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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骆珣小传
骆珣,字伯玗,岭东郡人氏。其少年中举,官至礼部尚书,与闵太子落禛私交甚笃。
这是出现在经由陈听宋下旨“编修”后的史书上的内容,但其实他的一生又何止这两句话。
他出生在“鱼米之乡”岭东郡,家境优渥。幼时学习之余总是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自垂脊滴落在青石板上。
负责照顾他的婆婆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时提醒他:“少爷,进屋吧。这儿寒气重,当心着凉。”
他摇了摇头,仍旧坐在竹椅上,“没事。我想等天井里蓄了一汪湖水后直接从这里坐船去京城玩。”
“少爷,雨水太少,不会聚成湖水的。”婆婆笑着纠正他的想法。
他执拗地摇头,“不,它会的。”
婆婆不再劝说,转身进屋打扫卫生。
第二日雨便停了。
那把竹椅被嫌弃遮挡的母亲撤去时,骆珣乖顺地站在一旁,神色淡然。
又过几日,婆婆起夜时未打灯笼,只影影绰绰地瞧见青石板上有一道被月色拉长的影子,心下骇然。她唯恐有什么贼子要来害她家少爷的命,遂抄起门闩闭着眼睛就冲上前去,嘴里不停地喊着:“老婆子我和你拼了——”
门闩落下前,她听见清澈稚嫩的声音响起,“婆婆,是我。”
婆婆睁开眼,认出他后把门闩扔在一边,拍着胸膛安慰自己,“吓死我了。少爷,还没睡呢?”
骆珣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指着一院月光,眼眸明亮,“婆婆你瞧,月亮送了我一汪湖水。”
“喔,”婆婆仔细端详着如水月色,“是挺像湖水的。”
翌日,这场闹剧自然是传入了他父母的耳中。
“大公子天资聪颖,日后要做大官啊!”
“痴儿。”骆父听着耳畔门客们夸张的赞美之词,评价道。
骆母没说什么,只是挑了个日子带他去坐船赏景。
几年后,他收拾好行囊,进京求学。
学习很苦,好在他禀赋出众,倒也不算太难。
又过几年,他在授课先生的建议下回乡参与乡试,一路过关斩将,最终以会元的身份参加殿试。
出于好奇,他进入金銮殿后叩首时悄悄抬眸,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睹天颜,却不慎与阶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眉目如画,神清骨秀,令人见之不忘。
他眨了眨眼,这个年纪,不太对吧?
却见少年朝他促狭一笑,而后示意一旁的官员读题。
他只觉呼吸停了一瞬,心脏像是飘浮在空中的一片羽毛,情感萦怀不能自抑。
可惜这是十足庄重的殿试,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瞬便好了,他半是自弃半是惋惜地奢想道。
直至坐在坐席上,他还在摸着发烫的耳垂,久久不能平复心中波澜。
虽则如此,放榜时他还是在最前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进士科前三甲,探花。
从郡守家的衙内一跃成为天子门生,一时风头无两。接连几日沉浸在身边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他已有些飘飘然了。
直到曲江宴上,喝了几杯酒的他被未来的同僚们簇拥着往前走,“这就是今科探花郎!小探花,还不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他低头行礼,“太子殿下。”
“我记得你,骆公子,”身前人坐在上首,声音清润且熟悉,“你可有取字?”
他也顾不上失仪,抬首认出少年的一刹那,满目诧异。
原来,他竟是当朝太子陈落禛。
“殿下问你呢,”众人玩笑道,“还发呆,莫不是高兴傻了?”
天边月色温和垂照,柔软夜风拂过,吹皱一江春水。
他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小民年方十六,尚未及冠,还没取字。”
“十六。孤听太傅说你连中解元、会元,可谓天纵奇才。”
他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殿下谬赞。”
“不必谦虚,诸君胸怀锦绣,”陈落禛笑笑,“得之我朝之幸。”
这个笑容比起那日的促狭,多了几分正式与疏离。
他抿了抿唇,趁着宴上君臣同乐,胆大妄为地用眼神描摹着陈落禛的面容。
曲江宴后,他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待了两年。
虽然生活枯燥,但他常常借着清晨上朝时的一束余光与那抹促狭笑容,在午夜梦回之时聊以慰藉。
不过始终只能看见一角衣袍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在铨选前的那一年拼命表现自己,想要被提拔到大理寺和那人一起共事。
天不遂人愿,那年年末政绩考核后他的伯父被调回京城,擢升为大理寺正卿。为了避嫌,他被授予礼部员外郎一职,彻底与大理寺无缘。
得知这个消息时,骆府上下欢庆,只有他抱着一壶酒躲在房间内痛哭流涕。
虽然品级升了不少,但还是只能瞧见那人饱满的后脑勺,甚至连他发冠上的纹样都看不清。
他及时转换策略,开始频繁地在休沐时出门参加皇亲国戚与官场同僚们举办的聚会,祈求能在宴会上见他一面。
皇天不负,他终于在一场宴会上靠着伯父的关系和他说上了话。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虽然太子殿下似乎把他当成了攀附权贵之辈,却足以让他高兴很久。
沟壑难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但碍于身份差别,碍于君臣纲纪,他似乎只能做一个兢兢业业、忠心不二的臣属。
就在他苦于如何继续拉进与陈落禛的距离时,一个天大的良机砸中了他。在礼部尚书赋闲的那年,他靠着平时的游走与突出的政绩,在二十八岁时坐上了尚书之位,紧接着,在那年秋日,娄息郡大旱。
在那里,他与心上人一同赈灾、侦办大案,迅速升温的情谊在满室酒香中变了味。暗自窥视多年,他怎会不知陈落禛酒量差,但良机难得,他一改往常伪装出的君子做派,循循善诱,目的达成的那一刻,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兴奋地战栗。
与低劣的他不同,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性情温良,气急了也只是会骂他一句“混账”。酒醒之后,他半哄半骗地抱得美人归。
“你要是有一点点不喜欢我,我就不要你了。”
他永远都会记得心上人趴在自己的胸膛上,拿素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他鼻尖,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撒娇的样子。
这是他肖想了许多年的人,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他喜欢得几欲将他拆吃入腹。
确定心意的那一天,他就趁着夜色悄悄将被软禁在太子府的陈落禛带到了一家据说很灵验的寺院,向神佛求来了一道平安符。
他将自己满溢的喜欢连同平安符装进香囊。
只愿心上人岁岁平安。
可后来,事态发展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道圣旨颁下,陈落禛要迎娶他人。
而他,作为礼部尚书,全权操办婚仪。
天意弄人。
圣意难违,可他从小便不是一个顺从的人。
他通过三殿下与林家的关系,打点好了龙虎军,准备在大喜之日带着陈落禛逃婚。
踏入太子府大门的前一刻,他还是想着要和陈落禛好好商议此事,可当他看见穿着喜服的心上人时,一股热意冲上大脑,突然变得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语,说了许多伤人的话。
那天,心上人躺在血泊中,浑身冰凉。
他的世界恍若被发黑的血色覆盖,再无生机。
他带着爱人的遗体出逃,四处寻找复生之法,但久久无功。
后来,他跋山涉水来到北戎。在那里,他见到了敖登,以自身的寿元换取了一幅能让他们相聚片刻的画卷。
他在与敖登的往来过程中知晓了一些秘辛。他将这些事告诉了陈落禛,一同决定要去拯救他最疼爱的弟弟。
再后来,小皇帝大破北戎,竟想要将他二人分开。
他本以为一向对弟弟有求必应的陈落禛会真的就此离开他,可他没有。
心上人为了他,拒绝了陈听宋。
他还是爱他的。
看着小皇帝的落寞身影,他有些得意地想道。
往后几年,他带着爱人的魂灵看遍天下山水,实现了他的自由夙愿。
最后,他挟着画卷,来到盅策江上。
再游江后,在安乐山的隐蔽一角,他以一把火炬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陈落禛的魂灵缓缓靠近,在炽烈的火焰中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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