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作者:李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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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晚间,沈芷衣来了仰止斋,今天算是她第一次来这,特意穿上了一身鹅黄织金绣纹的得体宫装。
      沈芷衣额头上缀着一瓣樱粉,自打上回重阳宴后,脸上便少了往日的阴霾,放下了以前故意端起来的长公主的架子,反而变得平易近人,还有几分小女孩儿俏皮。
      姜雪宁触着她的眼神时,不由一震,记得自己上一世也曾见过沈芷衣这般娇憨开心的时候,可知道她是女儿家后,这种神情便都从沈芷衣脸上消失了,她又变回原来那个眼底总是纠缠着一丝郁气且脾气越来越坏的乐阳长公主。
      姜雪宁急忙坐到了角落里,希望公主能不注意到她。
      沈芷衣被众伴读围着,薛姝便在这时将一只锦盒放到了沈芷衣的面前。
      沈芷衣顿时惊喜地叫起来:“阿姝还给我带了礼物!”
      她捧起那锦盒来打开,里面竟是一张精致的皮影,顿时有些爱不释手。
      姚惜也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听闻长公主殿下喜欢顾岐先生的画,家中正好有珍藏,这一次便正好带给您。”
      此次入宫,大家都是要给沈芷衣做伴读,家里有人谋划的或者心思细巧的,其实都为沈芷衣准备了礼物,有的比较贵重,有的则只是一份心意,纷纷都拿了出来。
      姜雪宁看了目瞪口呆,她想起自己这一次回家主要都处理尤芳吟和燕临的事情去了,根本就没有想过沈芷衣。现在所有人都将礼物拿了出来,可她却没有半点准备!她心里默念着反正送礼的人这般多,且自己还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最好不要有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尤月早已盯上了她,假模假样的说道:“这姜二姑娘坐在旁边也不说话,难道是准备了什么特别的礼物?”
      沈芷衣转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姜雪宁。
      姜雪宁这一刻真想冲过去撕烂尤月的嘴,对上沈芷衣那期待的目光,心底升起了几分无奈,她微微垂了眼眸,不敢直视沈芷衣,叹了一口气道:“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尤月露出了个得逞的笑意,惊讶道:“不会吧,长公主殿下对姜二姑娘这般优待,你竟然连礼物都没准备?”
      沈芷衣在听见姜雪宁说没有准备礼物的那一刻,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甚至有些伤心。
      “臣女有罪……”
      沈芷衣看到姜雪宁那垂首低眸的姿态,此刻修长的脖颈低垂,竟是叫人心头为之一软,甚至忍不住心疼。沈芷衣已红了眼眶,竟起身走到她面前对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知道什么?姜雪宁心里咯噔一下,一抬眼差点被她这要哭不哭的模样给吓住。
      “殿…殿下知道什么……”
      沈芷衣拉了她的手,一副坚定的模样道:“没准备礼物有什么关系?你在家里的难处,燕临都对我说过,这两日回去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吧。”那日出了姜府,她便直接去找了燕临。
      “……额…您误会了……”
      “我懂,我都懂。”沈芷衣心疼的看着姜雪宁,在她心里姜雪宁能来伴读便已是最好的礼物了,她早已将当初姜雪宁骗了她的事情抛之九霄云外了。
      姜雪宁愣在原地,这公主到底在脑补些什么??
      而一旁的其他人也都愣住了,本以为公主会对姜雪宁心生芥蒂,现在这一幕让大家差点惊掉了下巴。
      沈芷衣指了指桌上的礼物道:“这些你都可以拿去,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姜雪宁满头问号,这公主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按前世的套路来??看着周围齐刷刷的眼刀子过来,她突然意识到公主是不是故意的,这简直是一瞬间替自己拉满了所有人的仇恨!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自以为窥探到公主意图的她忍不住心梗了一下。

      —————————

      清晨的奉宸殿里,众人坐的都与自己第一次到奉宸殿时的位置差不多,姜雪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挑了那个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这里是最难被先生们注意到的位置。
      沈芷衣带着两名贴身伺候的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躬身行礼:“见过长公主,给长公主请安。”
      沈芷衣一张明艳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两只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跳了一下站在门槛上,惹得姜雪宁也忍不住轻松的勾了勾嘴角,真是个孩子。
      沈芷衣只向众人道:“以后你们都是我的伴读了,见面的时候还多,就不要回回都行大礼了,都快起来吧。”
      沈芷衣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姜雪宁身上,径直走到她面前说道:“宁宁你怎么坐到最后面?”
      宁宁?我俩的关系好像也没亲近到这地步吧……姜雪宁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臣女性情愚顽,学业不精,坐在这里也免得先生见了心烦。回头一个不小心叫我滚蛋,岂不坏了?”
      “有本公主罩着,谁敢叫你滚?”沈芷衣拉着她往前走去。
      姜雪宁能感觉到殿中气氛的微妙,她不敢看,生怕怕一抬头眼刀就扎过来把自己给戳死!公主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哪里知道沈芷衣本在宫中受着万千宠爱长大,心思单纯,除了对皇兄和母后以外,也并不知道什么叫做“行事收敛”,喜欢一个人时便会毫无顾忌地对一个人好。
      薛姝见沈芷衣拉着姜雪宁走到她面前,便懂了公主的意思,还未等她开口便说道:“便让姜二姑娘坐我的位置吧,如此殿下也好与姜二姑娘多些相处。”
      落座后,谢危从外面走进来,所有人起身躬身向谢危一拜:“见过先生。”
      “不必多礼,都坐下吧。”谢危道:“今日是第一日,料想殿下与诸位伴读对先生们还不熟悉,且也不曾提前温书,所以经由我与几位先生商议,今日先不上课,主要讲讲后半年要学什么内容。”
      薛姝看着手中分发到的书,竟是起了身道:“家父曾言天下自来乾坤分明,阴阳有序。男子立于外,女子主于内,泾渭分明,不应有改。政论乃是男子才该学的,先生如今却编纂了这样一本书,来教我等女儿家,请恕学生冒昧,先生这样,是否于礼不合?”
      谢危淡淡道:“当年平南王之乱时,太后坐镇宫中临危不乱指挥大局,方有今日之治,敢问薛姑娘,太后所凭借的是女诫女德还是这书中的东西,薛姑娘若不愿学,可以走。”
      这最后一句话,众人皆吓到了,姜雪宁疑惑这谢危怎突然针对起薛姝了。手一抖,书给掉到了地上。
      谢危问道:“姜二姑娘有意见?”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表忠心:“谢先生选精攫萃,编这一册书是用心良苦。我等陪长公主殿下读书,殿下龙生凤女,自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比。说什么‘于礼不合’,实在是以己度人,荒谬至极!”
      谢危唇边含了点笑意看她:“今日还算乖觉。”
      可这笑却让姜雪宁后背一凉。
      下学后,薛姝第一个走,其他人难免担心她,都跟了出去。
      姜雪宁自知课上那番话得罪了薛姝,便没有跟出去。
      “宁宁,还不走吗?”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唤。
      姜雪宁抬头望去,瞧见了去而复返站在殿门外正探头进来看她的沈芷衣,想来是见自己没跟上,又转回头来找自己,姜雪宁心下有些感动。
      “这就来。”
      沈芷衣宽慰道:“你也别想太多,阿姝人其实很不错,从不轻易生气,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同你计较。”
      那可未必,姜雪宁笑着收下了她的好意,道:“有殿下关切就够了,旁的我也不在乎。”
      沈芷衣听见她这话,抬眸就对上了她温温然的目光,那花瓣似的姣好唇边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脸热心跳,一时竟不敢直视这娇艳的面容。
      她忸怩极了:“宁宁你…你说什么呀!”说完莫名难为情,一跺脚,竟丢下一句“我先回宫了”,便提着裙角,落荒而逃。
      姜雪宁:“……”不是,她就想抱个大腿而已,沈芷衣到底又误会了什么???

      午后,伴读们要与公主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出身薛氏,原是定国公薛远的妹妹,也就是薛姝的姑母,母家强大,在后宫中也一向说得上话,即便是先皇驾崩她成了太后,也从未放松过对后宫的把控。
      往坤宁宫去的路上,几道奇怪的声音渐渐进入众人耳中,变得清晰。
      啪啪啪。
      坤宁宫的宫门旁边跪了一名太监,旁边站着的几个太监一个用竹板打着他,另一个用水泼他,受刑的太监似乎快要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郑保!姜雪宁在看到他的脸时顿时认出了他是后来伺候在沈玠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郑保,上一世对沈玠忠心耿耿,虽是无根之人,性情却极烈,在沈玠为燕临、谢危毒害驾崩时,当面指着二人的鼻子叱骂他们乱党谋逆,不肯与他们为伍,直接拔剑自刎,为沈玠殉了葬!
      他之所以会跟了沈玠,正是因为有一年跪在坤宁宫外受罚时,被经过的沈玠看见,为他求了情,让皇后饶过了他。从此便只对沈玠一人忠心耿耿,直到山穷水尽也未有背叛……
      若这次我救了他,是否日后也能为我所用?
      伴读们看着都有些害怕,薛姝皱了皱眉道:“殿下,我们该走了。”
      姜雪宁故意身子没站稳一般拉住了沈芷衣,沈芷衣关切道:“宁宁,你没事吧,脸色这样苍白?”
      姜雪宁神情间有些害怕恓惶模样,低声道:“殿下这宫里都是这样的吗?我想回家了………”
      “别怕,这小太监是犯了错,责罚过了就好了,咱们走吧。”
      “不行!”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她,姜雪宁说道:“殿下…我是在想若我以后也犯了错,也会受到这样的责罚吗?他撑不住会死的。”
      沈芷衣犹豫着看了看郑保:“不至于吧……”
      “庙里的和尚说我八字轻,他若是死了一定会缠上我的,我好害怕…”
      沈芷衣的手掌捧着姜雪宁那纤细的手指,便觉出她指尖竟是冰凉一片。
      姜雪宁只望着她不说话,但那浓长的眼睫在一双好看的眸子上轻轻颤动,像是雪原上被利箭射中倒下去的小鹿一般煽情脆弱,手指也攥住了沈芷衣的手。在这样的一瞬间,沈芷衣能强烈地感觉到,眼前这个曾挂着一脸灿烂笑容在她眼角画上樱花粉瓣的人儿,是如此迫切地需要她、依赖她。
      沈芷衣反握住了她的手,当下便抬了眉,天之娇女的威仪回到身上,对为首的太监问道:“此人犯了什么错?”
      太监躬身行礼,回答:“公主有所不知去,他名叫郑保,今日伺候时心神不定也不知——”
      “不想听!人都已经罚了也跪了这么久,差不多得了。饶了他吧。回头皇嫂问起便说是本公主的意思。”
      “是是是,赶快扶下去。”
      两旁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把人给扶了起来,郑保被架着离开时回首望了一眼,映入他眼底的似乎并不是与方才听见的声音一般忸怩畏缩的脸,而是一双在柔弱下藏着冷静的眼,此刻也正静静地望着他。
      姜雪宁眼睫一颤,轻轻垂下了眸光,向着沈芷衣一笑:“殿下真好。”
      沈芷衣一张脸再次通红,她咳嗽了一声,偏做出一副镇定自若模样,轻哼道:“那可不!”
      气氛有一种奇异的微妙,众人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出什么来, 目光在沈芷衣与姜雪宁之间逡巡,可能是觉得乐阳长公主对姜雪宁也太好了些。

      众人进了坤宁宫,薛太后和郑皇后早已等候多时,沈芷衣道:“母后皇嫂,我把伴读们都带来了。”
      沈芷衣话落,伴读们齐齐躬身下拜:“臣女等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薛太后无视了她们,直接对着下方的薛姝道:“姝儿来了,快起来,到姑母这来。“
      薛姝心下叹了口气,却不好说什么,起了身便挂起笑容,唤了一声:“姑母。”
      薛太后今年四十五六年纪,为先皇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是如今的皇帝沈琅,次子是如今的临淄王沈玠,幺女便是乐阳长公主沈芷衣了。
      薛太后拉了薛姝的手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到现在才想起来看姑母啊,我早跟你父亲说,想把你留在宫中长住,他却偏说这般不成规矩,闹得芷衣这丫头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还要往宫外头找伴读进来,麻烦,折腾来折腾去,你不还住在了宫中?”
      姜雪宁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想这个老妖婆还是这么讨厌,跟一群小姑娘摆下马威,好意思吗?
      沈芷衣犹豫着开口道:“母后,她们都还跪着呢。”
      薛太后扫了一眼地上,通身威仪道:“怎么?她们给哀家行礼,不愿意吗?”
      伴读们忙道:“臣女不敢。”
      郑皇后是个仁善心肠,见沈芷衣还欲开口,忙起身制止了她。
      薛太后似笑非笑道:“还是皇后会做人啊。”
      郑皇后脸色顿时一变,起身便要告罪。
      “你安的什么心,哀家自会知道,罢了,圣上正病着呢,身边缺不了人,你先回去吧。”
      郑皇后战战兢兢的行礼退下:“儿臣告退。”
      姜雪宁趁机看了郑皇后一眼,这也是个可怜人,嫁给沈琅后没当两年皇后不说,当皇后的时候被薛太后压着,也没有半点威严。沈琅驾崩后沈玠继位,郑皇后这个皇嫂,就被封了太上皇后,迁居长宁宫,膝下无子无女,孤苦过了。
      薛太后对着这群伴读道:“你们都起来吧。”
      沈芷衣见姜雪宁站起来了,略略安心,嘟嘴撒娇:“母后您总是这样吓人,她们可都是回头要陪我一起玩一起读书的,个个胆子都不大,您给她们吓出病来,谁陪我玩?”
      薛太后无奈:“一时忘了叫她们起身罢了,怎就成了吓人?”
      薛太后笑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将目光投了下去,竟开口道:“哀家听说在这帮伴读里面有一个叫姜雪宁,你甚是喜欢,是哪一个呀,站出来让哀家瞧瞧。”
      姜雪宁心中咯噔一下,不得不站出来行礼:“臣女姜雪宁,见过太后。”
      薛太后眉头皱了起来道:“艳冶太过,失之轻浮,不够端庄。”
      这一刻姜雪宁真希望谢危快点谋反,把这老妖婆剁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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