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

　　话说完，管澜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也看着他，此时大概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眼里的迷茫消失不见。

　　屋里瞬间安静。
　　落根针都能听到声音。

　　话说出来了，就不能反悔了。
　　管澜心下却是一松。

　　“你认为你们的感情能维持多久？”胡昕单刀直入，她没有任何的失态，无论如何，都是那副镇定的模样。
　　管澜刚准备开口。
　　胡昕像是在嘲讽，“管澜，你不就是想摆脱家里吗？”

　　母亲无非是最了解管澜的人，或许比管澜自己了解得还要早。
　　但他也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不会干预，或者说，会连同他一起抛弃。

　　管澜直直地看向母亲，他捏了一下陈智沣的手，此刻，他有些害怕陈智沣的畏惧。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这些都习以为常，可当把自己一直想要挡住的事情放到陈智沣面前，他却没有了信心。

　　他知道，陈智沣或许在害怕此时的自己，毕竟，陈智沣只见过他善良的一面。
　　而他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同时也是怯懦的。

　　“我不是想摆脱，”管澜说：“我也不希望和您断绝关系。”
　　“你是在威胁我吗？”胡昕轻松地回看他，“你知道，我不会受你的威胁。”
　　“我是这么认为，”管澜的语气冷静又克制，“您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那你很有信心。”
　　“包括我爸。”
　　“……”

　　几乎是一秒，胡昕嘴角的笑容消失。
　　管澜身上有一部分的东西来自于她，他很清楚，母亲此刻在想什么。
　　那些一直藏在回忆里，无可言说，甚至到死都没有解开的秘密，让两个人都有些有口难言。

　　“你们为什么要吵架？”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向陈智沣。
　　胡昕眯着眼，“你说什么？”

　　屋内再一次安静的时候，陈智沣打破了平静。

　　陈智沣双眼明亮，看向管澜，也看向管澜的母亲，小声地说：“你们不要再吵架啦。”
　　他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管澜的手背，管澜手一松，陈智沣笑眯眯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管澜的视线牢牢地追向他。
　　在这战火纷飞的氛围里，陈智沣的语气温柔，平静，带着天真。

　　陈智沣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朝管澜的母亲走过去。
　　他现在不是小猫啦，觉得管澜的妈妈只是讨厌小猫而已。

　　“害……”。
　　“……”
　　“……”
　　陈智沣摇摇头，他叹了一口气，直接坐到了胡昕的身旁。

　　胡昕顿了一秒，然后放下腿，烦躁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陈智沣凑到她的身旁，跟着挪，“我们今天买了很多好吃的，管澜做饭可好吃啦！”陈智沣丝毫没有感受到胡昕眼光里带着的震惊，“我喜欢吃萝卜烧鸭，还有炖猪蹄，您没吃过吧？”
　　“谁稀罕！”胡昕一脸嫌弃，“谁叫你坐下的！”

　　“嗷，”陈智沣被骂了，丝毫不生气。
　　他听话地站起来，一脸心虚又老实地站着，“我才回来，没有洗澡。”

　　“谁说这个了！”
　　“那你不让我坐……”
　　“……”胡昕看起来快要气炸了，刚才和管澜说话的时候，还是优雅骄傲的模样，此刻脸都黑了。
　　她很久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了。

　　吼完之后竟然发现拿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办法一转头看着管澜抿着嘴，又转头看向陈智沣，“你给我坐下！”
　　“真麻烦，”陈智沣当然坐下啦，他最听话了。
　　他又重新紧紧地贴着胡昕的肩膀，丝毫没有眼色地看着胡昕，“您留下来吃饭吧，我们买了好多菜呢。”

　　“我叫你坐下，没有叫你挨那么紧！”胡昕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吐完气之后，蓦然反应过来。
　　陈智沣抬头，“管澜，我今天想还想吃炸虾仁。”
　　胡昕把视线挪向管澜，皱了眉。

　　紧张的氛围竟然被莫不其然地打破了。
　　此刻，管澜看着这样的场景竟然觉得好笑。
　　但他抿紧了嘴唇，尽量不火上浇油。

　　他习以为常地打开了电视。
　　提起桌上的菜，往厨房走，“我先进去做饭了，你们先看看电视。”

　　“哼！”胡昕双手插在胸前，后背靠在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抢了陈智沣手里的遥控器，“这么大了看什么动画片！”

　　如果没有陈智沣的邀请。
　　胡昕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这样和管澜这样坐在一起吃着管澜做的饭菜。
　　两母子也不算破冰。
　　但要说走，胡昕也没有走。

　　管澜做了七八个菜。
　　从厨房取掉围裙走出来的时候，胡昕已经和陈智沣并排坐到了一起。
　　陈智沣一见到吃的就开心，但他很会学习，见到胡昕没有动筷子，他还是没有动。

　　“妈，吃吧。”
　　胡昕端坐在凳子上，没有动筷，只是侧着看了管澜一眼。

　　陈智沣饿死了，眼神一瞟，小心翼翼地问：“妈，你要吃米饭吗？我去给你盛。”
　　“……”
　　“……”
　　这人既合理又不合理。

　　语出惊人，胡昕和管澜震惊地对视了一眼。

　　“不是，谁叫你喊妈的！”胡昕瞪向陈智沣。
　　陈智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甚至细心地解释道：“可是我和管澜已经是男朋友了啊，他叫你妈妈，我也应该叫你妈妈。”
　　胡昕看他一本正经，扭头的时候又看到管澜在笑。

　　她冷着脸威胁陈智沣，“你以为你叫我妈我就会接受你了吗？管澜迟早要结婚的。”说完，一脸看好戏地看着陈智沣。
　　然而陈智沣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认真地点头，“对啊，我和管澜会结婚的。”
　　“……”胡昕愤怒地拍桌子，“异想天开！”

　　尽管知道陈智沣的性格，管澜的心还是被小小地刺激了一下。
　　“妈，”管澜缓缓把视线从陈智沣的脸移到母亲的脸上，语气温柔地叫了一声。

　　胡昕和他对视，要说的话竟然堵在了心口。
　　胡昕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在慢慢地放软。
　　刚才还挺着的后背慢慢缓了下来。
　　管澜说：“别跟他计较，他……可能和你想得有些不一样。”

　　胡昕怎么可能没有感受到。
　　今天，大概是胡昕听到管澜喊他最多的时候了。
　　那一瞬间，她似有一瞬间恍惚。
　　不明白此刻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今天来确实没有想到，管澜恋爱的对象竟然是个男生，看着还比他年纪小。
　　那一瞬间，她是愤怒的。
　　因为她发现，所有的一切，可能都是源于自己的疏忽。

　　在家，他们总是冷冽地和对方对着话。
　　而此刻，管澜似乎在服软。
　　“帮我打碗饭吧，”胡昕碰了一下身旁的人，说：“我倒是要尝尝这小子说的有多好吃。”
　　“……”
　　“嗯？”刚碰了一下的人竟然没有动。

　　过了一阵，胡昕扭头。
　　陈智沣坐在椅子上，眉头一皱，脸颊鼓鼓地，“不想吃啦！”
　　“你耍什么脾气呢！”胡昕咬牙看着他。

　　管澜站起身，哭笑不得地要拿胡昕的碗，“我来吧……”

　　但胡昕就不给他，把碗往陈智沣面前一放，“你还脾气上了！我哪里惹你了！”
　　向来没怎么受过气的陈智沣噘着嘴，“你吼我。”
　　“谁叫你这么对长辈的。”
　　陈智沣脸一偏，“本来就是。”

　　最后管澜还是去给两个人盛了饭。
　　陈智沣本来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胡昕说什么，他就老实地回怼。
　　最后胡昕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个缺心眼儿，她渐渐被带的脾气也差了起来。

　　一顿饭差一点吃得鸡飞狗跳。
　　只是管澜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往他意料之外发展。

　　走的时候，胡昕和管澜站到了门外。
　　胡昕往里面看了一眼，饭桌上的怒气因为陈智沣的饭后水果才消。
　　此刻又恢复了原先的姿态，她没有说认同也没有说不认同。
　　只是问管澜：“你们这个房子这么小，住得惯？”

　　管澜明白母亲的意思，解释道：“租了半年，当初没想那么多？”
　　“没苦硬吃！”胡昕气哼哼地又往里面看了一眼，“等结束了就搬到新房子那边去。”
　　管澜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们太是母子了，所有脾性都一样。
　　胡昕没有再多说，管澜把她送到了楼下。

　　“妈，”上车的时候，管澜说：“他或许不是最完美的，但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胡昕停下动作，看着管澜，“我看他不像是聪明人。”

　　“可他有的，我身上没有，”管澜的语气有些停顿，他直白地回应母亲：“他让我变得越来越好，我好像……越来越像自己了。”
　　“我明白，”胡昕说完，静静地转身，“所以你也要明白。”
　　管澜没有说话。
　　胡昕说：“你是你自己。”

　　陈智沣一直趴在玄关的被子后面偷看。
　　等胡昕走后，他才慢吞吞地出来。
　　他弯腰收起胡昕穿过的拖鞋，嘀嘀咕咕地走来走去。

　　管澜一回家，就看到陈智沣皱着眉在琢磨。
　　陈智沣告状似地，“我说你的鸭肉做得很好吃，妈妈还不信……”

　　管澜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陈智沣。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里，他几乎冲过去抱住他。
　　陈智沣脚一腾空，被管澜牢牢地抱住。

　　“你怎么那么厉害？”他单手摸了一下陈智沣的眼睛，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陈智沣双脚悬空，低头看向搂着自己腰的人。
　　恍恍惚惚，几秒之后，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轻松，也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加爱对方。

　　走的时候，管澜对母亲说：“妈……爸爸他到死，都还爱着你。”
　　而现在，管澜看着陈智沣，承诺：“我到死，也会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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