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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周砥见云玘已经到了,因着岳府那边还得有个交代,便跟云玘道:
“待令妹醒来,云公子可自行将其带回家。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先失陪。”
云玘道了声“好”,与他相互施礼告别。
可周砥刚转身没几步,身后的云玘又突然叫住了他,说道:
“还有一事,想问问周翰林。”
周砥转过身来,“请说。”
云玘稍许迟疑后,问:
“去年……郢王谋反,想请问周翰林是如何提前知晓的?”
如果他本就早有预知,那为何在小官梦里,郢王谋反没有如现实里那样被扼杀在摇篮里,还牵连了无数无辜之人?!
去年他搜集了郢王的谋反证据,又为何没有直接呈交圣上,而是给了小官?
难道他早就知晓云家会因当初“捐赠军饷”一事被牵连,所以和他们想到了一处,需要用举报郢王来证其清白?
还是,他与小官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可两个人做同样的梦,有这种可能吗?
并且据他所知,因往日小官对他的痴恋,他对小官的印象不见得好,他又为何突然要帮小官、帮云家?
且小官自前年中秋御宴那日开始,她便对这周家公子避之不谈,之前怎么又想要去请他帮忙?
这其中的许多不合理之处,着实让人费解。
他本想着事情都过去了,便也不去深究了。可谁知今日这周家公子又与小官扯上了联系,心底沉积的疑虑便又翻涌了出来。
面对云玘的疑问,周砥平静无波地答道:
“令妹是如何跟你说的,便是如何。”
云玘:“……”
周砥不再多言,朝云玘微微颔首,重新转过身向外而去。
行至前院,跟迎上来的管事说道:
“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但凡有谁向外透露半字,一律杖毙。”
语气淡然平静,却让管事暗里捏一把冷汗,忙点头称“是”。
周砥带着云宓至东郊别院的同时,高夫人也从沁园折回了岳府,并让人去把岳霖、岳霆以及陆渐青等人悄然唤到了府中。
她早已听府中下人说是自己的二儿子带着外男进的沁园,故这会儿于偏厅一见到岳霆,也不管陆渐青还在一旁,扬手便要打次子。
陆渐青抬手抓住了高夫人的手,“夫人,不关文昭的事,是我央求他带我和麟奴进的沁园。一切责任都在我,您要怪就怪我。”
说完便松了手。
高夫人含恨瞪他一眼,此时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到这地步,还有什么可瞒的。
“那云氏女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不惜让你和周家子,还有你,”她指向自己的二儿子,“让你们这几个堂堂簪缨子弟,不顾身份,为一个商女出头,坏我儿姻缘。”
说到最后,眼中涌上一层心酸的泪花,掩面哭起来。
她已是为大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原来,之前云宓随温宜来参加岳昂的寿宴时,岳霖见到云宓的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只因是公主身边的人,不敢惊扰。
后来高夫人给岳霖议亲,因那两个女子的容貌岳霖瞧不上,高夫人苦口婆心问他要什么样的,他便道出想要云宓。
高夫人先是一惊,随后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云氏女不仅是有品秩的女官,还深得帝后与公主器重,且那姑娘一看就是个心气儿高的,哪能瞧得上她这个丑儿子呢?!
一日,高夫人在儿子床上无意间发现一幅画相,画上的人正是云宓的模样,更让高夫人羞怒的是,画上面粘满了一些透明的斑斑点点。
高夫人当即让人把画烧了。
这要被传出去,还要不要脸面了?
岳霖得知自己的画被烧了,大发脾气,整日不是打骂下人,便是打砸东西,以此向母亲抗议。
高夫人被闹得头疼不已,最后比着云宓的容貌从京外先后物色到两个与之模样相似的女子,岳霖这才稍稍平息了怒气。
高夫人花重金请了媒人把岳霖夸的天花乱坠,想着反正成亲之前新郎又不用露面,等到时人嫁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女方不乐意也得乐意了。
岂料物色到的两家均是前头说的好好的,等到要正式过礼时,都临时反悔了。
眼看娶妻无望,岳霖又让人画了一幅云宓的画相藏在床头,日日对着那画中人行猥亵之事。
高夫人气恼又无奈。
想着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仔细一琢磨,想那云女出身商贾,家族身份低下,虽得帝后与公主看重,可还能重得过她这个皇后亲姐姐去?!
如此想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若按正常礼数来,指定行不通。
高夫人左思右想,终于想出借春日宴的由头将云宓邀到了沁园,私下早已交代好岳霖,让他务必在园子里找个隐蔽之处把人弄到手。
一个商女而已,欺了也就欺了,届时娶进门,不亏待她便是。即使她到皇后与公主跟前去告状,皇后还能为一个外人为难她这个亲姐姐不成?!
公主一个小女娃更不会对她怎么样,她与云女再亲,可自己还是她的亲姨母呢,到时亲上加亲,公主还得感谢她呢。
至于圣上,早就听丈夫提起过,说圣上曾有意让世家与商贾联姻,打破世家与商贾之间的阶级壁垒,若云女与润之的事成了,怎么也算了了圣上一桩心愿,指不定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事会被周家与陆家的两个小子给搅了。自己的二儿子竟还帮着外人来坑他自己的兄长,让她如何不生气?!
岳霆见母亲哭得伤心,一时心有不忍,走过来朝母亲跪下:
“母亲,是儿惹母亲伤心了,您打我吧。”
高夫人哭得愈加伤心,指着他骂:
“你什么都有。可你哥哥什么都没有。他不过是想要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你都不让他如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目无手足的东西?!”
被母亲这番指责,岳霆也跟着眼泪上涌,内心煎熬不已,可他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
自家兄长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避开相貌不谈,就他那暴戾无常、阴晴不定的性情,他房中的丫头被折磨至死至残的不止一个两个,此事他若不帮忙,祸害人家姑娘一辈子,他实在良心不安。
那位云姑娘曾在中秋御宴时他就见过她,上回祖父寿宴时,他随祖父一起出外迎接公主,也见过她。
这样一个聪慧出色的姑娘,又如此得帝后与公主爱重,实不该被自己的兄长葬送一生。
何况周、陆两位翰林都求到他面前了,他若再置之不理,袖手旁观,让他日后还如何在人前立足?
祖父素来为人清正,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此事若传扬出去,让祖父又如何面对天下读书人?
岳霆正难受着,胸口猛然挨了一脚踹,整个人跌在地上,岳霖似看着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
“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若不是你,那云家女早是我的了。你就见不得我好是吧?你也觉得我不配娶妻生子是吧?好,好,”他颤着手一一指向岳霆和陆渐青,“你们都看不起我,嫌弃我。那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让你们从此眼不见为净。”
话一说完便跛着脚跑向门边,欲一头撞死在门上。
高夫人惊呼一声,陆渐青与自己的长随三步并作两步从后将岳霖抱住,岳霆也随之从地上起身走过去拦在兄长面前。
眼看人被阻挡住了,高夫人过来抱住大儿子哭得肝肠寸断,“儿啊,是为娘对不住你,让你生得这般模样。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啊。”
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子三人,陆渐青心里也不好受。
这岳霖可恨之人却也有可怜之处,生就这副容貌也不是他的错,只怪老天不公。
可难道就要因此而祸害人家一个本前程似锦的姑娘吗?!
云家姑娘何其无辜啊!
陆渐青正不知如何疏导母子三人之时,偏厅的门被推开来。
厅内的人均齐齐朝门口望去,便见岳昂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他身后则跟着长子岳衡,以及他的得意门生周砥。
厅内瞬间死寂。高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慌忙用帕子擦拭泪痕,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岳霖也停止了挣扎,缩在高夫人身后,眼神躲闪,不敢与祖父对视。
岳霆则立刻挺直了背脊,垂首肃立,眼中带着愧色。
陆渐青也连忙躬身行礼。
岳昂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每一个人的脸,那目光如寒潭深水,让所有人心中都打了个突。
最终,岳昂的视线停留在长孙岳霖身上。
“润之,”老人的声音温和而平静 ,“你方才说,要死在谁面前?”
岳霖浑身一抖,嘴唇嗫嚅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岳昂不再看他,转而看向高夫人,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重:
“你身为岳家长媳,皇后娘娘亲妹,你今日所为,是觉得我岳氏门楣太高,需要这等龌龊手段来装点?还是觉得,有皇后撑腰,我岳家的家风礼法便可任你践踏?”
高夫人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儿媳……儿媳也是为润之……”
“住口!”岳昂手杖重重于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打断了高夫人的辩解。
威严的目光看向躲在母亲身后头也不敢抬的岳霖,“为他?你是在毁他!更是要毁了我岳家!云氏女何辜?她得帝后青眼,公主厚待,是她的福分与本事。你竟敢因她出身商贾便生歹念,行此禽兽不如之举!你可知,若非文昭带着慎行他们及时阻止,今日之后,我岳家将成为满京城的笑柄,你们高家也将因你蒙羞,皇后娘娘在深宫亦将为你羞愧难当!”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高夫人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再不敢辩驳一句。
岳昂的目光转向岳霆:
“文昭。”
“孙儿在!”
岳霆上前一步,朝祖父恭首一揖。
“你今日所为,可有错?”
岳霆抬起头,眼中虽有愧色,但目光坚定,“回祖父,孙儿私自带外男入家中女眷宴游之所,有违规矩,此乃一错。未能及时察觉、阻止母亲与兄长,令云姑娘涉险,此乃二错。请祖父责罚!”
在他眼里,母亲平日虽有些过度溺爱兄长,可往日也没有为兄长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来。
故之前无意中得知母亲在春日宴邀请了云家姑娘,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欣赏云姑娘想结交她。
却没想到头来,所谓的“结交”背后,竟藏着这样阴险的心思,令他既觉耻辱又感疼心。
岳昂听孙儿这一番回答,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声音稍缓道:
“私带外男,确为失礼。然,你明知有错,却仍选择阻止恶行,救无辜女子于水火,此为大义!若非你心存善念,明辨是非,及时援手,我岳家此刻已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此功,足以抵过!祖父问你,若再来一次,你可还会如此选择?”
岳霆毫不犹豫,目光灼灼,“孙儿定当如此!”
“好!”岳昂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与欣慰,“这才是我岳家的子孙!起来吧。”
岳昂最后看向岳霖,眼神已是一片冰冷,“润之。”
岳霖挪着步从母亲身后走出来,却不敢抬头面对祖父。
岳昂望着长孙道:
“你生而不幸,面容有瑕,此乃天意。家中对你,已是百般怜惜,百般容忍。然,你自暴自弃,性情乖戾不思进取,已是令人失望至极。今日,你竟敢在祖宗传下的园子,光天化日之下,对受邀而来的清白女子,行此下药掳掠、意图奸污的禽兽之行!你心中,可还有一丝礼义廉耻?可还有半分对我岳氏列祖列宗的敬畏?!”
老人的语气说到最后渐趋严厉,接着道:
“你今日所为,已非我岳氏子孙!若非念在你父、你母面上,我恨不能即刻将你逐出家门,交有司论罪!”
“父亲,这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一手安排的,不关润之的事啊!”
高夫人抱住岳霖,哀哭求情。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开脱!”岳昂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 “从今日起,将润之禁足于西山家庙!非我之命,不得踏出半步!每日抄写《礼记》十遍,静思己过!由家庙主持严加看管,若有懈怠忤逆,家法伺候!所有仆从一律撤去,衣食从简!”
接着又看向高夫人,语气森然:
“至于你,包藏祸心,纵子行凶,险些酿成大祸!即日起,交出府中中馈之权,闭门思过三月。明日,你亲自递牌子入宫,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向皇后娘娘禀明,不准隐瞒粉饰。当如何处置,全凭娘娘圣裁!”
高夫人面如死灰,彻底瘫软下去。
岳昂的目光最后扫过陆渐青和周砥,“今日之事,老夫……得谢你们。”岳昂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你们救了云家姑娘,也救了我岳家。此恩,岳家铭记!”
尤其是慎行,他发觉此事后,先是悄然将那姑娘妥善安置了,并没有惊动到外人,既保全了云家姑娘的清誉,也保全了岳家的名声。
岳昂向周砥与陆渐青微微欠身致谢,二人连忙侧身避让,深揖到底,陆渐青道:
“恩师言重!学生不敢当!”
这时岳昂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惜,“家门不幸,出此孽障,老夫身为一家之主,教导无方,约束不力,致使此等丑事险些在自家园中发生。日后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学子,面对圣上?!”
他挺直了背脊,轻叹一声,“明日早朝,老夫将向陛下上表,请求辞去翰林学士之职!老夫……无颜再居此位!”
“恩师!”
“恩师!”
“父亲!”
“祖父!”
周砥、陆渐青和岳衡、岳霆父子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岳衡跪到父亲面前自责道:
“此事都是儿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跟父亲无关。父亲不要过度自责。父亲乃朝中清流砥柱,深得圣上信重,万不可这般仓促退下。”
“不必多说!”岳昂抬手,斩钉截铁地制止了岳衡的话头,“清名如璧,不容半点污损。老夫一生所求,不过‘持心如衡’四字。今日家中秤砣失衡,根源在我,自当由我担下这失察失教之责!唯有如此,方能稍减我心中之愧,方能对得起那些信我敬我的天下读书人!你们都暂且退下吧。我心已决。改日,我会亲自登门向云姑娘赔罪。”
他挥了挥手,背影不复往日的板正挺拔,于瞬间佝偻下去。
周砥与陆渐青朝老人深深一揖,又朝岳衡与高夫人一揖,方退了出去。
高夫人也不敢在厅堂里多待,携着长子随丈夫岳衡辞了父亲,唯有岳霆始终默默陪在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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