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炖汤
天空万里无云,秋日的阳光斜过长廊延伸至落地式雕花门窗映入明亮的正厅。
疏尘迎面进门,风吹起细细簌簌的衣角绕着人转着圈。
天青酒壶作镇尺,陈述未抬头懒洋洋撂了笔冲着他招了招手。
“来。”
“戏班的人走了吗。”
他走过来的时间里陈述已经坐到椅子上,顺势先将人拉到跟前,不由分说地拥住。
白云间夫妇走的倒是潇洒,这庄子少说也有千来号人,再加上生意上的事,他这还没开始上手就烦了。
“好累。”抱怨似的口气将头靠在腹处,双臂松松垮垮拥着劲瘦的窄腰,如同抱着一束的细柳下一秒就要抽离似的。
无人可见隐着地勾起的嘴角。
“那你睡一会”疏尘有些呆愣地垂首,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又问道:“你喝酒了。”
“练字用,稍饮了两口。”
这时茶来了,陈述拉开两人距离让人坐到他身旁。
随随便便倒着茶吃了一口才回复他来时的话,“没走,等会儿再许一场,你有什么想看的?”
疏尘摇摇头,“都可以。”
小厮前脚出去后脚就有拿着账本的仆人进门。
陈述看也没看伸手拦下,“通知下去今后有什么事就去找三小姐,不必来禀我。”
仆人踟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请礼告辞。
得了清静笑道:“呆会我去清安那儿走一趟,你去吗?”
“不去。”
“不去看戏了?”
疏尘不大能想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茫然着却还是回道:“去。”
“好。”他又笑起来。
院里那棵不知名的树叶子已经全落了,陈述拉着人离开正巧碰见从厢房出来的雾凇。
她肩头立着萎靡不振的八哥儿,比刚从陈云亭那儿要回来相比消瘦的太过明显。
“胖胖怎么瘦成这样了?”陈述惊讶道。
“它叫八两。”雾凇凉凉地撇了他一眼,“练成这样的。”
八两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在听到‘八两’时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在的!’。
陈述咂舌,“它还是胖点好看。”
“我养它可不是为了看着好看的。”她说着有些不大高兴,一把将八两从肩上揪下来问道:“你们去哪里啊?”
“一点小事,稍后去戏台。”
“成,那等会我去寻你们。”
雾凇摆摆手,扯着嘶哑着嗓子乱吐人言的八两往厨房去了。
陈述没多想,拉着疏尘离开。
来到陈清安院里时她正想去寻陈述,见他来了倒省了路程。
“二哥怎么把什么事都交给我了?”
这话里情绪有困惑、郁闷,唯独没有一点埋怨的意思。
“我来正是为了这事。”
三人走到椅子处坐下,陈述瞧见桌上纸包着的炒栗顺了一把到手里。
指尖别起栗壳上的裂缝撬开后伸手送到疏尘手边,头也不抬地问道:“清安可曾想过今后的事?”
她不解地皱着眉,“今后的事是指什么?”
“直白地说,我是想问你可曾想过往后接管山庄?”
陈清安不可思议地惊诧道:“二哥在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他轻笑着将栗肉送到疏尘嘴边,后者愣了一下张口咬住了。
扔下桌上瑟缩着的栗色的壳,一场投喂莫名其妙的在谁也没发觉不对的情况下进行着。
无视两人的行为,陈清安答道:“大哥云游说不定何时归来,二哥若是无心庄中事往后叫邑哥、鸿哥继承也未尝不可,说这话是何意?”
陈述摇摇头终于看向她,“大哥归期不定,邑哥虽有经商才能未必就能管理好庄中事务,鸿儿博学但他什么性子你也知道。”
“可是——”她一时有些茫然,却也在挣扎,“我是女子啊?”
陈述停下动作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可她却是明白的。
喉咙处像是吞了铁沫吐不出又不敢咽,理智认为这事是再正常不过的,潜意识却又觉得不应如此。
头脑中混乱程度不亚于千年古树的年轮,与之不同的是年轮有规则,头脑却混乱得毫无章法。
她喃喃着像是自语,嗓音中多了点不确定,“我……我怎么能行。”
她虽好强,哪怕想过今后遇不见良人终身不嫁却也从没想过要继承庄子。
“二哥。”
陈述的微笑像是一迎面而来的春风,使她高涨的情绪被抚平了些。
她迫切地盯着他想要他说点什么。
不过陈述好像没能觉察到,只是笑着给疏尘递了一盏茶,又漫不经心剥着栗壳进了自己的口。
陈清安忍不住催促似的再次唤他,“二哥。”
“别急。”他沉吟着组织一些措辞。
“我知晓你不愿嫁人只因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庸,这世上素手覆陈规的女子不可多得,却也不是没有。山庄千来号人里挑出来的人物少说也有上百个,你就从未想过这或许是可以为你所用的?”
“二哥想让我去争一争?”
“争什么。”陈述轻笑:“合该是你的。”
他的话依旧平和淡然,听到耳际却使陈清安心颤了一下,茫然之际她突然有些跃跃欲试了。
疏尘在旁边似乎看出点什么,斜着头盯着陈述不语。
见他盯着自己,陈述以为是不耐烦了便想走,“你好好想想吧,我们走了。”
陈清安心绪未定,忙问道:“这是急着去哪儿?”
“看戏。”陈述慢吞吞地答,丝毫看不出一点心虚。
她瞪大眼睛,“这怎么成?你们去看戏倒是把我丢在这儿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心志不坚如何成事?”
陈述在他们心中滤镜太过厚重,况且也想不到他能有什么动机,以至于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
她觉得有道理又实在心痒痒,少有地眼巴巴望着陈述说:“我会尽量快些做好,稍后我去寻你们。”
“好。”他起身拍了拍她的头,一脸欣慰道:“辛苦。”
说罢,拉着疏尘起身要走,顺带将纸包者的剩余的栗子顺了去。
衣袖拂过一个栗壳带动其轱辘着转了半圈,零散在桌面上略显怯懦。
栗肉送到疏尘嘴边时他已不肯再吃,陈述便收起来给他留着。
“陈述——”
“嗯?”他弯腰靠近人笑着说:“叫我什么?”
“哥哥”这话是问句。
“在呢。”陈述满意地点头。
疏尘突然问道:“你是在骗人吗。”
“怎么说?”
“你不想接管山庄。”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件事陈述要绕好大一个圈子去解决,就像不明白一个称呼为什么会让他朝更夕改。
“我们阿尘很聪明呢。”
陈述伸手撩过他的一节发丝从手中穿过,透过秋日的风与阳光使之发着光。
对于这话,疏尘只是不带感情地淡淡撇了一眼。
这倒是显得陈述说的话有些滑稽了。
“这不算骗人。”他解释着。
“哦。”
“利人利己的事当然是值得费心的,这也是为她好。”
“不是你不想吗。”
“这么懂我。”陈述突然有种被拆穿的好笑,嘴角的笑意溢散开来,看着他的目光都夹杂着柔和。
疏尘保持沉默,略钝人一步的思维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罢后也不管他听到了没拉着人大步往前走,“走了,看戏去。”
锣鼓声再响,戏台前再次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喜人的音噪声。
太阳白炽灯似的光照耀了一会又被云层遮住,踩着鼓点长袖戏服翻飞着从台后走到台前又转了一圈才听到开嗓唱词。
陈述环顾一周,回想着还有什么事尚未解决、什么事尚未发生。
最后得出今日大抵不会生事的结论,满意地投入戏曲中去。
约莫一场大戏过了一半的时辰,雾凇端着一盅汤过来。
“来尝尝,我可炖了许久。”
陈述接过来将炖的肉汤盛出些在碗中,汤匙一下没一下的搅弄着。
最后先雾凇一步分给了疏尘,叮嘱道:“怕是还热,等会再吃。”
疏尘盯着台上没回神,应了一声后没有动作。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陈述轻笑一声回头对上雾凇狐疑的目光,慢慢止住笑意。
恰逢陈鸿与云亭结伴前来观戏,对上视线后举着自己那份已经盛出来的汤问道:“吃吗?”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陈云亭走到后面好奇地探头,“这是炖的鸽子汤吗?哪里捉来的?都没几两肉。”
雾凇淡定答道:“八哥儿汤。”
场面似乎凝滞了一瞬间,像被冰层冻住,咿咿呀呀的戏还在唱。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一声抽气声过后紧接着是陈云亭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把胖胖炖了?!”
“它叫八两,”雾凇摊手道:“反正也炖了,没所谓。”
托着碗的手突然变得烫手而僵在原地,陈述只觉头顶炸出一个无声的惊雷。
“你怎么能把胖胖炖了!!”云亭气的差点要哭出来。
因为突转的情绪袭来而站的摇摇欲坠,陈鸿扶着她想说什么,话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圈又转了回去。
他本就对雾凇有些怵,结结巴巴只吐了两个音节。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练也练不成,一个没用的家伙我留着干嘛。”她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看着陈云亭。
疏尘端起已经不再烫手的汤终于往这边撇了一眼。
“先别吃!”陈述出声阻止。
雾凇不大高兴地答:“吃你的,不就炖个汤有什么不能吃的。”
疏尘点点头,看了陈述一眼自顾自舀了一块肉看戏去了。
陈述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戏曲结尾段冗杂的心绪。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炖八哥儿汤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他们早已八哥儿已归为宠物之列——或许要说除雾凇疏尘外。
他看着疏尘两人淡漠的神情,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们的观念是不同的。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陈述突然觉得浑身发冷。那些被忽略掉的太多细节,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人命在眼中尚且显得那么轻贱,更何况一只八哥儿呢?
难道真要亲眼见证才肯相信?
「莫在痴嗔休啼笑,教导器儿多勤劳。」
他并非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终究无法将生命看轻。
心中暗叹一声,支着头闭了眼。
非心软良善之辈以及没有同理心这点,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今日相逢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二哥,”陈清安不忍开口道:“二哥不劝劝吗?”
“犯不着。”他缓缓睁眼,直直看向疏尘。
他可以在他们有需要时候给出建议,唯独不能主动干涉他们要成为怎么样的人。
若要以审视的态度看待人的一切,将所谓客观的‘正确’强加给他们。
就像是以高人一等的视角将其操控,使人变成主观上的完美体。
他做不到。
也不会这样做。
插入书签
电脑坏了拿去修了,过几天才能回来。这章用手机慢慢敲的,可能不太适应总觉得有点怪,有问题的话后续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