族修道者，矫健地奔驰在她们身旁。

　　当三人牵着龙驹走出古城，暂时停步观察方向时，夏犹清忽而转过身来，正色凝视着乐思蜀和宇明婋。乐思蜀和宇明婋都微微怔住，带着些疑惑回看向她。

　　“这件事十分麻烦，追究下去一定会有危险，你们不要再继续参与了。”

　　夏犹清双眸灿然，思忖半晌方才开口，说出的话却颇有些生硬。

　　“我们卷都卷进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陪你查到底，我是不会罢休的。”

　　宇明婋听完耸下肩膀，毫不在意地开了句玩笑。乐思蜀心里根本没觉得这事情麻烦，更何况她还想留在夏犹清身边持续观察探索。思及此处她便也一笑，接过宇明婋的话去：

　　“只要应对得好，麻烦总是可以解决的，到那时候，危险也有可能变成机遇。多个人多个办法嘛，夏少侠，我也想和你们一起追查到底。”

　　“真是好管闲事。”

　　夏犹清带着些懊恼说道。

　　“那是自然，我们不就是因为好管闲事才成为好友的嘛。”

　　宇明婋爽朗地说着，重重拍了拍夏犹清的肩膀。乐思蜀听到此处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抬起头，只见宇明婋也正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迎着越来越灿烂的天光，二人相视一笑。

　　“姜前辈！”

　　几人又走了一阵，眼看天地炉近在咫尺，乐思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在她身旁的宇明婋则扬起手来，笑着向远方唤道。乐思蜀循声望去，只见姜冶负手站在天地炉前。在看清她们的身影后，这位前辈撇了撇嘴，随即低下头去，在她低头的瞬间，乐思蜀清清楚楚看到她松了口气。

　　“前辈不会在这里等了我们一夜吧？”

　　宇明婋快行几步走到姜冶身边，朗声说笑道。

　　“你这小丫头少胡说八道。”

　　姜冶断然否认了一句，而后用如电的目光审视起在场的所有人、妖、兽来。

　　“姜前辈。”

　　在姜冶的注视中，夏犹清摘下斗笠，抱拳施了一礼。

　　“晚辈妙华宗夏犹清。”

　　“我认得你。”

　　姜冶嗯了一声，随便挥了挥手：

　　“你那柄剑是万掌门托我铸的，为了祝贺你破去两道天雷，迈入一流修道高手境界。”

　　是先认兵器再认人吧。乐思蜀眼见姜冶像端详万里杖一样盯着夏犹清的佩剑看了良久，心中默默笑道。除此之外，她还留意到夏犹清的佩剑是妙华宗掌门、她的师尊万鹤仪所赠，这至少说明在此前师徒二人的关系较为亲密，不似游戏后期展现出的那样恶劣。

　　“姜前辈，这几位是我们从邪修手中救下的妖族修道者……”

　　短暂的沉默后，宇明婋回身将两匹龙驹牵到近前，开始为姜冶讲述起她和乐思蜀在古城中寻到夏犹清前后发生的种种事宜，姜冶的神色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变得愈来愈凝重，在听到邪修以修道者的血肉与曜魄一同炼制丹药时，她狠狠骂了一句粗口，将拳头在空中用力挥了几下。

　　“帆悬，帆悬！”

　　待宇明婋将事情的经过讲述完毕后，姜冶立即仰起头来，对着楼上大声呼喊。叫喊声中二层一扇窗户霍然打开，露出两张年轻人的面孔。靠近窗边的少年肤色黝黑神色愉快，带着笑应了一声，站在她身旁的青年本来郁郁不乐，但当她抬头看到人群中的夏犹清时，面上不禁露出惊喜交加的笑容。

　　“陶师妹。”

　　不等她开口，夏犹清已扬起头来，向她唤了一声。乐思蜀站在夏犹清身边，这时也已认清了窗边两人的身份。神色愉快的少年是那日曾招待过她和宇明婋的人，听姜冶的叫法，她应当名为“姜帆悬”。在她身旁的则是拜托自己和宇明婋到古城寻找师姐和炼材的妙华宗门人，陶然。

　　“老姜别急，我这就下来哈。”

　　姜帆悬冲着姜冶嘻嘻一笑，而后将窗户砰的一声紧紧关上，片刻后，在场众人便听到楼梯之间传来飞快且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姐姐们回来了啊。”

　　姜帆悬和陶然一前一后从天地炉中奔出，姜帆悬脚步未停，口中很亲切地问候了一句。

　　“大师姐！”

　　陶然在姜帆悬身后叫了一声。她的声音依然不高，但乐思蜀等几人都清清楚楚听出她话语间满蕴的欣喜之意。

　　“多谢宇少侠，多谢乐少侠！”

　　在乐思蜀等人身边停下后，陶然深吸口气，施了极为隆重的一礼。

　　“陶少侠不用客气。”

　　宇明婋扶住陶然，笑着说道，乐思蜀附和了一句，轻轻拍了拍陶然有些颤抖的肩膀。

　　“帆悬，你先把这两位妖族的朋友安顿一下，之后得了空再寒暄吧！”

　　一派喜乐祥和的氛围中，姜冶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后，对着姜帆悬大声喝道。

　　“得令！”

　　姜帆悬站直身子，从宇明婋手中牵过两匹龙驹，故意拿腔作调地回应了一句。还未等姜冶反应过来，她就头也不回地带着两位妖族修道者和龙驹一起开溜了。

　　“小鬼头。”

　　姜冶嘴中嘟囔着，在目送着姜帆悬离开后，她背手转身，垂头凝视着宇明婋问道：

　　“小丫头，你当真想知道更多关于‘曜魄’和邪修道法的事情？”

　　“自然不假。”

　　宇明婋果断地回应，又笑着望了望乐思蜀和夏犹清，以及默默站在师姐身边的陶然。

　　“不止是我，我的朋友们也想了解。”

　　似乎为配合宇明婋，夏犹清很干脆地说了声是，乐思蜀也忙不迭地颔了颔首，陶然犹豫片刻，也顺着几人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

　　“我丑话说在前面，这件事追问下去一定会非常凶险，你们确定还要追查吗？”

　　姜冶思索了一下，语气更重了几分。乐思蜀闻言不禁莞尔，在她身旁不远处，宇明婋撞了下夏犹清，按耐不住地笑出声来。陶然诧异地看看宇明婋和乐思蜀，又望向师姐，在她的注视中，夏犹清面色微变，但终究未发一言。

　　“干嘛呢？”

　　姜冶疑惑地看着几个人，粗声粗气道。

　　“前辈，类似的话我们今天已经听过一遍了。”

　　宇明婋笑着说道，又冲夏犹清挑了挑眉：

　　“看吧，说人者又被人说。”

　　夏犹清和她对视一眼，而后偏过头，清俊的面孔上罕见地露出尴尬的神色。乐思蜀将她和宇明婋发笑的缘由简单说与姜冶和陶然，姜冶听完倒很赞许地看向夏犹清：

　　“小丫头好气魄！你们妙华宗到底还是有几个人物的，不错不错。”

　　“前辈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我们烈火宗，还有妖族也很不错啊。”

　　“你这丫头纠结这一字半句的干嘛。”

　　“前辈再夸一句我就不纠结了。”

　　“我偏不！”

　　……

　　在和宇明婋斗口的同时，姜冶也带领着乐思蜀等几人登上天地炉的二层，她们在楼梯之间绕了几绕，最终拐到一道暗门之前。

　　“进来吧。”

　　姜冶在门上鼓捣了几下，暗门随着她的邀请徐徐打开，露出一间宽敞但空旷的房间。乐思蜀和宇明婋并肩走入眼前的房间，夏犹清紧随在她们之后，陶然向身后望了几望，在确认并无旁人跟踪后才放心进入屋内。

　　“随便在地上找个地方坐吧。”

　　姜冶大手一挥，拍亮了布在墙上的明珠，对着几人说道。众人应了声好，找了相邻的位置盘膝坐下。乐思蜀刚刚进来时大致观察了一下这间密室的布局，当时她心里涌现出的第一个词是“家徒四壁”。

　　除了方才那道暗门，和用来照明的明珠外，屋内别无它物，便连窗子都没有一扇。所幸这间密室的墙壁所用材料较为特殊，乐思蜀坐了一阵，只觉有清风徐徐自室外吹入，令人在这无窗的室内也不觉憋闷。

　　“要讲‘曜魄’被人误用以至于糟蹋的破事，最早要追溯一千多年前，那时候妙华的开山祖师妙无遗刚刚把‘妙华宗’的名号打响，江湖上的人像疯了似地涌进霁州，都争着抢着想拜入妙华宗门下。”

　　留意到乐思蜀、宇明婋等四人坐好之后，姜冶走到暗门正对的墙壁前，从隐藏在墙壁中的抽屉中细细挑拣出几枚曜魄，而后推上抽屉大步走回几人身前，边讲边顺势坐下。外表银白的矿石在她手中翻转，内里隐隐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众人尽皆无言，都等着姜冶继续讲述妙华宗的往事。

　　“当时的妙华山和今日差别不大，一样云遮雾绕，高极险极，能登上最高峰太微峰的修道者，几千个人里才得一个。妙无遗在登顶的人里选了又选，最后选了九个做她的剑术传人。”

　　“这九个人跟随妙无遗习剑多年，逐渐也成了凡尘中第一流的剑术名家，开始在其它山峰上开辟洞府，收徒传道。妙无遗看着几个徒生逐渐自成气候，也就放心离开霁州，到其它奇险之地寻觅新的剑术去了。”

　　“就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妙华宗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那七九个人中，有一个人孩子失足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大家发现此事后拼尽全力施救，总算让孩子捡回一条命。”

　　“命虽然捡了回来，但那孩子元气大伤，整日昏迷不醒，全靠着各种灵丹妙药续命。孩子的母亲，妙无遗的传人求遍天下良医，寻来各种各样的药方。”

　　“往后的日子里，她一副一副地试着药方，但一直没有把孩子唤醒。直到有一天，她试到一副游医所写的药方，方子上说，用鲜血和经过千锤百炼的炼材同炼，可以制成活死人、生白骨的灵药。”

　　姜冶讲到此处稍作停顿，刚刚亲眼看过“灵药”炼制过程的乐思蜀猜到了后续事件的走向，心中五味杂陈。姜冶扫了众人一圈，又继续说了下去：

　　“这人救儿心切，明明知道用鲜血入药是魔界做派，却也义无反顾地试了。她用自己的鲜血和捶打过多次的各种炼材试了几轮，最终发现鲜血和‘曜魄’融合得最好，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能炼出一颗或几颗浑圆的丹药。”

　　“她迫不及待地把丹药给孩子喂下，几个时辰后，昏迷了一百来天的孩子竟真的苏醒了过来，这人欣喜欲狂，从此后日日以自己的鲜血和曜魄同炼。孩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她却一天天消瘦了下去，终于有一天，她因为失血过多昏倒在山上。她的八名同门发现后紧忙为她输送灵力，在这过程里，大家发现了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

　　“同门将她救醒后，自然要追问她伤从何来，以及身体为什么变得如此虚弱。她心知炼丹的法子邪门，就找了些话搪塞过去。但几个同门担忧她的身体，此后便一直留心她洞府里的动态，终有一日，几人发现了那丹药的秘密。”

　　“劝说、宽慰、答允保守秘密、义正言辞地批评、怒斥、沉默以对……几位同门的表现各有不同。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们也猜得到，这六个人中，有一个动了邪念，他认为大夫所谓的‘活死人，生白骨’，换到修道之人身上，那便是‘数次突破，得证大道’。”

　　“他的用心和一心救儿的同门不同，炼起丹药来自然也毫无顾忌。他开始时用凶兽的鲜血炼丹，后来就有意识选择具有神识的灵兽，再后来，他的毒手便伸向了妖族，怀州、以及人族的修道者，炼丹的材料也从鲜血变成了血肉。”

　　“道法越高的修道者，血肉和曜魄炼制出的丹药越纯，提升的修为也就越高。他杀来杀去，逐渐丧失了理智，一心只在炼丹修道，最终变成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人魔头。他之前的门人，还有江湖上的一些腌臜货色追随着他，也一样贪婪残忍，祸害苍生。”

　　“再后来，杀人魔头和他的走狗们，还有那好不容易醒来的孩子服用了过多的丹药，身体无法承受过于充沛的灵力，终于接二连三地走火入魔。云游归来的妙无遗亲手斩杀了入魔的徒生，又将其余的走狗清理得干干净净。最初发现炼丹之法的人忍痛杀死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孩子，随后就自裁谢罪。”

　　“妙无遗的剑法出神入化，能够诛灭无数邪修宵小，但也无法清除已经散布开来的邪恶。虽然药方已经毁去，走火入魔的人也尽数死绝，但这之后的几千年里，江湖中总有人留意到这段隐秘的往事，这时候，炼丹的法子就一定会一起被挖出来，用起来。而且，这些挖出方子的人，都和最早走火入魔的人一样，专修剑术。”

　　“上次有人用这法子炼丹修习，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群狗贼没成什么气候，我和朋友都以为这狗屁东西已经失传了，谁想到又被翻出来了。哼，去他爹的，好的不传臭的传，凡尘里的事总是这样膈应。”

　　姜冶说到最后，终于痛痛快快骂了几句粗口。乐思蜀侧过头，发现坐在她身边的宇明婋和夏犹清低沉吟不语，面色都有些凝重。坐在夏犹清身旁的陶然面色苍白，她深深吸气，而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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